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不是她
這一句話信息量太大, 沈如茵将自己發抖的雙手緊緊按在腿上,強迫自己鎮定地問道:“你們……都、都知道了?”
“茵茵。”他頓了頓, 接着道:“你大概不知道,白家是個什麽樣的家族。”
白家……白家……
沈如茵瘋狂地回憶着小說中描寫的白家。
四大家族中,姜家有兵權,宋家管轄着天底下最富庶的那片土地, 莫家包攬了全天下茶葉的供應,只有白家——什麽都沒有。
可是這個什麽都沒有的白家, 卻擁有最多為官在朝的族人,硬生生将宋家與莫家壓在它的腳下。
這是為什麽?
她擡起頭茫然地望向周冶,呢喃出聲:“為什麽?”
周冶抿了一口半冷的茶水, 娓娓道:“始皇打天下時, 有一個人以一己之力扛下千兵萬馬,那個人, 叫白燮。傳說中,白燮是個堪匹敵神仙的巫師,生來便有不同凡響的力量。我不知這傳說的虛實,但白家的後人,确實或多或少都有些與衆不同之處。”
後面的話, 她聽着只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便也覺得不那麽難以相信。
所謂白家後人的與衆不同, 其實也并沒有多大個不同。
有的人卯足了力氣,能讓腳邊的樹葉飄離地面一寸;有的人窮盡畢生,也不過能喚來一陣僅僅吹得起羽毛的風;甚至于有人根本與常人無異。
可就是這點小小的異于常人之處, 便讓人稱他們為上天使者,在高位上給他們留下一席之地。
因為人們都相信終有一天,白家會再次誕生一個如同白燮的人。
于是他們等到了白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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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白洛降生的那一天,天上出現了五彩雲。
而這個孩子也不負衆望地具有異能——預言。
接下來的一切都順理成章——
從小便是要嫁進皇宮的命運,是肩承一國物阜民安的命運。
只是這所有的命運都在她十五歲那年改了道。
沒有人知道為什麽天賦異禀的白家嫡長女,一夜之間能力盡失。
“原本我也不清楚。”周冶說得口幹,喝了一口水繼續道,“佘先生只說她是為了救一個異世的靈魂,卻未說那是誰,直到遇見你——
“初時你的言談舉止俱有些奇怪,我便猜測,那個所謂異世的靈魂,大概便是你罷。”
“原來你早就知道,那時候你問我,我竟沒放在心上……既然如此,為什麽不早早拆穿我?”
“拆穿你?”他輕聲笑道,“在我眼裏,蕪媛也是你,沈如茵也是你,何來拆穿一說?若非你天天賴着我非要問個清楚,我也未曾打算同你說這些。”
“周冶……”沈如茵聳聳鼻子,“雖然我不知道白洛為什麽要将我召來,但我很感謝她。我在那個世界,過得确實很不好。我活了二十六年,都沒有遇到過一個願意認真聽我說兩句話的人。可我在這裏遇見你,遇見杜白蒼葉,遇見胭影西隆,甚至于那個宋煜,都讓我覺得很幸福……”
淚水在眼眶裏打着轉,她不想讓周冶又覺得她嬌弱,忍了忍,接着道:“我做了那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你都沒有抛棄我,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你對我更好了……”
“恩?比三殿下還好?”
“……”
沈如茵原本就有些哽咽,這一句話問得她差點岔氣,好半天才緩過來,低聲道:“他并非待我好,他是待蕪媛好。”
周冶不依不饒地問道:“所以,我确實比他更好?”
“……你雖确實很好,可我如今有愧于他,怎麽好意思說他的不是……”
“那我改日再問。”
沈如茵松了一口氣,又見他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糕點,問:“你沒有話要問了?我可以吃東西了?”
“……還、還有話要問……”
周冶一瞬間面如死灰,頹然道:“那你趕快問,我實在很不喜歡吃東西時被你打擾。”
“……要不你先吃?”
“快問!”
“噢……”她擺正身體微微探頭,略帶歉意地問道:“他那天也是因為知道了這個,所以要殺了我麽?你與他說了什麽,才叫他留我一命的?”
