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面
第五面
如她所說，半個月後劉司簿居然當真突發惡疾死去，皇後也确實恩準她回鄉安葬，如月立刻以同鄉之名主動請纓，為她扶靈。
一切都順理成章，臨走當天，如月只帶走了五顆珍珠，剩下的全都給了我：“你日後若是真與鄭将軍在一起了，少不得要用到錢。我有這五顆便足以。”如月看向宮門的方向，“從高昌回來後，我便會去江南，等一切安定好，我會開一家茶館，到時候你一定要來。”
我一把抱住她，哭着點頭。
“載元三年，九月。”
熟悉的報時悠悠地從天空傳來，我和如月相視一笑，對此我們都已經熟悉到麻木了。
可下一瞬，天空突然出現一行字：
【系統即将更新，請保存您的數據，确定/取消】
随即“确認”二字閃爍起來。
如月驚駭地看着我：“杏兒消失那天，也有這行字。”
我還在詫異，可如月卻漸漸地消散了，先是她的雙腳，再是她的腿，我緊緊抓住她，驚恐到抽搐：“如月你怎麽了？這是怎麽了？”
我感受到她的手從我指尖慢慢消失，如月絕望地落下淚來：“為何？為何！我不甘心啊，這個結果當真配不上我當初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心……”
頃刻間，眼前一片寂靜。
如月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愣在原地，徹骨的冰冷。
“你究竟是何人！”我怒極，朝着天空大聲喊道。
片刻過後，天空緩緩出現一行字：
【什麽情況？這個……孟瑛是，我看看——人物介紹，珍寶閣宮婢？】
他居然回複我了！
我扯着嗓子：“你究竟是誰！”
【什麽鬼？這是更新完以後自己冒出來的新任務嗎？我也沒寫進程序裏啊】
“你把如月帶去哪裏了？”
【如月？誰啊？我怎麽查不到？哦——可能是系統更新後，把一些不重要npc的數據清除了】
“什麽是恩皮色？如月是……恩皮色？”
【卧槽？這個npc是在跟我實時對話？等會兒，我要把這段記錄下來。你說啥？恩皮色？哦，是——npc，就是非玩家角色的意思】
「在遇見你之前，同樣的事情我已經經歷十七遍了」
「在我之前還有一位珍寶閣的姐姐，也曾經歷了數十遍同樣的事情」「可是後來有一天，天空出現了一行字，再之後，她就突然消失了」
如月的話言猶在耳，我有預感，她已經永永遠遠地消失了。
「你只要知道，有生之年，都要盡可能待在他看不見你的地方，這樣你才是安全的」
我突然意識到，這樣貿然和天空對話，很有可能會重蹈杏兒和如月的覆轍，于是我飛快地逃離現場。
可是天空還在不斷地出現：
【你去哪兒？你快回來，你說的如月是誰？你快回來……】
我在珍寶閣戰戰兢兢地待了一整天，直到晚上，珍寶閣外終究還是傳來了陛下儀仗的聲響，姑姑很快地跑進來：“孟瑛，你快來！陛下點名要見你！”
到底還是逃不掉。
我老老實實走了出去，恭恭敬敬地向他行大禮：“陛下萬福金安。”
清朗的聲音響起：“免禮。”
他屏退左右，大殿裏只剩下我和他兩人，我全程垂着頭，不敢說一句話。
“早些時候，還很張揚地與我對質，怎麽現在連頭都不敢擡？”
我緩緩擡起頭，眼前之人身形颀長，眉目如畫，容顏絕美，一雙鳳目閃爍着流光溢彩的笑意。
他看了我一眼，又環視了一周珍寶閣，最後在一架千年古琴前坐下。
“我從沒來過這裏，游戲一開始，我就只想完成系統設定的任務，快速典賣掉珍寶閣的寶物，換取更多的銀兩充盈軍隊，好打贏北齊，開啓下一個任務。”
“這個游戲是我大學畢業後的第一個成果，我很喜歡它，花了很多心血。”
“你一開始和我對話的時候，我還以為出bug了，結果居然是我的npc擁有了自我意識。”
……
他自顧自說了許多話，最後：“孟瑛，你沒什麽想問我的嗎？”
“如月是不是死了？”
“與其說她死了，不如說她消失了，其實……皇宮裏的所有宮婢、大臣、嫔妃都是我寫的代碼自行生成的，你們都是npc，單純的數據。”
“npc？”
而後，他向我解釋了所有的一切。
原來，我只是一款名叫【重生之我是皇帝】的皇帝體驗游戲裏，菜鳥模式機制下的一個npc，遇見了指引我的npc，還愛上了另一個npc。
我自嘲地笑了：“原來，我們汲汲營營的所有，居然都是虛無的。”
他站起身，似笑非笑。
“其實，我在真實的世界裏，一直是個默默無聞的邊緣人物，從小家裏就很貧窮，讀書的時候成績一般，工作了也只是個月薪3000的普通碼農，只有在這個游戲裏，我才會感受到些許的快樂。”
“系統自帶的鄧寶林圖鑒，有我初戀的影子；我讨厭別人一味地駁斥我，因而那些忤逆我的大臣都被我關進了天牢；兵部尚書正好合成了我大學同學的名字，他向我提的要求我都讓他實現了……我一直想追求卻不能成功的夢想，都在這個游戲裏實現了。”
