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靳葦一踏上城樓,便看見姜行雲背着手站在那裏,眼神凝視着前方。
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城樓下都是丢棄的盔甲軍械,雜亂無章,可以想見剛剛這裏經歷了怎樣一種混亂的場面。
似是有所感應一般,姜行雲突然回頭,看向靳葦所在的方向。
“你來了?”他方才的情緒瞬時消散,幾步走過去,拉起了靳葦的手。
城樓上風大,姜行雲顯然已經在這兒站了好久,一臉的灰沙。
他一夜沒睡,眼底一片烏青,盔下飄着幾縷散亂的發絲,臉上是藏不住的倦意。
靳葦掏出一方幹淨的帕子,想幫他擦擦臉,剛一擡起手,就被他攔下了。
“不用。”他握住靳葦的手,手心的繭開裂了,磨的靳葦生疼。
靳葦連拖帶拽,将人拉進了屋內。幫他解開盔下的繩子,取下了盔放在一旁,随着就要幫他解甲。
“這個不能解。”即使一身疲累,姜行雲說話的聲音也帶着幾分溫柔。
靳葦知道他擔心前線的情況,韓楊去追劉豫父子,眼下究竟是什麽狀況,還沒有消息傳來。
張懷是否和韓楊順利彙合,二人是否在預定地點完成夾擊,今天能不能将人拿下……
“你靠着我,先睡會兒。”靳葦抱着姜行雲的胳膊,在案幾後面坐下,然後強行将他的頭按在自己的肩上。
姜行雲嘴角咧着笑,靳葦平時極少這樣,他竟然有一種莫名的滿足感。
靳葦好像知道他不會閉眼,于是左手繞過姜行雲的脖頸,覆在他的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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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有我看着。”靳葦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擡眼卻看見他幹裂的唇。
也不知道腦子在想什麽,她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
姜行雲依舊沒有閉上眼,他的眼睛不停地眨,睫毛上下來回動,惹得靳葦手心癢癢的。
眼前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見,但是感覺卻更加靈敏。
靳葦的唇濕濕軟軟,惹得他一陣酥麻,她的肩上透着一股清香,讓他沉醉其中,心猿意馬。
姜行雲眯了一會兒,突然夢中驚醒。
不知怎的,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下一秒,靳葦便見姜行雲“噌”地站了起來,走到地圖邊上。
靳葦在一旁看着他望着地圖陷入了沉思,不敢出聲打擾。
“糟了!”姜行雲暗叫不好,随後大喊一聲:“速傳嚴将軍來。”
“怎麽了?”靳葦看他這個反應,顯然是事情有變。
姜行雲望着她,眼神中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此時的嚴文琦剛重新布置好西門的防守,正在趕往北門的路上,恰巧就遇見了傳信的小兵。
他聽完消息一刻不敢耽擱,一路跑上城樓,姜行雲已經穿戴整齊,整好兵馬,見了他就囑咐道:
“劉豫可能往興毓的方向逃,我帶人去阻擊,你守好岑州。”
嚴文琦不知姜行雲為何突然提到興毓,但是聽到他要親自去,馬上提出反對:“你留在這裏,我去。”
姜行雲沒有心思與嚴文琦在這裏周旋,強硬地說道:“這是帥令!”
相交多年,嚴文琦心裏清楚姜行雲的脾氣,更明白兵貴神速,再拖延下去要壞事。
見嚴文琦不再反對,姜行雲拍了拍他的肩,尋常的動作,卻似有千斤重。
“守好阿葦。”姜行雲丢下一句,甚至臨走時,都沒有回頭看不遠處的靳葦一眼。
看着姜行雲離開的背影,靳葦想叫住他,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戰場上刀槍無眼,她希望他心無雜念。
姜行雲走後,就再無消息。
很快一夜過去。
第二天正午,岑州城外出現了大隊人馬。
嚴文琦一下警惕起來,看清城下的隊伍是韓楊手下的新軍,才松了一口氣。
可是,很快他就發現不對勁,隊伍的樣子,不像是戰勝歸來。
韓楊騎着馬到城樓下,大喊道:“快開城門,我有重要軍情上報!”
嚴文琦的心瞬間撲通撲通地跳,不敢有絲毫耽擱,連忙下令開門。
韓楊一路小跑着上來,見了靳葦和嚴文琦,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陛下呢?”
嚴文琦趕緊答道:“陛下去追劉豫了,命我守着岑州。”
韓楊心裏疑惑,幾個時辰前劉豫父子剛剛突圍,陛下怎麽知道的這樣快?
