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王室的鬼話
第9章 王室的鬼話
清晨,大概是公雞剛打鳴的時間,何塞被兩個強行破門的侍衛從床上拖起來。
今天是他和盧粟一起見馬洛爵士的日子。
為了在人前僞裝的像那麽回事,何塞得和盧粟一起穿上“家鄉”服飾。
直到今晨,何塞才知道原來盧粟穿衣服不需要自己動手,自有侍從替盧粟穿那身粗布麻衣。盧粟神情自然,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何塞看得辣眼睛極了。
侍從捧着衣服走來,何塞以為他們也要為他穿衣服,連忙說不用。
結果侍從完全無視了他,把衣服扔到一邊。二轉狗死
何塞單腳蹦跳着,動手給自己套上靴子。
他瞟了一眼那位單膝跪地,為盧粟擦靴子的仆從,實在是忍不住了:“我們鄉下人可不會穿這麽幹淨的靴子。”
察覺到何塞的不自在,盧粟用手勢揮開了伺候擦靴子的仆從們,親自穿衣服。
“你的全名就叫何塞嗎?”盧粟扣上衣衫,問。
“啊。”何塞答應着。
“沒有別的名字了?”
“還有個小名叫小五。”
盧粟的全名出奇的長,繼承了父母雙方古老家族的姓氏、賜名以及幾個帶有祝福寓意的遠古字眼,他母親阿漢娜還把母族的一位烏斯氏國王的偉名,放在他的名字中間,這位國王是盧粟的祖輩,還是烏斯國國王裏最具威名的一個。
這麽長的名字太沉重,只有在官方隆重場合,才有禮官報出他的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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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見,盧粟和他衆多兄弟姐妹們名字加在一起,念得禮官口幹舌燥,還使得典禮的儀式拖得額外漫長。
盧粟尤其不喜歡每次念起全名時的記憶,不管典禮當天是落雨的陰郁,還是晴空的悶熱,都不是什麽好回憶。
因為在禮官唱名時,別人可以發呆出神,唯獨盧粟和他的兄弟姐妹不行。
他們得全程打起精神,忍受着禮官沉悶枯燥的聲調。
一旦聽見自己的名字,他們要配合莊嚴的表情,向國王行禮,沖王室、官員以及人群揮手。
這種場合對任何一個小孩子來說都是一種折磨煎熬。
同大多數王室子嗣一樣,盧粟自懂事後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壓抑自己的天性。
官方場合只不過是名字帶來諸多煎熬中的一件,盧粟不喜歡這個名字之下隐含的期望,給他帶來太大的壓力。
相比之下,他喜歡自己的小名。
盧粟說:“我也有一個年齡排行的小名,我是十二。”③
“哇,那你兄弟姐妹真是多。”
何塞随便一句感嘆,引出盧粟別有深意的笑容:“于王室而言,兄弟姐妹太多有時候意味着麻煩,尤其是參加他們的葬禮的時候。我有三個掀起暴動而被殺死的哥哥,一個被毒害的姐姐,一個被拘禁到死的妹妹,還有兩個剛成年就出了意外的弟弟。”
“……”乍一聽到王室秘辛的何塞瞪圓了眼睛,為什麽盧粟講出這番話還會露出笑容?能不能別用這副“猜猜我是不是兇手”的口吻?
