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新芽
第55章 新芽
簡營死了, 就在新店剪彩的當天。
那天天氣晴朗,萬裏無雲。闊氣的店門兩旁擺了若幹花籃,店裏一早就為祁總的到來準備着, 最後這位老總卻因為抽不開身沒能來了。
禮儀小姐已端着蓋了流蘇緞布的托盤上前, 吳哥從盤裏拿剪刀時嚴耀一把拽了簡昆的胳膊,把他拽進剪彩的隊伍。
幾人一塊兒剪了彩。
來慶賀的人很多,剪彩之後吳哥帶簡昆認識品牌方的負責人。幾人正聊着, 簡昆的手機忽然響了,是星雲街的房東打來的, 說屋裏有味兒,又不敢找簡營, 怕他蠻不講理瞎胡鬧, 就打給他了。
他給簡營打了好幾個電話, 沒人接。自從上回他下了最後通牒, 簡營除了喝完酒跑去樓道裏謾罵,沒敢鬧出別的動靜。
每罵一回也總要安寧一陣, 因為房東會通知簡昆,簡昆不常去看他,但每去一趟他總能收斂許多。
一禮拜前簡昆剛去過一趟, 這才幾天他就又開始折騰。
簡昆挂了電話繼續應酬, 直到忙完才趕過去。
人是倒在衛生間的,腦門上的血都凝固了,屍身浮腫,臭氣熏天。
簡昆心中波瀾輕微,死亡帶給他的沖擊還不如那慘不忍睹的場面來得震撼, 爾後只剩大片的舒心, 仿佛被束縛的蟬蛹終于化蝶飛向了廣闊空間。
他不覺得自己冷酷, 也不回憶過往,只有平靜。
簡營沒被催債的打死,還帶着一身病痛躲過了疫情,卻死在了簡昆站穩腳跟的這一天,他魂牽夢萦的發財夢終于跟随他一起被埋進了墳墓。
簡昆簡單地處理了喪事,晚上睡覺時卻夢見早年的簡營,仍是他醉酒後的樣子,他瘋瘋癫癫拎了把菜刀在屋中亂砍,夢裏的簡昆四處躲,躲進衛生間時卻發現自己滿腳的血。
他夢中吃痛,皺着眉抽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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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玥一聲聲叫着他的名字哄着,他醒來,眼中透着迷茫。
章玥拍拍他的胸膛:“風吹不動泰山,雨打不彎青松。”
簡昆:“……”
章玥:“百個懦夫百回頭,一個勇夫照樣走。”
簡昆:“……你是在安慰我?”
“不明顯嗎?”
“你哄人的技術不行啊。”他聲音有些沙啞,帶着笑,“像要和人拜把子一樣,就沒有柔軟點兒的?”
章玥想了想:“一二三四五,上山找老虎,老虎沒找着,找到小松鼠,松鼠有幾只,讓我數一數,一二三四五。”
“……”
“你好歹也是老師。”簡昆說。
“我教數學的。”章玥道。
“行行行。”他伸手樓她的腦袋,“感謝章老師的安慰,我很感動。”
過了幾秒,一只大手放在她胸口。
“……你幹嘛?”
“我找找看有沒有老虎還是松鼠。”
“流氓。”章玥小聲罵他。
夜很黑,陽臺上的植物偷偷發了新芽,這天兒又暖和起來了。
之後的章玥繼續去南市學習,簡昆的事業也終于進入正軌。
這天劉岩正在店裏忙着,前臺的小夥子跑來找他,說一星期前的那位顧客又來了。
劉岩往門口看了一眼,看見一穿着皮衣的女孩兒。
他頭也不回去找簡昆:“昆兒,她又來了!”
簡昆正在辦公桌前看報表,問他:“誰又來了?”
“就那女的,嗓門兒超大可兇那女的,上禮拜來保養車的那女的。”
簡昆:“具體點兒,每天那麽多人不都是來弄車的。”
“就那。”他邊說邊指指頭頂,“紮着小辮兒戴着大耳環的那個。”
簡昆笑了一下:“哦,我想起來了,就你很害怕的那個。”
“……誰怕了。”
“不怕你躲什麽啊。”
劉岩的嗓音低了幾度:“我是懶得和她吵……”
這姑娘叫呂芯,上禮拜來保養車時為配件的事兒和劉岩争了半天,後來事實證明,呂芯說的比劉岩更專業。
劉岩在她面前本就吃了嘴巴虧,又被證明專業不如人,一來二去有點兒怵她。沒想到她又來了,他幹脆躲起來。
簡昆看了他一眼:“這姑娘不錯,心直口快。”
“不錯什麽不錯,跟個母夜叉似的。”
“說誰母夜叉呢,你就這麽對待客戶?”
何止心直口快,腳也很快的,一眨眼人都到門口了。她穿着件皮衣夾克,頭發被綁成一縷縷小辮子,辮尾用彩色橡皮筋紮着,五顏六色挺顯眼。
劉岩縮了一下肩膀:“你怎麽跑來這兒了?”