“實在抱歉，我一直以為，你們都只是一堆數據，可我時至今日才明白，原來你們都是有意識的。”
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怎麽會……”
“我只能說，抱歉。為了這個游戲我已經破産了，現在這個游戲正在走收購流程，再過兩天，它就被徹底買走了，之後服務器會全面升級，到時候所有的npc都會重新洗牌。”
“你的意思是，我們都會像如月一樣，徹底消失？”
“我很抱歉，我也舍不得，所以在被收購前，我才又玩了一次。”
我突然想到還在前線厮殺的鄭勉。
“其實，你任命的鎮北侯，是我心悅之人。你愛你的鄧寶林，我也愛我的鄭勉。”
“嚴格意義上來說，我不愛鄧寶林，是游戲裏的皇上愛她。但，你如果想再見他一面，我可以結束戰争，讓他提早回來。”
我搖了搖頭：“就讓他認為這一切都是真實的罷。”
他突然靈光一現：“或許——我還有個辦法！”
“如果我把你的數據和這個游戲裏的美人圖鑒結合起來，形成人工語音模式，投入到ai市場……軟件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我的口袋女友】！”
我不太理解，他卻颠兒颠兒地離開了，走之前還不忘和我說：“你放心，你的男朋友我會快點讓他回來的。”
于是不到一個月，匈奴竟然投降了，再之後，王軍便回京了。
載元三年，十月的一天，蘇蘇突然找到我：“好消息好消息！我聽在禁苑的姐妹說，陛下要給你賜婚！”
“什麽！”
“傻丫頭，高興壞了罷？”
我急得快哭出來了：“這算哪門子好消息？”
蘇蘇還不知道那位被賜給兵部尚書的宮婢的結局，據說她胎大難産，尚書膝下無子，為了保住這個孩子，竟令穩婆生生将孩子拉了出來。最後那位宮婢因失血過多而死，孩子也因先天不足而夭折。
第二天傍晚，我便在珍寶閣見到了鄭勉，他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疲憊卻興奮：“那天你去城牆上看我了？”
“鄭将軍……”
“喚我三郎，我家人都是這麽叫我的。”
我羞紅了臉，小小聲道：“三郎……”
他向我奔赴而來，輕輕抱住了我：“我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
“陛下，給我賜婚了。”
“什麽？”
“他不是好人，他就是一個置身事外的小人，他自己過得不如意，也不讓別人好過。”
鄭勉笑了：“膽子大了，敢說皇帝壞話了？”
我鼻子酸酸的：“三郎，如果我告訴你，你、我、都是不存在的，你會害怕嗎？”
“嗯？”
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他沉默片刻：“孟瑛，上次我問你的問題，你有答案了嗎？”
“我願意，”我将那兩顆紅豆交到他手中，“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
陽光穿過雲層，發射出一道道絢麗的光柱。
都這個時候了，這該死的夕陽，為何還這般美麗？
鄭勉反複把玩着那兩顆紅豆，眼神裏有缱绻的神采：“孟瑛，與我一起逃跑罷，在日落之前。”
“逃跑？你不要命了？”
他動情地看着窩：“在我心裏，你比命重。”
我的心仿佛蕩漾在春水裏，似乎也有了不顧一切的勇氣：“好，無論我們還有多少時間，我願意和你一起逃跑。”
“其實——”鄭勉拉長了聲調，不像他平時的作風，“陛下也為我賜婚了。”
“啊？哪家的娘子？”
“孟家的娘子，單名一個瑛字。”
？？？
“我？”
“陛下也不算太壞。”
“真的嗎？”
“就剛剛發生的事情，我得了消息就立馬來見你了。”
我熱淚盈眶，用力擁抱住他。
落日的餘晖灑在萬物上，于是萬物都變成了餘晖。
這該死的夕陽，真是美不勝收。
載元五十年，四月。
三郎在山坡上牽着我們的小孫子來回晃悠，我坐在一旁的搖椅上，吹着徐徐和風看着他們。
“陛下”的ai交互軟件運營得很順利，還成立了一個工作室，并且成功将【重生之我是皇帝】的虧損拉平了，如今他還特地為【重生之我是皇帝】游戲的服務器開辟了一個專屬房間。
在我的強烈請求下，她在江南重新生成了一個叫“如月”的npc，開着一家茶館，過着平淡而自由的生活。
只可惜沒有如月的記憶。
在這個游戲裏的大梁，國泰民安，海晏河清。
我和三郎也在這個游戲裏慢慢變老。
夕陽西下，我牽着他的手，慢慢走下山坡。
此生有你，便也不算白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