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黑猴子
第3章 小黑猴子
霍域是自己坐飛機來的,羅蔓菁把他托付給了一個空姐,自己并沒有親自送。霍雲寬倒是想去接,但羅蔓菁根本等不及他辦簽證。
她太迫不及待,如果不是她媽這些年一直攔着,她早想把這倒黴兒子送人了,全然忘了當初是她自己一條道走到黑也要生的。
霍雲寬當然是生氣的,他甚至可以原諒羅蔓菁給他設套,但絕不可能原諒她的不負責任。對于霍域的生活習慣及喜好愛好,羅蔓菁一問三不知還非常不耐煩,氣得一向和善的霍雲寬都忍不住發了火。
她像一個混日子的兼職母親,不順心就幹脆撂挑子辭職。林秋荷在一旁聽得直皺眉,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寬慰霍雲寬:“不着急,等孩子來了咱們慢慢觀察,慢慢了解。”
這些年霍雲寬對霍荻什麽樣林秋荷看在眼裏,所以即便這麽一盆狗血潑到了頭上,她也并沒有抱怨,畢竟孩子是無辜的,霍雲寬也是無辜的。
霍雲寬感念她的寬容,也相信她會視如己出,唯一的顧慮就是霍荻。他倒不是擔心霍荻不接受霍域,只是擔心他會因此覺得失落受傷。
夫妻倆戰戰兢兢地找霍荻談話。彼時,霍荻正半垂着頭坐在書桌前寫作業,周身被暖洋洋的燈光籠罩,看不清神色。聞言他只是略一聳肩,滿不在乎地說:“他不來煩我就行。”
這态度看上去模棱兩可,霍雲寬卻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于是他笑着摸摸霍荻的腦袋,有些感慨地說:“小荻長大了,爸知道你懂事兒,就是想告訴你,弟弟來了我也還是你爸,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有什麽委屈別憋着,爸哪兒做得不對你也要直說,好嗎?”
霍荻狀似在認真寫作業,全程筆尖都沒停頓,佯裝不耐煩地應付着:“知道了知道了,你倆趕緊出去,我作業還多着呢。”
霍雲寬知道他抹不開面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出去了。林秋荷跟在後面,臨出門前又回過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緩聲道:“兒子,媽知道你前些年不容易,其實弟弟也是,也不容易。”
她沒往下說,霍荻筆尖頓了頓,微微擡起頭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什麽但最終又沒有說出口。
霍域來的那天正值農歷七月初七,乞巧節。三家院兒裏都放了小桌,供奉着水果、五子和鮮花。月光溫柔地灑進院落,一地銀光。
外面大院兒種的葡萄熟了,于茉莉就着月光剪下幾串,叫游弋給各家送去,又囑咐他:“告訴你林姨我馬上就過去幫她做飯”。
霍域要來,三家人都挺忙活,買東西、辦手續,連屋子都做了大掃除。游父、霍父、谷父三人從小一起長大,雖沒有血緣關系,但感情跟親兄弟無二,所以婚後他們還是像小時候一樣住在一個大院兒裏,當一家人處。
今晚,林秋荷自然是要準備一桌好菜的。三位男同志都是廚房殺手,谷家媽媽在生雙胞胎時已因難産去世,也就只有于茉莉能幫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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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兒,她端着一只砂鍋,風風火火地跑進了隔壁霍家:“秋荷,給我開門!”
那鍋湯炖了一下午,香味兒飄了滿院兒。游家父子一口沒喝着,全端到隔壁去了。父子倆坐在沙發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葡萄,也沒人生氣。
自家種的葡萄,個頭不大但個頂個的甜,游父游景中吃完一盤沒吃夠,手又往兒子那個盤裏伸。
不孝子游弋端起盤子就跑,稚嫩的嗓音随着他的步伐撞碎夜色:“就一串了,我給霍域留的。”
游景中笑着指指他:“嘿你小子,白眼兒狼。”
小白眼兒狼把盤子往院兒裏的供桌上一擱,自己爬上了院牆。
三家不分你我,院牆做得也很矮。那時候流行砌花牆,游弋腳伸進镂空的地方踩着,很容易就爬上去了。
游景中還在屋裏喊:“別出去啊,就在院兒裏等。”
“知道了!”
