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失之憶之
失之憶之
費春回到屋子時，柳逢舟等人剛用完了晚膳，正在飲茶消食。
他見她進門，便笑眯眯道：“你若是再早回來一會，便能吃上熱飯了。現下想吃什麽，我去告訴廚房。”
費春輕輕擺了擺手，在他身旁坐下，道：“不用了，我還不餓，想歇一會。”
溫若和看她神色不虞，便關心道：“飲食要正點，否則對胃不好，怎麽心情不好？”
費春淡淡一笑：“确實算不上好。”
易雲川很少見她露出這樣低沉的模樣，以為他們掌櫃被人欺負了，追問道：“是蕭炀難為你了？”
費春搖了搖頭：“他把知道的都說了。”
易雲川道：“那你為何還這副模樣？”
費春心裏雖有些沉重，但也不想把這些情緒放大，便收拾心情，正色道：“我已經知道那催眠瑞桢之人是誰。”
衆人齊聲道：“是誰。”
“曲暮雲。”
廳中各人神色不一，有的訝異，有的思索，有的則微微皺起了眉頭。
當年武林聞名的三大美人，除了一位出身于怙惡谷，另外兩位都系出名門。
但這兩人的個性和行事作風卻完全不同。
蕭靈菀自小是作為家族繼承人培養長大，個性剛強果斷，凡事均不願屈居男子之下，正是巾帼不讓須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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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蕭靈菀是一位如烈火般炙熱、如雲霞般明豔的女子，那麽曲暮雲便是如流水之溫柔，如雲霭般妩媚動人的女子。
但是這位曲美人的身世卻很有一些曲折悲苦。
瑤卿閣本自周易一脈傳承而來，世代離群索居于海外仙島，其門人對命數卦理推算極準，尤擅琴棋書畫，還通曉祝由異術，乃是武林世家中一等一的雅士。但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隐士之家，卻引來了惡人觊觎。
就在曲家即将被滅門之際，幸而被在外游歷的唐紀文碰上了。那時，湛青盟還未成立，唐紀文還是一名十九歲的少年，正與兩位好友“千鈞一劍”魏紹鈞、“回春妙手”徐鶴曉結伴闖蕩江湖。
雖然這幾名少俠年歲還不大，但是已頗具俠肝義膽，二話不說便加入了戰局，但是無奈來的還是晚了些，只救下了曲暮雲一人。
他們三人看曲暮雲孤苦無依，便将她帶在了身邊，想着回到中原後，再找地方安置她。
誰知這一帶便帶出了一段情緣，唐紀文與曲暮雲男才女貌，定了婚盟，本是極般配的一對璧人，只是可惜天公不作美，最終唐紀文為了剿滅怙惡谷，英年早逝，獨留下美人淚灑崖邊。
此時，柳逢舟已悄悄去廚房拿了些好入口的點心回來，費春知他心意，即使無心飲食，也還是對付了幾口，方才接着道：“這位曲姑娘精通催眠之術，蕭靈菀便請了她來，想要化解瑞桢和父親的冤仇，也讓他永永遠遠忘記了自己，好能安安心心繼承火雲山莊。”
易雲川奇道：“這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傻的女人？”
溫若和也覺得此舉有些不妥，便也問道：“她為何要這麽做？”
費春在先前也問了蕭炀同樣的問題，這在任何一個理智的人看來，都是十分愚蠢的決定。将自己的一切毫無保留地交付另一個人，再讓那個人完全忘記自己。那這一切的目的何在，她的付出，他永遠不會知道了。
蕭靈菀是如此答蕭炀的——
既然我毀了他的一生，那麽我便用我的一生，還他以完滿。
“此毒或許并非無藥可解，我一直在找人尋訪名醫。”蕭炀注視着自小看着長大的妹妹，心中微澀，道，“而且你很喜歡他，不是麽？為何要讓他忘了你？”
