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姜行雲攜手靳葦登上城樓,俯瞰下去,一片燈火。
街上擠滿了人,在這樣一個日子裏,恒州的百姓似乎都走上了街頭,姜行雲一出現,便引起了陣陣歡呼。
這樣的場面帶給姜行雲極大的觸動。
他并不是個合格的皇帝,登基之後,對自己處境的關心遠大于對生民的憂慮,也未能深切體會百姓的難處,更沒有真正帶給他們福祉。
而且之後,感情用事,一路出逃,惶惶如喪家之犬。
“君父”二字,無一做到。
可即使這樣,這些臣民依舊給他以尊重和擁護,而這,無非因為他的血統。
他實在心中有愧。
察覺到姜行雲的情緒,嚴文琦趕緊上前問道:“陛下,臣事先準備了一些銅錢,可要撒下去?”
在嚴文琦的提醒下,姜行雲回過神來。
他看着城樓下人擠人的百姓們,猶豫了一下說道:“罷了。”
抛撒銅錢勢必引起騷亂,人這樣多,又是晚上,難免會出事故。
姜行雲忖度了一下,開口道:“朕在恒州,多有攪擾,便免了今年恒州的田賦吧。”
嚴文琦聽完,臉上有些遲疑,他看向姜行雲一旁的靳葦,靳葦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噤聲。
見身後的嚴文琦遲遲沒有反應,姜行雲轉過身,上下打量着他:“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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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文琦心底有些猶豫,眼睛偷偷瞄向靳葦,果然,只見靳葦拼命地朝他搖頭。
“沒什麽。”嚴文琦最終還是沒有張嘴。
回到府中,姜行雲顯得有些疲憊,獨自換下了衣服去沐浴。
靳葦看着他沉重的背影,心裏一片清明。
自從到了恒州,姜行雲身上的壓力便越來越大,盡管他嘴上什麽都不說,但眉越皺越深,話越來越少。
當初逃出京城,是無奈之舉,但也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不是貿貿然的選擇。
可到了恒州,一切才真正開始。
當他親眼看到百姓最真實的生活後,回過頭看自己,難免會多想,難免會內疚。
靳葦在心底嘆了一口氣,需要自己跨過去的坎,終歸只能靠自己。
等姜行雲披着一頭濕發出來,桌上擺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面。
他心情頓時明朗了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走過來坐到桌前,提起筷子就準備吃。
靳葦就坐在他對面,手撐着臉,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提醒道:“陛下要一根吃到頭,不要咬斷。”
姜行雲倒是很聽話,小心翼翼地夾起一根,一點一點往嘴裏送,滿滿地塞了一嘴,這根面才到頭。
為了“長壽”這個寓意,靳葦特意把面做的長了些,如今看到姜行雲腮幫子都鼓起來了,只覺得有趣,不禁笑出聲來。
姜行雲吃飯一向恪守皇家禮儀,細嚼慢咽,她何時見過他這樣。
見靳葦在一旁笑的開心,姜行雲也毫不計較,只是看着她,慢慢地嚼,腮幫子一動一動的。
靳葦見他臉上驀然多了幾分傻氣,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歡。便挪到他身邊,拿出絲帕準備給他擦掉嘴角上沾着的湯汁。
誰知姜行雲見靳葦湊了過來,直接怼上她的嘴就是一口。
靳葦毫無防備,待反應過來,才意識到自己一嘴的油。
此刻她也顧不上姜行雲了,拿起絲帕就開始抹自己的嘴。
而姜行雲好整以暇地吃着面,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随後端起碗來将湯喝了個幹淨。
末了還評價道:“味道不錯。”
靳葦頓時臉紅一片。
這邊放下碗,那邊姜行雲就迫不及待地走到床邊,從枕頭底下掏出下午靳葦送他的那個香囊。
小心翼翼地打開看,裏面竟是一縷青絲。
姜行雲一下愣住了,待明白過來,心裏一陣狂喜。
他幾步地跑到外面,在靳葦做針線活的簍裏一頓翻找,找出一把剪刀,然後當着靳葦的面,絞下了自己的一縷頭發,同香囊裏的頭發束在一起。
靳葦一臉茫然地看着他忙前忙後,迅速完成這一系列舉動,然後拿着成果在她面前得意地晃了晃。
“我不是這個意思。”靳葦如實解釋道,她只是想表達自己的愛意,萬沒有想到姜行雲直接完成了結發這個儀式。