游弋應了一聲,伸長了脖子瞅着大院兒門口,目光飄向月光盡頭,心裏琢磨着霍域怎麽還不來。
那邊霍雲寬在接機口踱來踱去,送走了一撥又一撥人群才終于看到跟在空姐身後走出來的霍域。
霍域跟照片上差別不大,一頭小自來卷兒,生得白白淨淨。這會兒背着個小書包垂着腦袋走了過來,霍雲寬以為他是離開了親媽不高興,誰知空姐剛和他交接完,霍域就仰起小腦袋脆生生地問:“洗手間在哪裏?”
霍雲寬想了兩天的自我介紹憋了回去,先帶着兒子找洗手間。進了洗手間霍域也不上廁所,直接就奔洗手臺去了。那洗手臺沒有兒童位,他踮着腳尖也夠不着,霍雲寬只得走過去幫他開了水龍頭又把他抱起來。
直到水流沖進掌心,霍域擰着的小眉毛才終于舒展開。
霍雲寬看得好笑:“怎麽這麽着急洗手?”
霍域不大高興地說:“大叔碰我。”
聽羅蔓菁說霍域不太愛說話,即便說話也是幾個字幾個字地往外蹦,現在看來還真是這樣。霍雲寬只得猜測着追問:“大叔手髒嗎?”
霍域“嗯”了一聲又不說話了。
為了潔癖兒子,霍雲寬也洗了個手,洗完擦幹才問他:“我牽着你行嗎?人太多了我怕撞到你。”
霍域猶豫兩秒點了點頭。
這一路霍雲寬使出了渾身解數找話題,霍域都是點點頭或者“嗯”一聲,一句話不多說,臨到家時卻石破天驚地問了一句:“爸爸,你有幾個女朋友?”
霍雲寬都沒聽清他的問題,只聽到前倆字心裏就瞬間樂開了花。他以為霍域得适應一段時間才會管他叫爸,沒想到人孩子這麽痛快。
奶乎乎一聲爸爸,叫得堂堂霍總差點兒找不着北。
看他莫名其妙笑了起來,霍域不明就裏。眼皮半阖上又帶着猶豫睜開,眨巴眨巴地看着霍雲寬,小心翼翼地追問:“也很多嗎?”
“嗯?什麽很多?”霍雲寬一愣,又“噢”了一聲,“你剛才問我什麽來着?”
“女朋友,你有很多女朋友嗎?”
霍雲寬莫名其妙:“我沒有很多女朋友啊,只有一個老婆,她姓林,你可以叫她媽媽也可以叫她林阿姨。”
霍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車已經開進了大院兒,霍雲寬忙着給霍域介紹未來的家,也忘了問他為什麽會問這麽奇怪的問題。
停好車,父子倆大手牽小手,并排往家走。剛走到游家門口,院牆上忽然跳下來一只“小黑猴子”,把他倆吓了一跳。
游弋這一夏天沒閑着,天天在院兒裏瘋玩兒,生生把自己曬成了小麥色。大晚上黑乎乎的一只從天而降,乍一看可不就是小黑猴子嗎?
小黑猴子看看霍域,嘻嘻一樂,手裏拎着串葡萄遞他跟前,結結巴巴地說:“you eat eat,delicious.”
霍域皺着眉沒說話,心想,原來親爸隔壁住着個說話結巴的小智障。
霍雲寬也沒聽清游弋說的什麽,只當他又在調皮搗蛋,于是捏捏他的臉蛋兒說:“別玩兒了,洗洗手過來吃飯。”
霍域跟着他爸走了,留下游弋傻乎乎地愣在了原地。他費解地撓撓腦袋又拎着那串葡萄跑回自家院兒裏大喊:“媽!霍家新來的小老外怎麽是個啞巴?”
剛從隔壁回來的于茉莉噌地站起來,揚着手作勢要揍他:“你才啞巴,怎麽那麽說人家?”
