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發育得不好?
第26章 發育得不好?
天色漸晚,幾個人院兒裏院兒外地收拾完都累了。羅青意有點兒不好意思:“本來是帶你們來玩兒的,結果淨幫我幹苦力了。”
“沒事兒羅老師”,谷茁茁說,“活動活動挺舒服的,何況還有這麽美的夜空。”
雙胞胎兄弟和游弋幹脆躺在了院兒裏的木質平臺上。夜色太美了,頭頂就是星空,不躺下來看個夠都浪費了。
這個平臺他們下午用水沖過了,不過這麽多年風吹雨打過來,縫隙中沉積下來的灰已經很難弄幹淨。霍域也想躺,左看看右看看還是沒躺下去,過了一會兒視線往左一偏盯上了游弋的肚子。
他還沒說話,游弋就嘆了口氣拍拍自己的肚子說:“躺吧躺吧,別擺那副可憐樣兒”。
霍域笑笑,找了個好位置躺了上去。游弋的肚子腹肌還是有的,不過躺上去又軟軟的,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一張晃晃悠悠的水床。
水床可能是餓了,很快就開始在霍域耳邊奏小曲兒,長一聲、短一嘆,此起彼伏。
他們收拾到現在也沒去買菜。大家都累了,誰都沒勁兒做飯了,想着幹脆吃點零食随便對付一頓得了。
這會兒游弋的肚子太鬧,霍域起身回屋把裝零食的袋子拎出來,給那邊坐着聊天的霍荻羅青意遞過去一袋,雙胞胎兄弟中間放了一袋,自己拎着一袋又躺回了游弋肚子上。
游弋沒伸手,心安理得地等投喂。霍域拆開一個小蛋糕先遞他嘴裏,等他一口口咽下去又續上一盒插好吸管的酸奶。
這對他們來說是非常自然的動作,都不需要交流。他們習慣了,雙胞胎兄弟也習慣了,只有在石桌旁看着的羅青意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院兒裏漸漸安靜下來,清風徐徐、月光朗朗。游弋閉上眼睛,栀子花的香氣變得清晰。他深吸一口氣,指尖無意識地打着圈兒,繞着霍域的頭發。莫名地,他此時非常想讓時間就停在這兒,一步都別再往前走。
他就像一個赤腳站在深夜大霧中的行人,看不清楚前方的路,看不明白身旁的人,因此戰戰兢兢、忐忑不安,踮着腳尖都不敢往前邁一步。
前面的十七年,他一直沒心沒肺地往前跑,認為自己非常幸運,以為未來也可以繼續幸運。可當前路出現了岔路口,他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是裝作沒看到接着往前跑,還是鼓起勇氣去看看另一條路?
這選擇對他來說太難了。因為他非常清楚,另一條路一旦落了腳就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這種深深的惶恐讓他連想都不敢往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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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天沒動靜,霍域擡起手,食指指側輕輕掃過他的臉,低聲問:“睡着了?”
“嗯?沒。”
“嗯,別在這兒睡,困了就回屋。”
游弋睜開眼,手搭到額頭上很輕地嘆了口氣。他垂下目光看了看霍域,心想——霍域好像天生就是來治他的,他真是拿這個人半點兒辦法都沒有。
“起來吧”,游弋輕輕拍了拍霍域的手臂說,“我去把水桶拿出來你先洗澡,忍這麽半天難受死了吧?”
“沒事兒,你躺着,我自己洗就行。”
霍域站起身要走,頓了頓又笑着去拽游弋:“你還是跟我一起吧,一手拎桶一手洗頭好像有點兒難。”
谷茁茁看向游弋說:“我看浴室有根新管子,你拎着直接給他沖得了。”
“啊”,游弋摸摸鼻子,“行”。
兩人拿了換洗衣服一起去了衛生間。霍域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脫了。在他又要伸手脫內褲的時候,游弋趕緊攔他:“欸欸欸,留點兒行嗎?你也太不拿我當外人了。”
霍域貼着內褲邊的手指稍稍用了點力,往上勾了一下,挑眉看着游弋笑了笑:“我就往上拉一下。”
一看他這個表情,游弋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但這會兒他也沒那個心情怼回去了,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
他倆從小在一個浴缸裏洗澡,長大了又經常躺一個被窩,以前練完拳,拳擊館淋浴室不夠了他倆也擠一個隔間沖過澡,從來也沒避諱過什麽。只是游弋今天實在做不到心無旁骛、坦坦蕩蕩,以至于手裏的水管也跟着他走神,動不動就歪了頭。
霍域正閉着眼睛洗頭呢,他不往頭上沖反而往霍域臉上沖。
霍域不滿意地“啧”了一聲:“幹嘛呢?”
