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畫心
第九章畫心
陽光煦暖,風卷浮雲。
窗外的玉蘭枝條随風搖曳,若有似無地投影在窗紙上。
林逢月斜倚在榻上,回想昨晚的夢境。
夢境大都是做夢者心中所思所想,成親前夜,嬷嬷為她詳細講解了避火圖,成親當晚夢見與夫君肌膚相親也不算怪事,只是那夢境也未免太過真實,簡直是把避火圖整個演練了一遍,想到夢裏那些令人血脈噴張的一幕幕,臉上又是一陣發燙。
夢裏的夫君溫潤儒雅,聲音輕輕柔柔的,對她也很溫柔,像是觸碰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不敢多用一分力量。
她摸着滾燙的臉頰,望向窗外斑駁搖曳的樹影,憧憬着将來有一日能遇到如夢中人一般儒雅溫柔又疼惜她的夫君,與她相守一生。
她嬌羞地抿着嘴笑,不知不覺間芳心悄然萌動。
門上的咚咚聲把她從思緒中拉回。
“表嫂,我是孟子溪。”低醇綿軟的嗓音像是細雨潤物一般,聽的逢月心曠神怡,忙起身理了理烏發,走去開門。
門口站着位身材高挑的姑娘,一身淡紫色的襦裙,外面披着件同色的鬥篷,自然的膚色,柔和的眼神,唇角總是翹着,細看五官與孟氏有幾分相似,但氣韻完全不同,有一種天然的溫柔恬靜。
原來這便是蘇景玉口中的子溪。
逢月忙迎她進門,吩咐桃枝泡茶來,請她進裏間的圓桌旁坐着聊天,孟子溪笑着婉拒,新人的洞房她不方便進去,就在外面的書案旁坐着就好,逢月自然依她。
孟子溪從衣袖中取了個荷包出來,雙手遞給逢月,溫聲道:“表嫂新婚,子溪親手縫了個荷包作為賀禮,希望表嫂喜歡。”
逢月伸手接過,是一個淡粉色的如意荷包,正反面分別繡着一對鴛鴦圖案和“百年好合”四字,針腳細膩,圖樣精美,看得出是用心做的。
“我很喜歡,謝謝你子溪。”說着便将那荷包系在腰間。
桃枝端着茶盤進來,孟子溪親自起身給逢月倒了茶,含笑道:“表嫂喜歡就好,子溪女紅平平,還擔心表嫂嫌棄呢。”
“哪裏平平了,你的女紅比我好多了!”
逢月鮮少見到性子這樣柔和,又與她年紀相仿的姑娘,心裏喜歡,又拈着荷包左看右看。
荷包的材質極好,只是上面繡的鴛鴦花樣子還是兩年前的舊樣式,她擡眸又道:“我知道富隆西街的銅雀閣近來有最新的花樣子,改日得空了我們一起去逛逛,回來繡些貼身的小物件。”
孟子溪眸中一亮,瞬間又面露難色,“我極少出府,即便是出府也是跟姑媽一起,我需要先同她商量一下。”
逢月頓了一瞬才點頭。
生長在朱門大院裏的姑娘都像鎖在籠中的鳥一樣沒有自由,能像她這般自在的少之又少,心裏的滿足感又添了幾分。
孟子溪以為自己惹了這位表嫂不快,一時不知該如何緩和氣氛,瞥着書案邊卷缸裏的畫軸笑道:“我只見過表哥差順子去幫他買畫筆和顏料,還從沒有看過他的畫呢,表哥才華出衆,他的畫作也定是鼎好的,不知我能否看看?”
逢月登時想起床頭盒子裏那兩顆作用獨到的銅珠,昨晚她旋開的那幅畫軸,堪稱是銅珠的使用教程,□□的男女交纏沉醉的模樣繪的極為生動,萬一被孟子溪瞧見……
她的臉倏地紅了,情急之下伸手擋在卷缸上,“別看了,蘇景玉的畫很一般”,她怕孟子溪還說想看,忙又補充道,“不堪入目!”