“他那天要殺你,大抵是真的以為你是什麽奸細。我與他說起這些事時,才知道這事嬷嬷本同他講過,可他從未相信。即使到現在,想必他也是不信的。”
他嘲諷地一笑,又道:“我們這位三殿下,一向擅長自欺欺人。待你如此,待如今坐在龍椅上那位,也是如此。而我那天只同他講了一句話——”
沈如茵直視他的眼睛,聽見他緩緩道:“你若殺了她,這世上便再也沒有蕪媛了。”
“他這一生最珍視的兩個人,想必就算賭上性命,他也不願意做錯一次。所以——”他的眼神認真得幾乎不像周冶,“茵茵,你務必如同蕪媛那般,好好待他。”
如同蕪媛那般。
失魂落魄地走出屋子,沈如茵滿腦子都是周冶最後那句話。
她早就下定決心再不逾矩一步,但周冶的這句話,讓她這份決心更沉重了些。
對于寧扶清來說,這暗淡的漫漫一生,蕪媛與曾經的寧扶胤,大概是唯一的光亮。
所以若是有朝一日,蕪媛的心思變得不再澄淨,于他來講,應當是蝕骨焚心般的打擊。
便讓他繼續自欺下去罷——若是這樣能好受一些。
她仰頭望着天空,緩解發澀的眼角。
也不知那一日,他究竟是帶着何等心情獨自離開的。
她伸出手,揪緊胸前衣裳,痛苦地深吸了幾口氣。
曾經犯下的錯,傾盡一生也再還不清了。
可惜這世上從來不賣後悔藥。
屋內,周冶拈了一塊桂花糕放在唇邊,卻未入口。
半晌,他自嘲地笑了一聲,喃喃:“我真是辜負了佘先生的教導,竟變得如此小人。”
院子裏空空蕩蕩,連胭影與西隆也不見人影。
沈如茵呆呆地立在檐下,心不在焉地思考着接下來要做點什麽事,還未想出個什麽結果,便見王起走進院門。
看見她單薄的身影,王起原本歡快地甩着袖子的手一頓,在院門口站定,遙遙拜了拜。
“天氣愈發冷了,姑娘如何獨自站在此處?”
是冷起來了。
心裏默默一算,她來到此處也不過三、四月,卻怎麽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上輩子過得太單調,一顆腦袋二十多年也未怎麽轉一轉,好似生了鏽。
反而是到這裏來的短短幾個月,仿佛過了有一輩子那麽長。有了很多在乎的人,也有了很多讨厭的人。做了很多錯事,也得了不少教訓。
但這還只是個開始,她想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嬷嬷的大仇還未報,若要追溯白洛當年的死因,大抵也是不尋常的。
她既然承受了蕪媛的身體,承受了白洛的恩情,那麽有些事情,也必然要替她們了結了。
還有寧扶清。
即便不考慮自己的那些情緒,只是站在蕪媛的角度,她也須得幫助他。
蕪媛一生只有唯二的親人,她斷然不願意這兩個人中的任何一個受到什麽委屈。
天色陰沉,卻依然能感受到白晃晃的日光。
她輕輕閉上眼睛,避開眼前紛雜。
最先總覺得是白撿一世,怎麽活都無所謂。
老皇帝走了,那又如何?左右自己對他也沒什麽感情。
寧扶升走了又如何?不過是讓寧扶清稱帝的道路多了些艱辛。
嬷嬷走了又如何?不過是個書中人,自己願意替她報仇,也算仁至義盡。
可現在還能這般想麽?
若下一個要走的是杜白,是蒼葉,甚至是周冶呢?
自己還能毫不在乎地反問“又如何”麽?
王起見她久久不答話,又喚了一聲:“姑娘?”
她睜開眼睛,王起覺得眼前這個還未及笄的女孩,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
那個往日裏沒心沒肺柔柔弱弱的小公主,此刻竟有十分堅定的眼神。
“何事?”她踏出屋檐庇護,坦露在青天之下。
“閣主方才回來,帶了些東西給您。您看,這便随我過去?”
“好。”
跟在王起身後,她看着自己蔥白的指尖,想:
誠然自己沒什麽過人之處,可也好歹是異世靈魂。況且自己也不算太笨,總歸還是有些用處的罷?
到寧扶清居住的院子,王起讓她獨自進去,自己卻是行禮退了下去。
她想着大抵是因為寧扶清有什麽話要同她講,理了理衣袖提起裙裾跨過門檻。
寧扶清一人坐在正堂上首,撐着下颌不知在想什麽。看見她來,他微微一笑道:“小蕪兒,來。”
方桌上放着兩提紙包,沈如茵看着,覺得十分眼熟,一時卻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她依言走過去。
寧扶清将桌上的東西提起來,兩個小小的紙包在空中搖搖晃晃。
“你小時候喜歡的雪花酥,恰巧前幾日我去辦事,便為你帶了些回來。”
雪花酥——這不是謝之竹曾經帶給周冶的特産麽!
是了,他前幾日正好是去處理英雄幫留下的尾巴,想必就是從那裏帶回來的。
可她實在不喜歡吃雪花酥……
想起前一刻周冶才說過的話,她忍了忍,裝作十分開心地模樣伸手去接。
剛觸到粗糙的紙皮,便見寧扶清的手又縮了回去。
她訝然擡頭,對上他深不見底的眼瞳。
手指停在半空中,空氣好似忽然凝固,氣氛裏彌漫着無言的尴尬。
她讪讪将手垂回身側,聽見他略帶痛苦的聲音。
“小蕪兒,哥哥終究沒能保住你。”
作者有話要說: 心境變了,脫離傻白甜第一步!
……是不是太慢熱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