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霧裏看花
霧裏看花
唐玉玫睜開眼,見到的是一方月白帳頂。
這帳子手工并不怎麽好,帳頂的針腳粗大,還有些歪歪扭扭的,卻十分眼熟。
因為這帳子便是她自己做的。
她活了十七年,使過不少暗器毒針,卻是第一次拿針線,自然是忘不了的。
這帳子的月白紗是她和陸偃一起去鎮上的布莊買的,因為他們沒多少銀子,只夠買紗,卻不夠做成帳子。因此她花了大力氣學了針線活,陸偃又去山上砍了兩根竹子,才制成了帳子挂起來。
其實說起來,連這卧房原本也是光禿禿的,許多東西都是陸偃在她來了以後新添置的,因此她對這裏的每樣物件都很親切,就連窗戶邊磕了一個小角的花瓶都覺得可愛,那是陸偃去換水的時候,不小心在小溪的青石上磕的。
她曾這裏呆了三個月,足夠讓她熟悉這裏的一切,甚至躺在這床上都會自動産生一種無名的安全感。
但是唯一讓她覺得有些不同的是,此間的主人卻不見了蹤影。
費春等人卻沒有這麽好命,被人舒舒服服地搬到了床上。
他們醒來的時候,正躺在一片草地上。
但是不可否認,這裏的風景居然不錯,眼前是白雲清風,鼻尖有草木花香,耳邊有流水潺潺,如果将标準放的松些,也算得上是一個世外桃源。
“幾位醒了?”一道嬌媚的聲音徐徐傳來。
費春等人這才發現居然有一個美貌少女正坐在近處的木椅上,溫柔地望着這邊。她懷中還抱着一只雪白毛絨的兔子。
此時兔子見他們站了起來,忍不住動了動耳朵,将腦袋埋入少女的懷裏。
只因她此前全無聲音,他們才完全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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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少女走近他們,笑盈盈又道:“我家主人此時有些忙,恐怕無法招待各位,請各位自便。”
說完,她便抱着兔子緩步離開了,似乎特意等他們醒來,只是為了傳達這一句話。
“這也似乎也是個木甲藝伶,只是這一個居然可以說話。”文沛然不甚肯定,但是卻覺得這少女不似活人。
費春看着這少女的背影,緩緩道:“這位姑娘似乎有些眼熟。”
“眼睛大大,臉龐圓潤,确實有些印象,是在哪裏見過呢?”聞月努力在腦中回憶與這少女相似的面容。
柳逢舟卻出言道:“若是給‘她’換上一身嫩綠衣衫……”
一個人的臉龐倏忽在腦海中閃過!
他們本應在看到這少女時就發現的,只是因那人現下并不在此處,且這木甲藝伶的五官雖和那人十分相像,但是神情并不如那人鮮活靈動,因此他們才未能在第一時間将這二人聯系起來。
聞月道:“你是說阮玉嬌!”她心念急轉,一時脫口而出還是那唐家少門主的假名字。
“看來我們這樁生意的勝算應當十有八九。”費春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松了一口氣。
“你從哪看出來的?”文沛然不以為然:“現在那個公輸偃可還沒露面呢,而且這一路兇險萬分,如果他對那位唐門主有意,又何必弄的這麽麻煩?”
費春心中暗嘆這人榆木腦袋,此時卻不能直說給他聽,免得他惱怒,只得含笑道:“一個人若是無情,怎會将另一人的臉孔做的如此惟妙惟肖?”
文沛然卻仍是固執地搖了搖頭,堅持道:“但是一個人若是有情,又怎會棄真人于不顧,整天只對着一個假人?”
聞月也十分弄不明白這奇怪的心境,便道:“公輸偃能造出如此栩栩如生的木頭姑娘,想必也十分喜愛唐小姐,卻為何要趕她走,徒惹她傷心呢?”
文沛然也想不通,只得随口胡謅道:“相愛容易相處難,大概這巧偃師看上了唐玉玫的臉,卻沒看上她的性格,不如自己造一個聽話的來的開心。”
“文沛然,你這種想法,是要被老天罰一輩子找不到老婆的。”費春雖然一向是個假媒婆,也實在聽不慣他這種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呆子說法。
一旁的柳逢舟連連點頭贊同道:“沛然兄,慎言,慎言。”
文沛然不滿柳逢舟的幫腔,便調轉話頭,道:“那你說,他這麽幹是為了什麽?”
