第13章 玫瑰隕落
玫瑰隕落
芙洛琳宮，是一座寓意着繁榮與生機的宮殿。
阿紮尼娅不知道後院宮牆上的紫羅蘭花是否還随着狂風飄蕩。
不知道花園裏，那飽經風雨的玫瑰是否還富有生機活力。
有幾縷燭光照亮着身後高大的耶稣像，昨夜散亂的聖經不知道被誰整理好，放在雕塑腳下。
沉重的敲門聲一下接一下。
“外面情況怎麽樣？”即使這種緊急情況下，阿紮尼娅也絲毫不慌亂，語速平穩，時間在她這裏仿佛停止。
牆上的鐘發出的滴答聲，使人愈發清醒。
“教皇冕下，所有軍隊聚集在石門前，沒有進入花園。”
“教皇冕下……東西已經準備好了。”
羅莎蒙德眼裏含着淚水，不舍地看着她。
她搖着頭笑了笑，“親愛的……”
阿紮尼娅在滴答聲中穿越鏡廊，上樓，上樓，芙洛琳宮的閣樓裏，放着一張小床，這裏是她自己的畫室。
牆壁上擺滿了她的畫作，一張又一張，全部是風景畫，被遮蓋的後面，有一張男孩的畫像，再下面的一張紙上，一個女子同她十分相像。
比往日更加昏暗凄涼的宮殿裏，她蹲在閣樓的地上，手持着羽毛筆迅速寫着什麽，字跡一改往日的認真，平添了幾分狂亂。
帝國文書被她拆了，拿來寫東西。
終于，羽毛筆掉落在地上，阿紮尼娅走到窗邊，閣樓非常高，眼前有天使聖像的遮擋，即使下面的人仰頭也看不見她。
有涼涼的風吹來，如羅莎蒙德所說一模一樣，軍隊并沒有進入花園，街道上空無一人，子民們都躲進了家中。
遠處火光漫天，天空陰沉得可怕，薄霧裏，她模糊了視線。
低下頭，阿紮尼娅愣住。
如果她現在還在一樓的大殿裏，一定能聽到漸漸急促的敲門聲，埃格納不耐煩了。
他着急了。
門前的少年，不再理會身後的千軍萬馬，一門之隔，他實在是想不通。
阿紮尼娅閉上眼睛，冷風吹得她身子顫抖。終于，她拾起盤中的水果，嘗了幾個，緩緩走下樓梯。
空無一人的大殿裏，只有一個她平日裏坐的王座。
所有裝飾品斂去金色光芒，椅背上的聖母百合花隐匿在黑暗裏。她走過去，坐下，長腿交疊，面對大門，身後便是耶稣像。
撿起腳邊的聖經，在她毫無生氣的目光中，被撕碎，揚在半空中，一束光照在紙片上，随後落在黑暗裏，悄無聲息地躺在地毯上。
阿紮尼娅頭靠在椅背上，淡金色的長發光輝不再。
嘆息間，眼前的穹頂漸漸模糊。
“阿紮尼娅！”
敲門聲，敲門聲，還是敲門聲……
抛去這些，她好像聽見了父母親的聲音，看見了父親那張久違的臉龐。
“阿紮尼娅，庇佑子民是教皇的責任，你做到了。”
啜泣聲響起，“我的孩子，你受苦了。”
“上帝造人，天生萬物。”
“神會庇護值得的人，而公道，自在人心。”
“阿紮尼娅！”
“神永遠在傾聽，而你庇護世人。”
耳邊的聲音漸漸模糊，她仿佛就要脫離這個世界。
外面下起了小雨，埃格納在門前站了許久，他不讓軍隊踏入這裏一步，而自己卻始終一言不發。
當他意識到不對時，敲門聲宛如進了無底深淵一般，得不到任何回響。埃格納命人撞開了門。
大門打開的那一刻，天空中閃電密布，雷聲驟然變大。
大殿裏寂靜得要死，伸手不見五指，一瞬間的閃電照亮了宮殿。不遠處，一個女子靜靜地坐在王座上，周圍是散落的書頁。
他邁出千斤重的一步，一步一步走過去，靠近，然後彎腰。
姑娘白皙的臉龐此時蒼白得可怕，唇瓣毫無血色，昔日光彩的眼睛緊閉，一道淚痕順着鬓角下去。
埃格納替她将臉頰旁邊的一縷金發輕輕撩到肩後，然後蹲下身，握住她一只手貼在自己面頰邊。