他想起自己不能提問,只好把一些吃驚的疑問吞了下去。
“你的兄弟姐妹呢?”盧粟又問。
何塞信口胡說:“我是孤兒,他們在路邊撿的,長大了緣分已盡。他們讓我自謀生路,不認我了。”
盧粟穿戴完畢,看着何塞,用的肯定句式:“你是某個家族的私生子。”
何塞詫異地回望他。
盧粟的語氣裏帶了點同情的色彩:“抱歉,不是故意揭開你的傷心往事。我認識幾個私生子出身的人,你們的說辭大同小異。這些家族的做法都差不多,把私生子送到別人家寄養,等到成年後得到一張斷絕關系的協議,一筆財産。不過,他們至少能經營一些像樣的事業。而你,和這家旅店?看來你的家族對你很刻薄。”
盧粟是猜的最接近真實答案的人。
但何塞避開盧粟的目光,不是因為傷心事被觸及,而是他心虛的發現,在聰明人面前耍胡言亂語這種小花招,竟然更容易破綻百出,無所遁形。
何塞再一次意識到“聰明”給人的懼意。
何塞沒有見識過潑天權勢和財富帶來的魔力,心中不大敬畏這些東西。
在他看來,權勢和財富只不過是暴力與欺騙的死亡游戲,是王公貴族們的游戲,與他無關。
僅僅是三言兩語,盧粟輕而易舉摸清了他的底,這可是何塞費盡心思隐藏的,他發誓他什麽馬腳都藏的好好的!
除了最禁忌的部分,盧粟幾乎把他的看透了,而他只知道盧粟是伽寧國的王子,其餘一無所知。
“好了好了,”何塞煩躁地說:“你要再問下去,連我穿什麽顏色的襪子你都能探聽到了。”
“為什麽要探聽?”盧粟感到不解:“我可以用看的,就在剛才你換鞋的時候。”
“……”何塞還以為盧粟是不屑探聽這種事。他為想起來的那雙舊巴巴的襪子臉紅了:“這種事你沒必要探聽……”
“那你為什麽要提起?”
“……對、對!是我的錯!”
兩個年輕人都弄完了,鬥着嘴出了門。
屋內衆位侍從和護衛面面相觑,盧粟每回離開前都會留下一些吩咐和指派,可這回他忘了。
馬洛爵士的府邸特地派來一輛接送的馬車。
車身裝飾得十分華麗,人們一看就知道是
馬洛爵士府邸請的客人。
實際虛有其表,這不是一輛讓人舒适的馬車,車內是硬質的皮凳,金屬的背板,兩人坐在車內被颠簸得夠嗆。
在經過一個陡坡時,何塞的後腦還撞上了金屬板,磕出響亮的一聲。
車夫聽見了哈哈大笑,直誇小夥子腦袋可真夠硬的。
何塞正覺得頭暈目眩,就要作嘔之際,盧粟攬住何塞的頭,用手替他捂住受傷的地方。
何塞感覺盧粟的手傳來一陣暖意,疼痛和不适消失了。
他望着盧粟直直看過來的綠色眼眸,心中大為驚訝,難道盧粟用的是白魔法?
聯想到黑鬣狗會發生改變的身體……
在黑魔法大陸上,何塞不敢出聲詢問。
然而下車後,何塞的後腦勺又跳痛起來,他摸了摸腦袋鼓起來的包塊,并不是他想象的被治愈好了。
或許是在白魔法的幹預下,他只是短暫的不疼了。
何塞猜測,白魔法也許可以在一定時效內對身體做出改變,但沒有治愈的作用,所以阿曼多會說沒有那種魔法秘藥,魔法不能治愈疾病。
因為想到歌莉,何塞惆悵的嘆了一口氣。
馬洛爵士府邸外觀不是一所豪華嶄新的庭院,反而有些殘破。
灰色水池有黑色的水痕,長着青苔,雕塑舊跡斑斑,紅色圍牆磚瓦碎裂了,只有庭院中的樹是極為高大的,一切舊式痕跡彰顯着這座府邸的悠久歷史。
府邸內部是精致的,處處擺放着歷代主人的用心,暗褚色的牆壁挂滿了油畫人像。
白日裏,幽暗會客廳點着燭火。
馬洛爵士是個留着胡須的中年男人,矮個子,白皙肥胖。
他坐在書房裏的紅絨椅上,接見兩個衣着寒酸的客人。
“我聽說過你們,兩個年輕人,看着挺結實,不錯,”馬洛爵士揮揮短指頭,讓侍從給他們端酒:“嘗嘗,這是在我的一個南方種植園裏弄的,用葡萄釀的酒。一般是我自己喝。這些新出的,還沒幾個人嘗過。”
“你們要是喜歡,我可以送很多給你們。像酒這類,只是一些簡單的小東西,便宜,廉價,只要把葡萄種子種下去,等到明年長出葡萄,釀成酒。”馬洛爵士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微笑道:“但是想把這些東西賣成高價錢,需要一個聰明的腦子。”
不過說到這裏,馬洛爵士的臉色變了:“原本我們用不着操心賺錢的事!”
