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變數之人
變數之人
故事到此,瑞桢與蕭靈菀的開端已經清楚明白,而其結局衆人也心知肚明,但是那最重要的關竅,卻還是藏在重重迷霧之後。
費春思忖道:“看來下雪醉蘭之人便是蕭老莊主,不過既然他是想讓瑞莊主失去功力,安心扶持靈菀姑娘,應當不必再讓他失去記憶,忘記蕭姑娘。”
衆人心中不由想到,那行此事的會是誰呢?瑞桢失憶又有誰會從中得利?
蕭亦也露出些迷惑之色,道:“在那之後,他二人便準備去那火雲之境的試煉,那是莊中秘境,只有蕭氏子弟可以進去,後續如何在下便無從得知了。”
若是在火雲之境中發生了什麽,引至瑞桢有失憶之危險,倒是有些可能。但是這當事之人,一死一傷,到此,便成了無解之局。
費春想到了一件事,不由得看向蕭亦,後者便也擡眸注視她:“蕭掌事,此話聽起來可能會有所冒犯,但是在下卻不得不問。”
蕭亦道:“費掌櫃,直言無礙。”
費春道:“靈菀小姐當年那場‘病逝’是否與瑞莊主有關?”
蕭亦沉吟片刻,慢慢點了點頭:“此事确與莊主有些幹系,但是實非他所願。且當日小姐雖受了重傷,卻未死,而在那之後,她留書離開,将莊內事務都交給莊主打理。”
蕭亦雖然對蕭靈菀未死之事坦言不諱,卻半句不提她為何會受傷,只是他隐瞞的原因倒是是覺是與瑞桢昏迷之事無關,還是另有隐情。
但若是瑞桢與蕭靈菀受傷之事有關,那人對瑞桢的反應倒是說的過去,也說不定他便是解謎的變數。
“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幫你?”蕭炀翹着二郎腿晃晃悠悠,還是那副渾不吝的樣子,但是顧及着雲婆婆在一旁,還是稍微收斂了些,沒有再說些難聽的話。
費春卻搖搖頭,道:“公子錯了,這并非是幫在下,而是為了火雲山莊。如今瑞莊主掌權莊內,若是他遲遲不醒,想必這大小事務都要受些影響。相信公子,也希望火雲山莊百年基業源遠流長吧。”
蕭炀并不答話,卻定定看着費春,似乎在想這人有什麽盤算。
雲婆婆看他不怎麽情願的樣子,便出言相勸道:“炀少爺,莊主如今真的不大好,您有什麽知道的,便說出來幫幫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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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炀思索了片刻,終于道:“我雖然不喜歡瑞桢,但是倒也不想看着他就此死去。說吧,你想知道什麽?”
費春道:“如今瑞莊主昏迷未醒,而他夢中所夢之人,便是靈菀姑娘,想來這便是他心中牽挂之事,公子當年與靈菀小姐關系甚好,應當知曉一些他二人間的往事。”
蕭炀點點頭:”是知道一些,但是能不能幫上你們,我卻不知道。”
蕭炀比蕭靈菀大上了四歲,那時正是玩性正盛,浪蕩恣意的時候,并不愛在家呆着,一年中有半年大都在外游歷。因此等他回來時,已經錯過了蕭靈菀的招親,而他的準妹夫也已經有了人選。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瑞桢。
說實話,第一印象并不好。
這人長得太好,身子太弱,心思太重,城府太深。
一言以蔽之,一點也不适合蕭靈菀。
但是木已成舟,江湖上都知道這人便是他的妹夫。而且蕭靈菀和莊主都沒說什麽,因此也輪不到他來反對,但是這并不妨礙他時不時編排瑞桢兩句,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演武場中,瑞桢立于正中,而十名身着赤色衣衫,帶木制面具的人正站在他周圍。
雖說瑞桢并無內力,但是進入火雲之境艱險難測,因此他還是要接受訓練增強體力,免得拖了後腿。
“小妹,你一向心高氣傲,才智過人,只是這看人的眼光似乎差了些。這麽一個白斬雞你還想他能打得過莊裏的赤衛?可別不小心撅折了胳膊腿,還得咱們管湯藥費。”蕭炀這一番話雖然聲音不大,但是帶着內力,輕飄飄便傳向了在場之人的耳朵裏。
他是存心的,一通胡說八道,就想看看瑞桢如何應對。
瑞桢卻像是沒注意到他話裏的不屑,自顧自脫去了外袍。為了方便行動,他此次并未着一貫的長衫,而是換上了一身玄色短打。
誰知這身打扮卻出乎意料的适合,他原本有些蒼白的臉色在玄色的映襯下,竟然多了一股肅殺之氣,仿佛他本不是個書生,而是精悍英氣的少俠,眉宇間意氣風發,淩厲逼人。
蕭炀卻一點也不管,繼續睜着眼睛說瞎話,對蕭靈菀道:“要做火雲山莊的女婿,遠不止簡單的三試,還需要經過火雲之境的層層試煉。你也知道其中兇險萬分,變化莫測。早年間甚至有多人命喪于此,而對外只是宣稱與火雲山莊命格不和,或是病逝而亡,銷聲匿跡。而這小子,絲毫沒有武功底子,連體力也未必出衆,如何能與赤衛抗衡?更別提陪你闖過火雲之境了。”
蕭靈菀沒有回答,眼中有憂慮一閃即逝,但是看着場上的那人,卻不知為何心中又隐隐有一絲安定。