她的語氣中明顯帶着三分不悅,孟子溪自覺唐突,不好再開口,片刻後笑道:“表嫂剛剛進府,若是得空,我陪你四處逛逛如何?”
剛剛與蘇景玉商定了一年之約,逢月心情大好,欣然答應,自昨日進府以來,她只有今早跟着蘇景玉抄近路去了趟前廳,其餘哪裏都沒有去過,正好出去逛逛。
二人從房中出來,沿着侯府東線自北向南游逛。
內院婉約秀麗,朱紅廊柱,鬥拱飛揚,襯在桃花、綠柳、流水、拱橋之間,如同畫上的江南園林一般。
內院東南角有一座秀美嶙峋的假山,逢月挽着子溪爬到假山最高處的石墩上,放眼望去,整座侯府盡收眼底。
前院建築剛毅聳峙,頗有武将世家的恢弘氣勢,與內院可謂泾渭分明,風格迥異。
轉過身再看內院,逢月才發覺,原來從她所居的院子出來一路向南,江南風的庭院僅僅是府中後院偏東一隅,占地不到四分之一,其餘大部分院落都如金雕玉砌,富麗堂皇,顯得她住的院子如同孤島一般。
假山上風比庭院裏更大了些,逢月理了理臉上的碎發,挽着子溪問道:“東邊這片院子為何與別處不一樣呢?”
石墩前面沒有栅欄遮擋,子溪擔心逢月的安全,拉着她坐在石墩上。
“我聽楚媽說,府中後院原是表哥的生母白夫人生前按她的喜好修建的,姑媽嫁過來之後重新布置後院,特意留下東院這邊沒有改動,是為了給表哥留作紀念的。”
逢月點頭,原配夫人過世,新夫人重修庭院也是常有的事。
一支燕子形狀的風筝歪歪扭扭地飛在半空中,像是随時都要墜在地上。
逢月順着風筝線向山下望去,只見一個小姑娘手中攥着風筝線軸在假山下跑來跑去,兩個仆婦圍在她身邊照看着。
孟子溪笑道:“表嫂,那位是姑媽的女兒離兒,五歲多了。”
小姑娘還不懂得如何看風向,只知道舉着風筝線來回亂跑,沒過一會兒風筝就墜了地。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從她站定了呆望着地上風筝的樣子,顯然是很失望的。
逢月嘴角一彎,“好可愛的小姑娘,夫人只有這麽一個女兒嗎?”
早起敬茶時她還稱呼孟氏為母親,與蘇景玉定了一年之約後,她心裏對蘇天壽和孟氏的稱呼就已經變成了蘇侯和夫人,孟子溪只道是蘇景玉稱呼孟氏為夫人,所以她跟着叫的,便沒多想,回道:“姑媽原本還有一個兒子,五年前高燒不退,病逝了。”
逢月不好再問,拉着孟子溪下了假山,蘇離一眼瞧見子溪,登時把風筝墜地的事忘到腦後去了,手舞足蹈地向她跑來,“表姐,表姐!”
孟子溪迎上前抱起蘇離,指了指一旁的逢月,“離兒,這是你嫂嫂。”
兩個仆婦小跑着追上來,屈膝給逢月見禮。
蘇離摟着子溪的脖子,看看她又看看逢月,奶聲奶氣地問:“嫂嫂是什麽?”
子溪笑道:“嫂嫂是哥哥的媳婦啊!”
“哦,我知道了”,蘇離肉肉的小手拍了拍胸脯,眼睛眨巴眨巴地打量着逢月,“嫂嫂真好看,嫂嫂抱抱!”