蕭靈菀擡眸，淺淺一笑，似乎十分灑脫，道：“我自然也想要活，如果真能去除此毒，那便是皆大歡喜。但是此事機會委實渺茫，若是讓他心存希望，最終還是無藥可治，豈不是要讓他難過兩次。既然我們兩人注定只有現在，沒有将來，不如不告訴他中毒的內情，就此停在此處，不是更好。”
話雖如此，但是究竟要如何停，才能讓瑞桢心甘情願地停在原地，也讓蕭靈菀苦惱了許久。
瑞桢回到卧房時，見蕭靈菀正坐在桌前，面前還放着一盤糕點，看着像是花的模樣。
蕭靈菀便道：“餓了吧，嘗嘗看。”
瑞桢有些奇怪：“所以你在這等了我一晚上，就是為了送我這糕點？”
他看着面前的糕點，精致精巧，幾乎不像是她會做出來的。
蕭靈菀搖了搖頭，淡淡道：“恰巧無事，雲婆要教我，我不想拂了她老人家的好意，便學了打發時間，分了蕭炀和爹，還多了些，便拿給你嘗嘗。”
瑞桢點點頭，嘗了一口。
蕭靈菀暗暗觀察他的表情，語氣卻雲淡風輕：“如何？”
瑞桢道：“入口即化，挺好吃的。”
蕭靈菀心中歡喜，卻沒有顯露出來，她裝作并不在意提起：“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的約定？”
瑞桢本來正在細細品味，聽到她說這話，臉色便微微冷了下來，放下了那糕點：“當然，你我約定等你成功繼承莊主之位，三年後便解除婚約。”
“我想問一個問題。”蕭靈菀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道，“你當時答應同我定立誓約時，可有別的打算？”
瑞桢也看着她，眼中有掙紮，有怒意，許久後終于歸于平靜，卻始終說一句話也沒有說。
蕭靈菀也從盤子裏拿了一塊糕點，味道果然不錯，她微微一笑，道：“這樣很好，你寧願不回答，也不肯騙我。”
接着話意一轉：“不過，如今我卻想改一改這約定。”
“我身體抱恙，精力不濟，暫時無法管理火雲山莊，而且經歷三叔一事，我父親也有些累了。”
“我想将那約定中的時間延長為十年，這期間你為我掌管火雲山莊，我将出去莊外找名醫調理身體，如何？”
瑞桢聽她前面說的修改誓約，眼睛便亮了一下，但是聽到後來，卻逐漸黯淡下去：“你想讓我為你管理山莊，自己便去躲清閑麽？十年後好回來繼續當你的莊主？”
“誰說我要回來當莊主？”蕭靈菀卻莞爾一笑，“如若你将火雲山莊打理得井井有條，讓我滿意，我便做你的莊主夫人，怎樣？”話畢，她伸出手，像當時擊掌為誓的模樣，笑盈盈地看着他。
瑞桢看着這方白玉一般的手，卻愣住了。
這雙手似美玉無瑕，形狀美好，那一端仿佛系着這世上最為甜蜜的邀約，卻也最為不可預期。
但是他仿佛受到蠱惑，緩緩伸出手去。
誰知蕭靈菀卻沒有跟他擊掌，而是握住了他的手。
一人手如寒玉細膩，一人掌心卻滾燙溫熱，最終那暖意綿綿傳來，溫暖了兩個人的心。
“然後呢？”易雲川問道。
“而後蕭靈菀便出外尋訪名醫，每年給瑞桢來信一封，告之近況，以安他心。”費春答道。
若是故事停在此處，對他二人尚且是一個飽含着希望的結局，但是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這并非是真正的結局。
費春沉默了半晌：“蕭靈菀知曉希望渺茫，在此前早已與曲暮雲約定，如若她真的無藥可醫，便要在死前将瑞桢的記憶抹去。”
而這一切發展确實如蕭靈菀的設想，瑞桢平淡地在等待中度過了數年，但沒想到卻在意外得知了她的死訊，而這也正誘發了原先餘毒的後遺症，他陷入了記憶的混亂，忘記了蕭靈菀，忘記了她的面貌，卻記得她的喜好，她的習慣，記得她是他傾心所愛的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瑞桢的病之症結，正是一場讓蕭靈菀複生的夢境。
費春道：“如今死者已逝，我們卻要讓那生者從黑暗中活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