卻見瑞桢敏捷地游走于赤衛之間,并不落于下風,雖然他們幾人都沒有用上內力,但他身姿卻極為靈動,可見頭腦機敏,應對游刃有餘。她微微勾了勾嘴唇,很快又恢複原狀。
他會贏,并且贏得體面漂亮。她選中的人,又怎會讓她失望。
身為火雲山莊的準女婿,除了每日的訓練,瑞桢還需要出席各大世家子弟的聚會,這也是武林世家的慣例,融入一個圈子的開始。
美食飨宴,卻不是簡單的品酒論劍,而是一個又一個的較量,財力,人力,權力,都是這個圈子的砝碼。雖然他在一衆世家子弟中,氣度不凡,絲毫不顯遜色,但卻鮮少有人願意與他攀談。幾次下來,空餘一腔酒氣和滿身寂寥,但是瑞桢還是次次都赴約,次次都盡力。
瑞桢的處境,蕭靈菀也看在眼裏,但是這位從小在驕傲和嚴苛中中成長的繼承人,對應了自己的經歷,卻發現并沒有多少被安慰的光景可以借鑒,讓她學以致用。
但是她既然是訂立盟約的人,看到盟友有難,也不能置之不理,所謂同舟共濟,還是要盡力而為。
于是,蕭靈菀在一日晚膳後,便提出去花園走一走,想着帶瑞桢散散心,或許能有所纾解。
這兩人都不是話多的人,蕭靈菀在為一會安撫的措辭打着腹稿,而瑞桢大概是純粹累了,于是一路無言來到了菀園。
當夜雲月相皎潔,園中的玉菀花盛放,于夜色清風中微微搖曳,清香流轉。
“此花名玉菀,是湘南特色,因其花型仿若玉碗倒扣而得名。而且這花很有意思,只在夜裏開地尤其好。我父親也十分鐘愛此花,連我小時候的小名也取作‘玉菀’。”
瑞桢隐隐覺得蕭靈菀今夜似乎有些不同,他擡頭望了望這滿樹皎白芬芳的花朵,又暗暗在心中默念了幾次她的小名,不禁覺得這一字之別卻有種別樣的親昵:“玉菀很好聽,後來為什麽改了呢?”
“蕭氏族人在及冠或及笄後,便會以火賜名,寓意承繼家族,薪火相傳。“蕭靈菀不甚在意的說,倒是沒有太多的遺憾。
身為百年世家的繼承者,第一步便是舍棄自己的姓名。而真正成為家主後,舍棄的只會更多。但是她卻早已習慣了,也默然接受了這種舍棄。
蕭靈菀左右尋找了下,停在一株玉菀花樹下:“這株便是我兒時父親帶我種下的,你看這還有個記號。”指尖輕點樹幹,果真有個歪歪扭扭的花瓣形狀,應是孩童時候的刻痕。她想起少年趣事,連一向冷淡眼角都帶了笑意。
此時,雲層緩緩挪移,月色忽從濃枝密葉中傾瀉而下,為樹下的蕭靈菀披上了一層輕紗,那一身豔麗紅衣,被那光暈籠罩,倒隐約成了淡淡的櫻粉色,平日裏豔麗的眉目也一同溫柔了下來。
“玉菀,很适合你。” 瑞桢伸手探向枝頭的花朵,半襲袍袖于空中旋開,輕輕揚起,他攀折一枝玉菀花,放于她手中,“你本該這樣笑。”
此時一陣風來襲,霎時滿樹玉菀皆化作綿密碎雪,飄然而下,撲簌簌落了兩人滿頭滿衣。
漫天花雨中,蕭靈菀看着手中的花和對面的人,心中卻忽然升起一絲陌生的情緒,讓她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是該接下,或是……
如果是尋常人家的小女子,從小便聽着人約黃昏後月上柳梢頭的戲園話本,此時便該嬌羞般欲拒還迎。但這些對熟讀武學典籍的蕭靈菀,卻從未有涉獵,于是她只能略顯笨拙地愣在當下,征征看着對面的人。
而看到偶有失态的美人,瑞桢卻仿佛看見了世間最讓人高興的事,笑得爽朗,連胸腔都強烈的起伏,俊朗的眉目瞬間靈動起來,仿佛明月乍放光輝。
于是蕭靈菀便也不由得跟着笑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忙碌迅速,蕭靈菀和瑞桢一同參詳莊中典籍,一同談天論地,兩人默契一天強似一天。
蕭靈菀隐約覺得瑞桢身上有種熟悉之感,仿佛認識了許久,她并不是個輕易能對人敞開心防的人,但是卻對瑞桢憑空有了信任。這一點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一半欣喜,一半恐慌。
畢竟若一人的喜怒哀樂都系于另一人身上,就如同天然的命門,實在是大大的風險。她有時便忍不住走神,只是因她時常寡言少語,稍稍不在狀态,卻也不太能看得出來。而瑞桢卻似乎對她的顧慮一無所知,每日照舊努力練習。
終于到了那一日。
當天的陽光極好,赤紅色的雲霞覆滿了山峰,而在衆位長老合力下開啓的火雲之境,看起來也格外寧靜而安詳。
蕭靈菀看着逐漸開啓的秘境之門,心中卻明白,眼前這個似乎平平無奇的山谷,卻實在藏着火雲山莊最艱險的試煉。無數人在其中喪生,更多的人在此窺見了心底最醜惡的一面,後半生都活在崩潰和悔恨中。
本來傾心相愛的愛侶,在生與死,名與利的面前,親手做出了割舍,入境之前情愛甚篤,出境時卻冷面冷心,只怕任誰做出了選擇後,都無法坦然面對這樣的自己。
但是他們不同,他們是最默契的盟友,不涉足情愛,只有利益,一切還是簡單的。
她定了定神,看着身邊的瑞桢,叮囑道:“境內變化多端,如若遇到危急,你首先護好自己,我這邊會自行應對。”
瑞桢不置可否的笑笑,拍拍了她的肩膀。于是他們一同邁步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