說着便兩手一張,身體向逢月撲去。
逢月顯然還沒有适應小姑娘的熱情,臉上僵了一瞬,才從子溪懷裏接過她。
她生平第一次抱孩子,笨拙的動作讓蘇離有些不适,在她懷裏扭動了幾下,小手從荷包裏翻出一塊被揉捏的已經變了形的饴糖來,“嫂嫂,給你吃這個,可甜了!”
兩個仆婦擔心逢月嫌棄,忙上前要接過蘇離,卻見逢月已經把饴糖含在口中,邊吃邊道:“離兒的饴糖好甜,嫂嫂身邊有個丫鬟叫巧兒,也會做這麽甜的饴糖。”
蘇離圓潤的小臉上笑出兩個小酒窩,“她在哪?離兒想吃她做的饴糖。”
逢月也跟着笑,“好,改日讓她過來,給離兒做饴糖吃。”
晌午時,桃枝讓院子裏的小廚房備好了午飯,逢月留子溪一起用了,午後兩人又往內院西邊逛了逛才各自回房。
入夜沐浴過後,逢月換上輕薄的紅色裏衣,懶懶地躺在榻上,婚後的第二日,遠比她想象中平安和諧。
她盼望着蘇景玉每日都能早出晚歸,最好不要回來,這一年裏有子溪和離兒這麽可愛的姑娘相伴,也不算難熬。
一年後離開蘇府,她打算在莊子裏建一棟房子,與周媽和周叔一起生活,若是能遇到夢中夫君那樣的男子……
逢月摸了摸發燙的臉頰,起身走到書案旁,從案角的紙盒中抽出一張紙,研了一小塊墨,準備畫下夢中人的樣子,可當她提起筆,努力回憶着他的模樣,卻怎麽都想不起來。
夢中的床幔、衣物、軟枕,她都記得清清楚楚,為何唯獨記不清他的模樣?她無奈又不解,将筆放回筆架上,一只手撐着下巴,細細回想昨夜的夢。
夢裏見到夫君那一瞬她哭了,她說原來他長的這麽好看,她說她想他。
他是她的夫君,為何她好像之前沒有見過他,連他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還說她想他,好像與他分別很久了,新婚之夜,又為何會分別很久?
或許夢就是夢,沒什麽邏輯可言。可那枕邊人的溫柔,實在讓她難以忘懷。
她提筆嘗試着畫下夢中人貼身藏着的那塊魚形玉佩,記憶竟也是模模糊糊,好在勉強能畫出大致的輪廓。
白色的玉料,摸上去像是雕着細密的魚鱗,尾巴下墜着一條半尺長的銀色穗子。
她小心地将墨跡吹幹,拈着畫躺回榻上凝望了良久也舍不得放下,直到困意襲來,眯着眼睛打了個哈欠,把畫折了兩折藏在枕下,吹熄了榻邊的燈燭,抱着被子睡去。
蘇景玉仍是午夜過後才回府,微醺着推開房門向裏間走去,剛走兩步又腳下頓住,轉回頭借着月色瞟向榻上熟睡着的林逢月。
她仰頭半趴着,被子全部壓在身下,蒙亂的烏發蓋住半張臉,唇瓣微微張開,兩只手伸過頭頂,褲腿向上翻卷着,露出一大截小腿垂在榻邊。
蘇景玉蹙眉,如此睡相當真讓人不忍直視!
春日的夜裏風聲簌簌,外間比裏間涼的多。
蘇景玉走到榻邊,想抽出被林逢月壓在身下的被子給她蓋好,可被子被她壓的死死的,拽了幾下紋絲不動,只好伸手探到她的纖腰下,托起她的身體把被子拽出來。
正當蘇景玉拎起被子,想要展平了替逢月蓋上,她忽然動了動,舉過頭頂的雙手懶懶地向前伸去,險些觸碰到那不可觸及之處。
蘇景玉一把推開她的手,酒後迷蒙的眼神瞬間變得淩厲,微惱着吐了口氣,随手把被子往她身上一扔,轉身進裏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