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老皇帝
一連串疑問句扔出來, 沈如茵第一反應竟然是紅了臉。
她不好意思地擺手,“你這樣誇獎我, 我真是承受不起……”
“也并非誇獎,我只是叫你認識自己的心意。未來的路還很長,區區兒女情長撐不起那樣遠大的抱負。你要想将他推上去,就需要具備與他同等的眼界。
“認為寧扶胤不配, 并非是因為自己的私人憎惡,而是因為他沒有身為明君的正氣。陷害信賴自己的兄長以上位, 此乃不義;讨好權傾朝野的大族以穩固皇權,此乃不仁;父皇屍骨未寒便謀劃着自己的親事,此乃不忠不孝。
“想要鏟除毒瘤, 并非是因為他們威脅皇權, 而是因為他們身處高位,卻不為國事, 為了自己的權力,竟養着英雄幫那等兇惡之徒殘害百姓。
“當初三殿下那兩跪,你為他心傷,卻未有一字說他做得不對。身為皇族,為自己的子民下跪, 有何不可, 有何不對?
“至于臨別時對宋煜說的那句保重……想必你是為他可惜。”
一大段話說完, 周冶如春風般和煦地笑了笑,問她:“茵茵,我說得對不對?”
她垂下頭, “周冶,你說的,或許我潛意識裏曾有這樣的意思,因為有些想法,連我自己也曾解釋不了。今天被你這麽一問,心裏邊突然很是開闊。
“但那只是潛意識,而非我腦子裏真正考慮着的。我如今住在蕪媛的身體裏,似乎偶爾會生出一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你這樣開導我讓我很開心,但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這些聽起來就很偉大的見解,一定不是我自己的。”
“茵茵,我曾說過,在我眼裏,沈如茵和蕪媛,都只是你而已。白洛有預見未來的能力,她為何偏偏就選了你,你可有想過?既然身為母親的人都選擇了你,你與蕪媛,又何必分個你我?”
夜風涼瘆瘆吹來,沈如茵将歪在一邊的面紗理好,“你說得對。或許早在我宿在這具身體裏之時,就與她融為一體了。”
周冶還想說什麽,卻見她忽然激動地拉住自己衣袖,一面指着遠處一面看他,驚喜道:“周冶你看!”
京城中有一條小河穿城而過,此刻那條小河上飄着零零落落幾朵蓮花燈。幽紅的燭光點綴,使得漆黑如墨的水面添了一分安詳。
周冶的神情頓時變得十分溫柔,“今日才臘月初十,竟有人開始放蓮花燈了。”
他有些出神地看着袖擺上那只纖柔小手,“茵茵,兩日後便是你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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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哦……”
她不知想到哪裏,碾着腳下泥土,低聲道:“真好。”
周冶輕嘆一口氣,“你貴為公主,及笄禮本該十分盛大。”
“沒事啊!有你們在,就很好。”她搖了搖手中的寬闊布料,“這還是我兩輩子加在一起第一次過生日呢!”
“看來你以前過得确實很苦。”
“也還好。”
說着,她露出一個搞怪的笑容,卻讓周冶心中更不是滋味。
兩人慢慢散着步,周冶突然開口問道:“在你眼中,老皇帝如何?”
“老皇帝?”
她将雙手背在身後,低着頭慢慢走了幾步,思考着前世今生所了解到的那位皇帝,卻發現她對老皇帝實在知之甚少。
前世看到的那本書中,老皇帝出現不久便駕鶴西去,僅寫了幾句關于皇帝年輕時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
而她穿越之後,見到更多的是老皇帝的懦弱。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她停住腳步回頭看向周冶,“我只知道他既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妃子,也保護不了自己疼惜的兒女。”
周冶淡淡下定結論:“你在恨他。”
“我沒什麽理由恨他,恨他的是蕪媛。”
聞言周冶輕輕一笑,問道:“你可知四大家族存在幾時了?”
這個書中倒是沒有提起,她搖了搖頭。
“這幾個家族的祖先,都是百年前始皇打天下時的開國功臣。”他看着遠方,聲音飄渺,“縱觀歷史,有幾個開國功臣能落得一個好下場?後人将這些皇帝罵了又罵,皆道其無情無義。可當我們的始皇帝有情有義地為功臣們封侯劃地時,後人又罵他優柔寡斷,沒有當皇帝的氣魄。”
他輕笑了一聲,“什麽話都被這些人說盡了。”
沈如茵歪頭問他:“那你呢,你怎麽看?”