游弋很郁悶,他是真的覺得霍域是啞巴,不然怎麽就不說話呢,總不能是不喜歡他。
直到一起吃飯的時候,他才明白原來人家會說中文。
彼時,林秋荷正在給幾個孩子盛飯,輪到霍域的時候他雙手接過小碗,乖乖巧巧道謝:“謝謝林……謝謝媽媽。”
林秋荷整個人愣在了原地,游弋卻是噌地站了起來,直盯着霍域問:“你會說話啊?”
今晚的晚宴桌上有霍家四口、游弋和雙胞胎兄弟倆。大人們沒過來,怕人太多霍域不自在,特意派了這幫猴兒孩子們來。
此時霍域也是一愣,心想小黑猴子怎麽不結巴了?
“你會說話剛才怎麽不理我啊?我特意給你留的葡萄呢,你是沒聽懂我說的什麽嗎?”游弋傻乎乎一笑,“我以為你不會說中國話就自學了兩句英語,可能學得不太對。早知道我就不費那個勁了,背了整整一天呢。”
他就像在證明自己不結巴一樣連着說了一長串,把霍域給聽愣了。
谷茁茁和谷壯壯在一旁咯咯咯地笑起來。
谷茁茁問:“你怎麽說的?”
谷壯壯接話:“昨天我聽他背了,eat eat的,像個小結巴。”
聽他們這麽說,游弋也不生氣,大概自己也覺得可樂。三個小孩兒對視一眼,瞬間笑作一團。
霍荻朝他們一睨,翻了個白眼——連句英文都說不明白一個個還挺美,仨傻蛋兒。
一旁的林秋荷輕輕碰了碰霍雲寬的手臂,貼近他輕聲說:“你聽見了嗎?霍域剛才叫我媽媽了。”
三十多歲的霍雲寬笑出了八十多歲的慈祥:“聽見了聽見了”。
其實他也有點兒納悶,霍域怎麽看都是那種性格有點兒內向、心思比較深重的小孩兒,這樣的孩子怎麽會第一天來就叫他們爸爸媽媽呢?
霍雲寬沒想通,當下也不是談心的時候,他只能把這個問題暫且擱置一邊。
晚餐的最後,林秋荷端上來一個蛋糕。這蛋糕是為了慶祝霍域的到來買的,可林秋荷轉念一想,沒準霍域覺得離開了親媽沒什麽好慶祝的,所以她也沒說什麽由頭,只切了蛋糕給孩子們分。
第一塊遞給霍域,霍域卻搖了搖頭沒有接:“謝謝媽媽,我不愛吃蛋糕。”
游弋笑他:“你傻不傻,蛋糕多好吃啊,你不愛吃我吃。”
他說着把蛋糕接過去自己吃起來了。霍域還是規規矩矩坐在那兒,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蛋糕看了一會兒。
谷茁茁、谷壯壯都愛吃蛋糕,就連霍荻也沒嫌這東西小兒科,吃了挺大一塊,只有霍域沒吃。
林秋荷也沒勉強他,又盛了碗湯放他面前:“不愛吃蛋糕就多喝一碗湯吧,于阿姨炖的湯好喝。”
霍域點點頭,聽話地拿着小勺一勺一勺喝湯,細密的睫毛遮擋着深棕色的瞳孔,也擋住了他偷瞄蛋糕的視線。
鬼靈精游弋很快注意到他的不對勁,他想了想,側過身趴到霍域耳邊,小聲問:“你是不是想吃蛋糕啊?”
霍域一愣,搖了搖頭沒說話。
游弋也沒再說什麽,三下五除二吃完了自己那塊蛋糕就張羅着要回家。臨走時,他又特意跟林秋荷要了一塊蛋糕,說要帶回家給媽媽吃。
林秋荷誇了他什麽,游弋又晃着腦袋說了什麽,霍域一概沒聽到,只是眼睜睜地看着最後一塊蛋糕被游弋拎出了門。
出乎意料地,游弋走到門口卻沒離開,而是背着大人們沖他拼命招手使眼色,大概是想叫他出去。霍域沒什麽反應,就像沒看見一樣起身去衛生間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