姜行雲只當她是不好意思,抿着嘴笑道:“我是這個意思。”
晚間躺在床上,靳葦突然想起今日在城樓上的事,便試探着說:“有個事……”
姜行雲側躺着,與她面對面,左手輕輕摩挲着她的耳朵,有些心不在焉。
靳葦一下拍掉他的手,佯怒道:“認真點,跟你說正事呢。”
姜行雲尴尬地輕咳了一聲,打起了精神:“你說吧,我聽着呢。”
“嚴家嘴上不提,陛下也要多想想嚴家的難處。”靳葦低聲地說。
“嗯。”
“雖然咱們足夠儉省,但到恒州之後到一切開銷,都是嚴家在負擔。”靳葦頓了一下,将話題轉了回來:“一年的田賦可不是什麽小數目。”
說完後,姜行雲一直沒有出聲,靳葦開始有些緊張。
城樓之上,姜行雲貴為天子,一言九鼎,不論私交如何,嚴文琦作為臣子自然不好當衆解釋,更是不能駁了他的面子。
但看他的表情,顯然是有難處的。
嚴家久據西南,年年軍費便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但歷來朝廷撥多少,嚴家便收多少,從不向朝廷開口多要。
今年平白多了姜行雲這一項,已是不小的壓力,她話說的保守,其實嚴家負擔的,豈止姜行雲的日常開銷。
再缺了田賦,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良久,姜行雲才說道:“是我冒失了。”
靳葦頓時松了一口氣。
“可話已經說出口,該如何是好?”姜行雲繼續說。
“陛下不必煩惱。”靳葦寬慰道:“尋個由頭補回去就是了。”
“我聽說,嚴老将軍最近張羅着,給安郎說親……”
嚴文琦這些天的确很頭疼。
事情要從姜行雲的生辰說起。
為了保證十一月初九那日姜行雲的安全,嚴文琦思來想去,決定向西南軍借一隊人馬。
前些時日他剛同嚴霆吵了一架,不想服軟,于是就繞過嚴霆找到了張懷。
張懷是西南軍中數一數二的猛将,手下的人無不以一當十,怎麽都要比姜行雲自個兒的新軍穩妥些。
誰知到了軍營,得知張懷正在家養傷,嚴文琦便又返回恒州,直接去了他家。
與張懷商議的時候,說話間總覺得屏風後面隐隐約約有個人影。
“誰在那兒,出來!”他大聲喝道。
屏風後面的影子明顯一頓,嚴文琦立刻起身,大步走了過去,張懷攔都來不及。
嚴文琦正要繞到屏風後面,那人卻突然走了出來,兩人誰都沒有預料到,差點撞了個滿懷。
“本小姐我,怎麽了!”
嚴文琦頓時啞口無言。
對方是個女子,此刻正挺着胸脯昂着頭站在他面前。
張懷知道自己女兒是個倔脾氣,但躲在屏風後面偷聽別人談話着實無禮。怕嚴文琦生氣,二人起了争執,便立刻過來打圓場。
“小将軍,小女不懂事,還望小将軍海涵。”
然而他并不知道,嚴文琦近幾年,最煩別人叫自己小将軍,于是聽完張懷的話,臉更黑了。
張語禾一臉不屑,什麽人,登門求人還甩臉子,就這還恒州人交口稱贊?
于是翻了個白眼,丢下一句:“不過如此。”便堂而皇之地從正門走了。
不過如此?她什麽意思!
嚴文琦的胸中立時升騰起一股怒意,他從未見過如此無禮的女子!
但生氣歸生氣,正事卻不能耽擱,于是他硬是強忍着坐下來,和張懷商議完所有的細節。
嚴文琦到底不是個愛計較的人,這之後每天忙于籌備姜行雲生辰,漸漸的,這事便被抛在腦後。
可是沒想到,這廂忙完姜行雲的生辰,那廂便被嚴霆叫到了書房,并被告知,祖父有意給自己定下一門親事。
而女方,正是他那日在張府的屏風後面撞見的,張懷的小女兒,張語禾。
嚴文琦心裏頓時一百個不樂意。
“我不同意!”嚴文琦語氣十分強硬。
嚴霆也不惱,耐心地勸道:“人你不是見過了?出身武将世家,聰明漂亮,與你正是相配!”
“見過她便要娶她嗎?”嚴文琦此時也顧不上什麽形象了,無賴似的一屁股坐在椅子裏:“從小到大見過那麽多姑娘,一個個都得娶回來?”
“你先別着急拒絕,人家還不一定看得上你呢!”嚴霆穩坐如山,端起手中的茶盞,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她憑什麽看不上我?”嚴文琦立刻氣得跳腳,腦中頓時浮現出那日張語禾對他斜睨一眼然後吐出“不過如此”這四個字的樣子。
“我就是這麽一說,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總歸就是她了。”嚴霆不由他分說,直接來了一句。
“恒州城內還有比她更合适的嗎?”
嚴文琦氣急,但他深知嚴霆的脾氣,他認定的事,争論下去也沒用,無非又是大吵一頓散場,索性不再争辯,徑直走了出去。
反正是他成親,他只要不出現,成哪門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