“說到此處,竟不得不再次用上三殿下說過的那一句話。”他略嘆了一口氣,“身在其位謀其職,三殿下的心胸,确然非常人所及。”
“你是說,你很贊成那些所謂無情無義的做法?身在那個天下至尊的位置,便須得看得更遠更長,即便死後背上罵名,也應當如此,對不對?”
周冶欣慰地拍了拍她的頭,“茵茵如今一點就通,孺子可教也。”
“所以……你是在告訴我,老皇帝處在他的位置上,有所能有所不能,我不該責怪他?”
“你要責怪,本也無錯。我只是要你放寬眼界,莫要僅僅局限于自己那片小天地。百年的大家族,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毀滅。且不說其本身艱辛,就說将他們連根拔起之後,會招來多少罵名,也足以讓歷代皇帝止步了。而我們的老皇帝,是第一個願意站出來承擔這罵名的人。”
沈如茵沉默着,回憶了許久也沒能想起這位老皇帝究竟做了什麽反抗四大家族的事。
疑惑的眼神對上周冶,他了然笑道:“老皇帝在位時明裏暗裏反抗那幾個家族的事不少,不過他留下的東西,才是最有用的。”
“他留下了什麽?”
“一個字足以形容——亂。”
“亂?”
她将食指蜷起抵在唇上,思考着這個亂字的含義。
如今表面上寧扶胤穩坐皇位,可若真是如此,他也不必在有了莫家的情形下還去依附姜家。
除了大皇子寧扶升已死,三皇子寧扶清流放在外,封了王在朝為政的皇子還有二皇子寧扶眠,四皇子寧扶止。
這二者一個身後有白家,一個背倚宋家,都不算好對付。
更何況,實際的情況更加複雜,因為原本毫無威脅的寧扶清,不僅擁有南疆的兵力,還在民間擁有強大的力量。
“皇位的争奪,也是各個家族的鬥争。只有讓他們鶴蚌相争,才有機會漁翁得利。”
“可是這究竟是如何亂起來的呢?按理說,争奪皇位并非罕見,如何到現在才能引起他們相争?”
“因為以前沒有希望。”周冶高深莫測地笑着,“沒有帶着自家血脈的皇子,誰會拼上一切來支持?然而,有哪個皇帝願意将這幾個家族的女兒娶個遍?僅僅是後宮的事情,就夠讓人頭疼了。這些大家族裏出來的女兒們一個比一個有心計有手段,還需得考慮着她們背後的家族,不能輕易得罪。”
“原來如此……”沈如茵默默掰着手指數了數,疑惑道,“為什麽沒有姜家?”
“姜家——”他勾起唇冷笑,“若非沒有适齡女子,奉都侯又怎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他現在将自己女兒嫁過去,再打下一代的心思,也不算遲。”沈如茵皺眉,“弱得連英雄幫這種角色都能入眼的莫家,哪裏是姜家的對手。”
“五個皇子中,僅有大皇子與三皇子的母族毫無背景。可惜大皇子太過忠直,擔不起這重任。”周冶看她一眼,“此事定會在這一代解決。”
“你的意思是……”沈如茵訝異地瞪大雙眼,又覺得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見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周冶十分欣慰地颔首,“千裏之堤潰于蟻穴,這些自诩百年大樹、屹立不倒的家族,終有一日毀在被他們踩在腳下的百姓手中。”
“原來這一切都有目的,那我豈不是打壞了他們的計劃?”
“誠然不論是否有你,三皇子都能從英雄幫中逃出來,但你讓他少受了一些苦,也不算無用功。至于打亂計劃——既然殊途同歸,也無阻礙之說。”
“這些話,你以前為什麽從來不同我講?”
“你以前願意動腦子?”
說的也是……
沈如茵自覺地閉上嘴。
“你似乎還未曾正經逛過京城?”周冶執起她手腕,“走,我帶你去一處看夜景的好地方。”
說着,那人竟拉着她小跑起來,惹得她在後面大叫:“你慢些,你的腿——啊!”
剛沖出小巷,便有一匹大馬迎面而來,沈如茵連忙一使勁将周冶扯回。
大馬停下來原地踏了幾步,馬上人紫衣金冠,長袍上金絲鑲就的蟒紋嚣張地迎風蕩起,腰間水藍玉佩流蘇搖擺,一雙桃花眼流露出邪魅風采。
此刻,那雙眼睛帶了些試探含義放肆地打量着她,半晌,眼睛主人輕笑了一聲,幽幽道:“妹妹別來無恙。”
作者有話要說: 邪魅狂狷酷炫拽的角色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