就這樣靜靜地注視着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埃格納将她攔腰抱起。
“冕下讓你去一趟閣樓。”
羅莎蒙德的聲音，不知道她在哪裏。
埃格納腳步一頓，随後進了閣樓，那間小屋子，此刻也是滿地紙張，滿屋子畫像裏，他一眼就找到了那個女孩。
那是他十八歲時，畫給十八歲的阿紮尼娅的。
那個時候，就在回聖城的馬車上，他偷偷地給正在讀聖經的女孩畫了一張。随後，就是自己小時候的一張肖像，圖上的小男孩只有六歲，手中拿着一個小木馬，表情漫不經心。
也可以說是，一臉倔強。
他輕手輕腳地将懷裏的人放在床上，撫着她的臉龐，然後坐在地上靠着床沿，和清晨的動作如出一轍。
撿起地上一張張布滿字跡的紙張。
“親愛的陛下，你應是有為之君。”看完，他随後一丢，看了一眼床上平靜的女子。
“請幫我照看好後花園的紫羅蘭花，我可不想在地獄看見它們。”
“不，你應該上天堂，親愛的。”他嘟囔着。
“即使你給我帶來不少麻煩，不過，還是要謝謝你的那件披風、王冠，和兩聲槍響。”
“埃格納，你從來不是累贅和廢物，該死的從來不是你，是那些不值得的人，它們不值得神去庇佑，不值得我去庇護。”
“但是你值得，埃格納，你是我黑暗裏的一束光，薩維伽行宮裏的幾年，你為我帶去太多太多，彌補我缺失的愛。”
“埃格納，你是我的救贖。”
“你從來都是自由的，埃格納，我羨慕你。”
“你誕辰二十年那晚，你所說，皆是最真實的，我的內心寫照。”
“你不屑于讓我做那籠中滿身彩羽的鳥兒，你要給予我的，是自由，還有滿園的紫羅蘭，我猜。”
“你是自由與熱烈本身，你值得被愛。”
“埃格納——”
埃格納——
親愛的陛下——
目光劃過行行潦草的字跡，最後定睛在一行簡短的話語上——
“親愛的埃格納，忠誠的愛意充溢在我的心裏，我無法估計自己享有的財富。”①
撫摸着這行字，這行漸漸被淚水打濕的字跡。
墨跡暈染開來，黑加侖玫瑰一般一朵朵在紙上綻放，這是阿紮尼娅的愛意，給予他最後的安慰。
愛，就是我未曾開口，四目相對的時候，你就已懂我。
他聲音沉悶地笑出聲，撿起窗邊的羽毛筆，提筆寫下一句：
“有一天，我看見你和陽光都在，這才是我要的未來。”
停下想了想，又補了一句：
“你屬于我，我的自由也屬于你。”
他回過頭去，看着床上人兒安靜的容顏，還有一旁盤子裏的毒果，了然。
起身，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I love you,so fucking much.”
……
夏季的最後一場雨在月末結束了，芙洛琳宮成了聖萊加斯的禁地，花園裏的玫瑰盛開得熱烈，紫羅蘭最終還是埋葬了聖母百合，随風在陽光下自由飄蕩。
教會解散，王權不再受壓制。
處理政務，編纂制度，整頓軍隊，組織海軍，發放福利。
此後，埃格納大帝在位的幾十年裏，聖萊加斯從諸多帝國中脫穎而出，實現了萬國來朝。帝國史書上記載了他光榮的一生。也記載了阿紮尼娅冕下，這位年輕的教皇，為聖萊加斯做出的貢獻是不可估量的。
聖萊加斯帝國這段傳奇的歷史，被稱為“王教并行”時代。
站在對立面的救贖，終究無法如願以償。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