“噢噢噢”,游弋趕緊調整了一下,“走神了”。
神兒走哪兒去了?走到霍域寬厚的肩上、板直的腰上、挂了水珠的脖頸上和濕漉漉的眼睫上。
兩人都在浴缸裏站着,距離太近,無處可躲。少年沖動像悶了一個夏天的暴雨,雷還未起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傾盆而下。
游弋盯着霍域看了半晌,忽然手腕一轉,水管對準自己。涼水兜頭澆下,生生把那股沖動悶了回去。
霍域愣愣地看着他,游弋咧嘴一笑:“看你洗得挺舒服,我也涼快涼快。”
霍域看他兩秒說:“別急,我好了,出去穿件衣服馬上回來幫你舉着。”頓了頓,又說:“算了,給我水管你洗吧,你洗完我再穿衣服。”
“不不不”,游弋趕緊擺擺手,“你走吧,我自己能行。”
霍域微微皺着眉看着他,過了一會兒忽然笑了:“你是不好意思還是……發育得不好?”
“靠”,游弋愣了一瞬,緊接着就舉起水管往霍域頭上沖,“你才發育得不好,你別走,你給我站着,我脫給你看。”
霍域兜頭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勾着一邊嘴角看着他,見他不動還擡了擡下巴。
那意思很明顯,游弋服了。他頗為崩潰地嚎了一嗓子,拎着霍域胳膊給他拽出浴缸,一把把簾兒拉上了,氣急敗壞得很明顯。
霍域拿着浴巾一邊擦水一邊笑,笑得非常放肆。游弋沒處撒氣,只好把脫下來的衣服恨恨地往外扔,邊扔邊喊:“全世界數你最煩人,全身上下八百個心眼子七百九十九個都是壞的,剩下一個還讓狗吃了。”
這嗓門大的外面的四個人都聽見了。本來被風吹得很舒服,都快睡着了的谷壯壯嘆了口氣:“又招他,跟踩了兔子尾巴似的。”
“多好玩兒啊”,谷茁茁笑着說。
谷茁茁當下忽然有些感慨。從小到大這些聲音他聽過太多次了。游弋叽叽喳喳的跳腳、霍域得逞的笑、他弟佯裝老成的嘆氣,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可這會兒配上耳畔涼涼的夜風,配上頭頂無邊的星空,他竟然覺得挺幸福。
羅青意也有些感慨。此時他和霍荻一人一杯啤酒,笑着對視一眼碰了個杯。
過了一會兒霍荻忽然說:“我挺幸運的。我小時候其實是沒有童年的,可是長大以後弟弟們給了我很多個童年。”
羅青意并不知道霍荻不是霍雲寬親生的,也理所當然地以為霍荻這樣的性格一定是一個從小幸福到大的孩子。
他有些疑惑地“嗯?”了一聲,霍荻解釋道:“我的親生父親大概是個精神有點兒問題的人。他總嫌我煩,小時候只要是我倆單獨在家,他總會讓我舉着手站在牆邊,不許我哭也不許我說話,把我當空氣,還威脅我說如果我敢告訴我媽的話他一定會弄死我倆。我身上沒有傷,所以我媽一直沒發現,直到有一天,我舉了好久的手,胳膊疼得都放不下去了……”
說到這兒,霍荻頓了頓,目光虛虛地落到稍遠的一點,愣了一會兒。不過他很快回過神,吞下一口啤酒,笑了笑接着說:“我媽很幹脆,給了他一個非常響亮的耳光,當晚就帶着我走了,第二天就找了律師跟他打官司。後來,我媽認識了我爸。我爸真的是一個好人,即便那會兒我還小也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他是個好人。有一次他跟我說‘小荻,你記着我這句話,不管我跟你媽最後能不能走到一起我都會保護你,從今往後我絕對不會允許有人再動你一根毫毛。’”
霍域從衛生間走出來恰好聽到了這句話,路過霍荻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
霍荻沖他笑笑,轉回頭跟羅青意說:“我太幸運了。那麽好的爸媽,那麽好的奶奶,那麽好的弟弟們全攤我一個人身上了。有時候我覺得小時候那點兒委屈都是老天對我的考驗,是想看看這個小孩兒配不配擁有這麽珍貴的禮物。”
羅青意看着眼前的霍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他以前只覺得霍荻是個很有魅力、很陽光也很靠譜的大男孩兒,現在才發現這是一個可以把苦難寫成詩的人。
他像一團溫熱卻不燙手的火,周身散發着朦胧和煦的光。羅青意很清楚,這團光想靠近他,想包裹他,想溫暖他,可他不敢往前,哪怕只是伸出指尖碰一碰都不敢。
他發現自己的膽怯更深也更牢固了。從沾了泥點的小白鞋開始,一天天蔓延至全身,終于在今晚的月光下把他撕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