呂芯說:“你們這店服務不行啊,我在門口站半天了沒人理,還得我自己跑這兒來。”
簡昆站起來迎她,又領着她往外走,問她有什麽需求。
她朝停在門口的汽車擡了擡下巴:“跟上回一樣,老毛病了。”
簡昆看了一眼汽車,又看着劉岩:“這毛病劉總最熟,讓劉總幫您看看。”
劉岩瞪了瞪眼睛:“劉什麽總,我可不是什麽劉總,我就是一打工的。”
呂芯道:“那劉工你給看看是什麽毛病,這次能不能完全弄好,要不然我就找媒體曝光你們店,說你們水平不行,就想坑車主的錢。”
劉岩嘴巴張成個“O”,半天沒說出一個字兒。
後來倆人跟車前搗鼓了半天,半中間劉岩跑去前臺說了兩句話,再回去時遞給呂芯一東西。
呂芯蹲在地上一轉頭,看見他摘了手套的手指還挺幹淨漂亮,那手上拿着一根黑色橡皮筋。
“紮起來吧,方便。”他說。
呂芯心中一頓。
“一會兒頭發攪進機器算誰的啊,還得賠錢。”他又說。
呂芯心中那一頓消失殆盡,甚至翻了個白眼。
再後來車弄好了,呂芯提出請客吃飯,劉岩本想拒絕,看在她請五星飯店的份上又答應了,還去叫了簡昆。
簡昆拒絕:“我晚上有事兒。”
“什麽事兒啊?”
“不用你,我一會兒就辦了。”
他執着:“到底什麽事兒啊?”
簡昆看着他:“吃你的飯去,當驢當上瘾了,不幹活就難受?讓你歇着還不好?”
“那好吧。”他說着頓了頓,“但是……”
“但是個屁。”簡昆不讓他退縮,“就一女孩兒,能吃了你?”
“……我也不是怕她……我就是……說不來,不知道怎麽說……”
簡昆:“劉岩漿我問你個問題。”
“什麽問題?”
“你覺得是你爸兇還是這姑娘兇?”
他認真想了想:“我覺得吧,這姑娘比我爸兇。”
簡昆笑了一下。
劉岩:“你笑什麽啊?你問這問題什麽意思啊?”
“沒什麽意思,吃飯去吧。”
晚上簡昆給章玥打視頻說了這事兒。
章玥挺高興:“劉岩漿這傻小子就沒看出來?”
簡昆:“能看出來至于單身到今天麽。”
“他不是怕她麽,能成嗎?”
“你還不知道他,話說得比天大,其實壓根兒沒主見,找個主意大的姑娘挺好。”
章玥道:“聽你說的,我都想見見這姑娘。”
“等你下次回來我組個局約個飯。”
于是又一個周末,一幫人齊聚飯店。
再露面的呂芯沒有紮小辮兒了,齊肩的頭發又黑又直,仍戴着一副大耳環。
幾人邊吃邊聊,一通交道打下來,呂芯總結:“我就說以他的性格怎麽能混到現在,原來背後有你們這些軍師。”
劉岩說:“不是軍師,這都是我的靠山。”
薛恒道:“也不是什麽靠山,我們都是好多年的朋友,一直互相照顧。”
許君莉啜了一口杯裏的飲料:“劉岩漿對朋友還是很好的,之前他們做事需要錢,他把壓箱底兒的錢都貢獻出來了,還問他爸借了一筆。”
“哦喲。”劉岩驚道,“難得聽你說句人話。”
許君莉真想罵他白癡,活該萬年單身狗,但她沒開口,沖着呂芯笑了笑。
飯後他們又去唱歌,這是劉岩強項,他霸着話筒就沒松過手。許君莉慫恿呂芯和他PK,倆人合唱一首荷塘月色,薛恒舉着個手掌道具搖得啪啪響,一下子把氛圍拉到最高點。
挨着門坐的簡昆悄悄戳了戳章玥的胳膊,章玥轉頭看着他,他指指屋外,章玥便随他一前一後溜了出去。
倆人手牽着手在夜空下散步。
“我看能成。”章玥說。
“嗯,不成人姑娘也不會和我們吃飯了。”簡昆道。
“真好。”章玥又說。
簡昆笑着看了看她,抓起她的手親了一下:“我也覺得好。”
她想了一下,笑:“怎麽有種廢兒子終于成器的感覺?”
“可不,拖油瓶麽。”他握着她的手來回晃着,“我看中一輛車,明天你也去看看。”
章玥:“你才上班沒多久,現在就買嗎?”
“內部價,劃算。”他說,“也不是我開,主要給你買的,來回方便。”
“你定吧,我也不懂車。”
“那也得去看看啊,你挑個喜歡的顏色。”
章玥說行。
倆人又聊起別的。這家KTV離花園路很有一段距離,他們竟就這麽聊着走了回去。
那地上的塵土似蹚過的艱難,終于被倆人并肩抛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