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6章
剛才飯店的位置靠近許父租住的房子, 離市區有段距離,周圍也沒什麽好酒店。
兩人是乘車走了□□公裏,到更靠近市區的位置,住的這家酒店。
行政套房在最頂層, 一進門, 就能看到不遠處一整面的落地窗。窗戶朝南開,能俯瞰交錯的公路和周邊的商圈、住宅區。
許意在蘇城很少住酒店, 之前家裏和公司的樓層都不高, 印象裏, 幾乎沒從這個角度看過蘇城的夜景。
她隔着窗子往外看,一條筆直的公路延伸向北, 雖然隔得很遠, 但她也一眼就看出,這條路是通往蘇城火車北站的, 路邊是蘇城第二人民醫院,她媽媽顧清就是在那家醫院去世的。
許意沒多看,按下了旁邊的按鍵, 窗簾自動關上。
周之越走到她身後, 從還未完全阖上的縫隙裏看了眼窗外。
“外面的光晃眼嗎?”
許意轉過身, 把頭埋進他懷裏,周之越反手抱緊她,安撫般地摸着她的後背。
他身上還是幹淨的冷杉香, 聞到就覺得很安心。
好半晌,許意擡起頭:“我先給我爸發個消息。”
周之越:“嗯,好。”
報完平安之後, 許意脫了羽絨服外套,挂在門邊, 去沙發處坐下,随後朝周之越伸了伸手,示意他過來。
兩人的腿緊貼着,她靠在沙發背上,深呼吸一次,聲音很輕地說:“大四快畢業的時候,你在國外參加比賽,我接到我爸的電話,告訴我,我媽和妹妹出了車禍,情況都很危險,讓我盡快回家一趟。”
“我也是那次回家才知道,我爸和我大伯合夥做生意失敗,賠了很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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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父一直是個本分的人,會答應和大伯一起投錢做生意,也是因為許意。
大三開學的時候,同學基本都開始規劃畢業後的未來,大概就只有出國讀研、國內讀研、工作這三條路。
許意不想那麽快工作,基本就只考慮國內讀研和出國這兩個選項。
假期回家時,跟父母提了一句。
許父和媽媽分別是國企員工和幼兒園老師,工薪階層,要撫養兩個女兒,家裏存款本就不多。
聽到之後,許父四處問了圈,得知出國讀書花銷不小,尤其是美國、歐洲國家,即使有獎學金,也還有很大的生活開支。
前幾年,他已經因為政策原因提前退休,便考慮要不然再找份工作,或是做點小生意。
也就在這節骨眼,大伯找上了門。
大伯年輕的時候就趕上一波下崗潮,之後拿伯母的錢開了家小超市維持生計。
他找到許父,說想跟他一起投錢承包一個工程,老城區改造的項目,穩賺不賠。他有個老朋友,跟政.府有點關系,能幫他搞定各種審批許可手續。
許父一開始也有些猶豫,架不住大伯一直勸。說是可以走銀行貸款,拿兩家的房子抵押就行,雖然是投錢,但也不用拿他們手裏的現錢,影響不到生活。
等工程幹完,驗收結束,能回收至少兩倍資金。
許思玥當時也才上初中,以後要花錢的地方多的是。
于是,許父和顧清商量過,就把這事答應下來。
一切安排得差不多,到了抵押貸款的環節,大伯卻說,自己家房子沒法抵押了,那房子是他老婆結婚前家裏給買的,現在不願意拿出來做抵押。
但大伯又說,其實影響也不多,他跟銀行工作的老同學問過,光抵押許父家這套房子,也足夠這工程的前期投資了。
就算是他出人脈,許父出資金,到時候賺的錢,他們二八分。
後來,一切本都很順利,直到六月份,施工進行到一半,大伯突然告訴許父,之前那朋友在政.府認識的人出事了,有欠缺的手續辦不下來。
許父跑動跑西,麻煩了很多朋友,最後還是沒能解決,還被責令停止施工、限期整改。
工程算是白幹,除了施工材料各種,還欠下了工人很多錢。
許意蜷起雙腿放到沙發上,繼續說:“他們之前也簽過協議,約好有債務也一起分擔。但是等我爸去找我大伯的時候,已經找不到他人了。”
許父還去他們家找過,被伯母一通罵,說她也不知道大伯在哪,還罵他們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還敢學人家做生意。他們許家就沒富貴命,就知道做富貴夢。
許意說:“我媽也很着急,跟着我爸一起到處幫忙找人。後來有天周五,我媽開車接許思玥放學,隔着一輛出租車窗戶,看到了大伯,而且好像在往火車站走,我媽就追過去。”
“大伯也認識我們家車牌號,發現之後,讓出租車司機也加速。”
“我媽追得着急,撞上了拐彎的一輛貨車。”
“我回蘇城之後,她一直昏迷不醒,住了好幾天的ICU。我妹傷得也挺重,視神經受了損傷,當時醫生說,能不能恢複要看具體治療情況,也不排除失明或者視力障礙的可能性。”
媽媽和妹妹都在醫院躺着,醫藥費也像流水一樣往外花。
除此之外,還有施工的工人拉着橫幅,在他們家樓下,催逼許父還錢。
說到這裏,許意一陣鼻酸,眼睛也紅了。
周之越把她攬進懷裏,聲音很低:“別說了,都過去了。”
許意聲音發哽:“讓我說完吧。我一直沒跟別人說過,在我爸那也不敢說什麽,怕他太責怪自己,也怕他以為我怨他。”
“跟你說完,這事就真的算是過去了。”
周之越手上用力了些,把她抱得更緊。
許意:“後來沒過幾天,我媽就去世了,我妹的眼睛也還沒好,她很害怕以後都看不見,我和我爸都不敢告訴她。”
“我爸辦手續把家裏房子賣了,但還是不夠。我妹治眼睛也還要繼續花錢,他又問幾個朋友借了一些。”
“我妹還小,就算治好了也需要人照顧,我爸一個人忙不過來,還要忙着賺錢還朋友的。”
許意沒忍住掉了眼淚,低頭看着周之越的手:“我肯定得回家了,也不能按原計劃讀研,需要趕緊找個工作賺錢,還要照顧我妹。我也不知道這情況要持續幾年,也可能壓根就不會好起來。”
“那段時間我情緒很差...我不想拖累你,也不想告訴你這些...就在你回國之前,回北陽收拾了東西...然後...”