但他還是壓下了心頭的困惑,既然陛下命嚴文琦守岑州,那麽眼下的事當然要給嚴文琦彙報。
“劉豫父子逃脫,張懷将軍戰死,眼下李昂将軍正率人去追。”
“你說誰戰死?”嚴文琦瞬間瞪大了眼睛,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張懷将軍。”韓楊重複道,他也不敢相信,但這是他親眼所見。
張懷是西南軍中久經沙場的老将,更是祖父的左膀右臂,在西南是叱咤風雲的人物。
居然會戰死在這裏?嚴文琦還是不相信,但下一刻,韓楊就命人擡來了張懷的遺體。
看到張懷的遺容,靳葦心裏咯噔一下。
張語禾人還在岑州。
嚴文琦一面下令讓韓楊的部隊先在城外休整,一面派人去通知張語禾。
張語禾看到父親的屍首,眼前一黑,撲過去就哭倒在張懷的身上。
眼前的場景,一下戳中了靳葦的心,她完全能體會張語禾先在的感受,當年她以為靳鴻去世時,也是這樣。
然而畢竟是将門虎女,下一秒張語禾就站了起來,拿着長矛,揚言要去找劉豫報仇。
張語禾自幼習武,尋常男子都敵不過她,此刻情緒又格外激動,靳葦根本攔不住,嚴文琦只得趁她不備,一記手刀狠狠地打在她後頸上。
張語禾瞬間癱軟,嚴文琦趕緊将人接住,把她送回了房。
眼前的一切發生的都很突然,靳葦看的目瞪口呆。
“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嚴文琦把靳葦引到角落,要開口時,卻猶豫了起來。
靳葦見他眉頭緊鎖,全然沒有平日那麽淡定,便知道事情不簡單。
而眼前,除了姜行雲,誰還能讓嚴文琦這樣?
想到這裏,靳葦的心一下緊張起來,急切地問:“陛下出了事?”
嚴文琦看到她着急的樣子,下意識地搖搖頭:“你先別緊張,只是我的猜測。”
随後,嚴文琦便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說罷後,詢問靳葦的意見:“你怎麽看?”
靳葦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随之一陣眩暈,身體晃了一下。
嚴文琦趕緊将人扶住。
“李昂不可信。”靳葦強迫自己鎮靜下來,斬釘截鐵地說。
他瞅着機會同姜行雲談條件,想留在京城,說明本質上他同杜德佑、劉豫是一類人,只是羽翼未豐,或者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
而眼下,或許正是他的機會。
嚴文琦說張懷的死有蹊跷,不是憑空的猜測和說辭。
李昂這樣的人,沒有忠心和道義可言。
如果張懷的死,真是李昂下的手,那麽姜行雲……
“那二哥現在很危險。”嚴文琦脫口而出。
靳葦不置可否,看着嚴文琦,一臉鄭重地說:“出兵吧,嚴将軍。”
“那你怎麽辦?岑州怎麽辦?”嚴文琦有些猶豫,二哥讓他守着岑州,守着靳葦,他若是一走了之……
“嚴将軍!”靳葦加重了語氣,聲色俱厲地說:“若是陛下有個什麽三長兩短,談什麽岑州!”
姜行雲帶兵連夜一路飛馳,終于在天亮之前到了興毓。
若是劉豫父子能僥幸從韓楊和張懷的手下逃脫,這裏是必經之路,所以只有守死這裏,才是斷了劉豫父子的後路。
之所以是自己來,是因為他對這個地方非常熟悉,幾年前,他就是在這裏,找到了他大哥的屍首。
幾年了,他終于接受了大哥已經不在的事實,可安郎,不能再出事了。
他不僅是嚴家,是西南的未來,也是他從小到大的兄弟。
天漸漸亮了,他擡頭看到了啓明星,這次,他要畢其功于一役。
臨到正午,遠處傳來一陣慌亂的馬蹄聲。
終于有動靜了,全軍上下立即打起了精神。
馬蹄聲越來越近,臨近山谷時,劉豫父子卻突然停下,駿馬的前蹄騰空之後又重重落下,揚起了一陣灰塵。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有了上次的經驗,劉豫顯然提高了警惕。
“父親?”劉臣齊不解地看向劉豫。
劉豫沒有應聲,而是警覺地環視着四周。
“元帥,不能再耽擱了。”一旁的副将催促道。
從岑州城外突圍後,李昂便窮追不舍,他們抛棄辎重和糧草,才一路逃到這裏,只有過了這個山谷,才有一線生機。
終于,劉豫不再瞻前顧後,下定決心,徑直向前沖了過去。
然而一到山谷中間,上空突然傳來一陣異響,擡頭一看,劉豫立即陷入深深的絕望。
山谷兩側突然滾下一塊塊巨石,直直朝谷底砸過來。
速度之快,衆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此時除了快馬加鞭賭一把,沒有任何辦法。
劉豫高高揚起馬鞭揮了下去,然而等到的,不是飛速的奔馳,卻是整個人被狠狠地甩飛。
或許是馬兒太累了,又或許是天命如此,在這樣的生死一刻,馬居然腿軟了。
片刻之間,摔倒在地的劉豫便被一塊塊巨石死死壓住。
“父親!”劉臣齊回過頭,身後哪裏還有劉豫的身影。
然而他,不敢停下。
元然還在京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