“我們是誰?我們能制定法律的貴族,法律為我們量身定做,有時候根據我們的需要進行調整。我們還有田地、莊園,勤勞聽話的奴隸,我們還有軍隊,我們什麽都有。什麽新東西,我們也總能拿到最好的——可我們居然要向陰險的商人借貸,才能舒舒服服的過日子。我們把拿到的好東西變成黃金,變成利息,送給那些奸詐的商人!我們祖輩掙下來的榮譽,倒成了無恥商人的搖錢樹!”
馬洛爵士騰地站起身,揮舞着拳頭,走來走去的:“我不相信那些口蜜腹劍的商人!我也不相信協議,看似公平的協約,全都藏着陷阱。我只相信舊式的規矩,誰的拳頭硬,誰就占大頭。”
“我拿到了一個礦,在遙遠的南方,所以叫哈爾幫我找一些年輕人。”
“我要找的是有野心的人,懂得刀口上舔血,幫我跑腿,做我的眼睛,聽我的命令!”
馬洛爵士朝何塞他們走近:“你們如果能幫我辦好了,可以給你們免除經營牌照的費用,還能得到一份傭金。但是你們要記住,你們是聽命于我,不論遇到什麽事,你們只能提意見,不能做決定。”
何塞與盧粟對視一眼,何塞做不了決定,也不知道盧粟的計劃與打算,所以話由盧粟來說。在何塞看來,盧粟在裝模作樣的表演。
盧粟一只手搭在何塞座椅的靠背上,翹着二郎腿,一副貪婪輕浮的年輕人做派。
他認認真真作一番思考,又在何塞耳畔輕聲說:“你點個頭。”
何塞配合地點點頭。
接着,他們好像商量完畢一般,盧粟食指蹭着下巴,緊緊觀察馬洛爵士。
為了取信于馬洛爵士,盧粟說完的每一句話,都會随着馬洛爵士不自覺給出的反應,調整下一句話:“爵士,我們可不是什麽無能的人。不瞞你說,我們兩兄弟一無所有,從小村莊出來闖蕩,就是想掙大錢。沒有勇氣,不敢說這句真心話。就沒有我們不敢的事,我們什麽危險沒見識過?每一次遇險,最後都是我們活了下來。證據就是我們一路闖到洲際城,然後在這裏紮了根。小旅店?開着玩兒的。我們真正打拼的地方是洲際城的酒館賭場,那裏人人都在宣揚我們的名字。那是什麽地方,不用我說了吧?”
聽到這裏的何塞尴尬的腦門發汗,覺得盧粟的話編得太過分。
殊不知,這些內容恰恰是何塞給人的印象。
哈爾調查過鄰裏四周對何塞的評價,回來跟馬洛爵士彙報說,洲際城的貧民街上有個開小旅館的年輕人,從不知名鄉下來的,這個年輕人用十萬金幣一賭成名,他的財産應該來路不正。
之前盧粟也調查過何塞。
哈爾跟盧粟調查方向一致,當然會得出相近的信息。
馬洛爵士聽完盧粟的話,把他的話跟哈爾調查的消息一合計,放下心。
盧粟笑了笑,繼續說:“爵士,你的話沒有說完整,我們想知道更多底細,如果不清楚細節,那我們怎麽知道讓雙方滿意?聽你的安排是應該的,畢竟是你的産業。可你剛才說的要求,會給我們實際操作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而且,我們不知道是不是該把這個礦當成自己的事業,還是像個跑腿的傳話員?如果是前者,恐怕更能讓我們盡心盡力吧?”