“君不聞,因愛而生憂,因愛而生怖。”柳逢舟微笑着說了前半句,只等他自己說那後半句。
文沛然雖不情願,卻還是慢慢念了出來——
“或使離愛者,無憂亦無怖。”
有的時候,一個人想趕走另一個人,不一定只是因為厭煩,而是因為喜歡。
愛是人心最隐秘的動機,做出什麽事來也并不奇怪。
至于,這位心竅玲珑的公輸公子究竟為何要這麽做,大概只有見到他本人才能問個明白。
不過,無論這公輸偃對唐玉玫的心思如何,至少目前他對他們四人并無惡意,否則大可在這幾人昏迷不醒時,手起刀落,結果了他們的性命,反正這千機墓裏最不稀奇的就是死/人。
但是究竟他為何他不直接将幾人扔出墓外,卻仍然是不得而知。既然他說了主随客便,這幾位不速之客便大搖大擺将這處院子當成了自己的地盤,悠哉悠哉地晃進了屋。
這處院子雖然看起來不大,布局卻十分精妙,內有乾坤,小路蜿蜒曲折,房間也有許多,且每間屋子似乎都放着不同的東西。
他們随意打開了幾間房間的門,有一間放滿了木頭,有一間擺了整櫃子的瓶瓶罐罐,只寫了些數字,并不知道裏面是什麽,還有一間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
不知走了多久,終于看見了一間寫着匾額的屋子,上書“箪瓢陋室”,字體清雅修長,頗具風骨。
幾人走進屋子,卻見屋內十分雜亂,四處散落着毛筆、宣紙、木材、鋸子,鑿子等等。屋子裏還飄着濃濃的酒香,似乎不久前主人還在此酣暢淋漓地大醉一場。
屋子中間擺着一個巨大的四方儀,東南西北四角以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坐鎮,每個瑞獸的嘴裏都含有一個石球,卻不知道是做什麽用途的。
桌案邊立着一個笑容可掬的童子銅像,一手持扇,一手握方巾,一副時時聽候召喚的姿态,時刻準備着為主人擦汗,扇風解暑。
這銅像設計精巧,但此時的文沛然卻分不出一點眼光來看它,只因他已被旁邊的一樣東西,奪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一個五顏六色的小鳥,形态與柳逢舟送給他的那個很像,只是翎毛神态刻畫的更加栩栩如生。
他走過去,取過案頭的一杯殘茶,輕點那小鳥腦袋,果然見它自行喝起水來。
聞月是第一次見到這奇特的小鳥,目不轉睛地看了好一會,仍然十分訝異。
柳逢舟和費春此時也走了過來。
費春自然不能拆穿柳逢舟那小鳥的來歷,便道:“那白胡子老丈賣的東西,居然是巧偃師拿去寄賣的麽?”
柳逢舟心領神會,便順着她的意思點點頭:“想來山中空乏,大概是他閑來無事,做了些小玩意兒去山下換點銀子。”
接着他又露出虛心求教的樣子:“想必沛然兄已經知曉這小鳥的奧秘,願聞其詳。”
文沛然确實已參透這其中的秘密,此時也不拿喬,将那小鳥拿起來,娓娓道來.......
原來,這鳥頭乃是一個小球,鳥肚乃是一個大球,大小球中間又一細管連接。這匠人在鳥肚中灌入高濃度的酒液,這種高濃度的酒液很容易揮發,因此這鳥肚中是酒液,鳥頭則是酒氣。
鳥頭纏有棉布,當棉布遇到冷水,壓力下降,尾部的液體因為吸力沿頸部上升。這樣一來,鳥頭部的重量在增加,尾部的重量在減輕,重心位置發生變化,于是就出現俯仰現象。
當重心超過腳架支點而移向頭部時,鳥就會低頭,當嘴部接觸到水面時,水順着嘴部又上升到頭部,鳥頭又會變濕。此時,部分酒液保存在中間細管中,與下面的液體分離開來,但其位置仍是傾斜狀,酒液又會流下來,鳥的身體直立。此時鳥的頭部已經變濕,于是又會循環往複,達成不斷喝水的情景。
聽文沛然解釋起來這原理已經有些晦澀難懂,更不要提将其制作出來。公輸偃的奇思妙想,技藝高超實在讓人嘆服。
等文沛然和聞月轉頭去研究那扇子童子,費春才輕聲道:“我記得,你說過這飲水鳥是你一位朋友做的,難道這朋友便是巧偃師?”
柳逢舟此時卻不置可否,只是笑笑。
費春也不惱,只是頗有興味地看着他道:“我實在很好奇你還有多少位這樣的朋友。”
接着又道:“以你認識的公輸偃是個怎樣的人?”
這回,柳逢舟卻沒有回避:“若是我認識的他,絕不會将那前幾個機關設計地如此溫和。”
确實,以怙惡谷第一機關師而言,這千機墓的手筆實在算得上溫柔無害。并無迅疾難防的機關,也無置人于死地的暗器,甚至算得上十分光明磊落的警示,他似乎只是不想讓人靠近這裏,卻不想讓進墓的人有致命的損傷。
這與江湖傳聞确實大相徑庭。
費春思索了一會,道:“或許,這裏的機關本不是這樣。”
“你是說……有人在我們進去之後關閉了機括。”柳逢舟想了想,他們進來的機關,若是對某個人,第一個機關便足以将人擋在石室外,那人見第一關未能湊效,才緊急調整了關卡。
“或許他正監視這墓道的情況,進來的人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皮子下,而當有一個人進來了,他不得不調整了機關,以防傷了這人。”
那這個人現在又是否正在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呢?
費春往那窗棂一瞥,卻發現有一人衣袖的陰影。
原來正在這幾人沉思之際,一道人影已靜悄悄立在門邊,卻不知那裏站了多久。
她心下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