“是的,是的,你說的很有道理。”馬洛爵士聽了盧粟的話絲毫不意外,這也是他的測試。盧粟自大的表現正合馬洛爵士之意,他要找的就是這種貪財的傻瓜蛋。
倘若盧粟和何塞不敢向他伸手索取,他還會懷疑他們的膽量。
馬洛爵士的目的是讓這兩個人盡心盡力,萬一被那個讨厭的王子打劫,這兩人會當作是自己的財産去拼死保護。
免除執照費用和一筆報酬,作為誘餌,聽起來的确是少了。
馬洛爵士不在乎盧粟想切走多少蛋糕,他早就打算好,等何塞他們成功辦完事,不論從他這拿走多少,他都有辦法讓他們全吐出來。
不過……
馬洛爵士總覺得不舒服,盧粟的五官面貌讓他感覺不大對勁?
為什麽這個人看起來像……?
馬洛爵士微微思索,看起來像是白魔法大陸的人?
像烏斯國人,盧粟的面貌具有那一帶的地域特征。
馬洛爵士轉向哈爾,希望能再次确信眼前的年輕人值得他信任。
哈爾回應的點點頭。
僅靠點頭交流的信息存在缺失,馬洛爵士沒能明白,哈爾點頭的意思是,他認真調查過的人只有何塞。
把不舒服的感覺當成自己的多疑,馬洛爵士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竺萊剛征服一片殖民地,我分到一塊叫西維多的地方。我派去的人回來說,他們在當地探得了一片礦地。”
“壞就壞在這裏,西維多和那個叫烏斯國的地方,離得很近,那可是白魔法大陸那邊。”
“我聽說有一位王子最近跑到烏斯國邊境,剛好就在西維多附近巡游徘徊。”
說到這裏,馬洛爵士煩躁不已,這也是為什麽他看誰都像烏斯國人:“這個饑腸辘辘的王子意圖掀起一場暴動,奪取王位,正在四處搜刮資金,掠奪一切可以打劫的地盤。”
“西維多的礦産目前還是個秘密,我可不希望這個秘密傳到對方耳朵裏,說不定這個王子會到我這兒來打劫點東西!”
“現在西維多只有極少的士兵在駐守,如果我派自己人去的次數多了,定會引起這個王子的注意。你們兩個年輕人,沒人在意,反而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悄悄地把事情辦了。你們要做的就是去西維多,讓殖民地的奴隸們抓緊時間,日夜開礦。”▽
“這批礦的生意,我已經親自跟北方佬談好了,就是造出新鋼的北方佬。假如西維多挖出來的是他們需要的礦産,你們再負責把這批礦産運輸到北方。只要順利辦成這件事,你們會得到超過預計的豐厚報酬。”
等他們敲定了剩下的事情,當天的太陽還沒有落山,馬洛爵士趕不及地催促了:“像這樣的事情越早出發越好,早辦完早完事。你們拿到西維多的礦産資料,讓哈爾拿着代表我的印章,現在就出發吧。”
旅途上,在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何塞狀似不經意的說:“他說的烏斯國王子該不會是你吧?如果是你在打這個礦的主意,這可比‘監聽事件’嚴重多了,不論讓誰來看,我的做法就是在幫白魔法的人。”
拿到準确消息的盧粟非常高興,恨不得在何塞臉上親吻以發洩內心的激動。
此時,盧粟眼含笑意,随口說的這話只是希望消除何塞的不安:“烏斯國的王子關我伽寧國王子什麽事。”
後來,何塞被盧粟擺了一道,坑得陷入一系列麻煩,那時候他真想指着盧粟大罵。他就夠信口開河了,沒想到盧粟這種身份的人也是謊話連篇,說得跟真的一樣!
盧粟不知道的是,這正是何塞對他偏見的來源,偏見一旦生成,在往後的日子裏竟如此頑固難消。
何塞常常念叨一句話:“王室的鬼話一句都不能信!”
不過在那個時期,誰都弄不明白何塞這句咬牙切齒的看法到底從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