許意抽了張紙,實在沒勇氣把當時所有的想法告訴他。
那時,周之越在國外的比賽獲了獎。她之前就聽到過他學院的老師跟他說,國內微電子專業的水平趕不上國外,建議他出國去讀研,以他現在的成績和獲獎經歷,能申到很好的學校。
除此之外,她還聽到周之越跟家裏打電話,好像是他父親勸他接手家裏的公司。
許意之前想,就算她不出國,其實異國戀幾年應該也能接受。
但家裏出事之後,她不可能有精力維系一段異地或者異國的感情。就算拖着不分手,于他而言也只能是拖累。
周之越的選擇是出國深造、留校讀研,或是繼承家裏的公司。
而她,當時考慮的是,回蘇城找一份快遞員、外賣員之類相對來錢快的工作,還是正常找一份企業的工作,幫家裏還債的同時,能有時間照顧到妹妹。
大學談戀愛時,她不是不知道她和周之越之間的條件差距,但當時還覺得,以後日子是他們兩個人的,只要她以後努力,雖然追不上他,但也不妨礙一起生活。
但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一切都不同了。
他們大學的戀愛太美好,如果非要畫上句號,她希望是在一個相對美好的時候。而不是拖到最後,讓彼此的感情都消耗殆盡。
周之越臉色也很差,滿眼都是心疼,還有懊悔。
他擡手,輕擦掉她眼下的淚水,盡量溫柔的語氣:“你應該告訴我的。”
“我是你男朋友,有些事沒辦法,但有很多事,我能幫你解決。”
許意不是沒想到,跟周之越求助。許父最後借朋友的錢,加起來有幾十萬,但對周之越來說,也許只是一筆很小的數字。
她轉頭,埋到他胸口,悶悶地說:“可是我不想欠你的...那樣,我們的感情就沒那麽純粹了。”
二十多歲的年紀,還沒出過社會,她總覺得,愛情應該是很純粹的。如果摻上了家裏烏七八糟的事,或是金錢債務這種世俗的東西,感情也會變質。
但後來,工作幾年,許意也明白了,愛情不僅僅是兩個人看對眼,那只是愛情的開始。如果決定一直在一起,是要互相肩負對方的未來,對彼此的一切負責任。
只不過,她明白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她跟周之越早就各奔東西。
周之越抱着她,緩慢地說:“我和你之前,沒有什麽欠不欠的。就算你真覺得找我幫忙就會欠我什麽,那我也只想讓你欠我的,而不是別人。”
他靜靜看着她,問:“懂嗎?”
“嗯。”許意重重點頭,邊哭邊說:“之前就懂了。所以我才跟你說...以後都不會再像那樣了。”
“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跟你分開的。”
周之越低頭,去親她的額頭。
“而且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許意:“嗯。”
周之越:“不然,就算不擔心會分手,也會很擔心你。”
許意:“嗯...我知道,就像我擔心我爸一樣。”
周之越安靜地看着她。
許意馬上擡起頭,揉了揉眼睛說:“啊,我不是在說,我是你爸爸的意思...”
“......?”
周之越表情略有些無奈,告訴她:“我沒往那兒想。”
“...噢。”
許意覺得自己腦回路确實有點怪,而且突然這麽一句,好像破壞了剛才這煽情的氣氛。
有點想笑,但又忍住。
不然邊哭邊笑的,看着像失心瘋了似的。
她松開周之越的手,站起身:“跑了一天了...我先去洗澡。”
周之越擡頭看她:“要我陪你嗎?”
許意:“...不用不用。”
片刻後,許意走進浴室,關上了門。
偌大的酒店房間,只剩下周之越一人。
他也站起身,走到窗邊,把窗簾拉開了一部分。
之前,尤其剛被分手的時候,他一直以為,許意只是不想跟他繼續談了。
就像大學裏很多情侶一樣,到了畢業季就分手,原因多種多樣,總之就是沒那麽喜歡。
他沒想過,她家裏會突然出這樣的事,因為畢業前也毫無預兆,甚至在他出國之前,還聽到她跟媽媽有說有笑的通電話,在聊妹妹期末考沒考好的問題。
他看着窗戶下面川流的人潮,在想,五年前她回家的時候,走在蘇城的路上,會是什麽心情。
母親離世、妹妹生病、父親欠債...許意這麽嬌氣的一個人,大學時連早起占座都起不來床要他幫忙,居然要獨自承受這麽多。
如果他回國之後,沒那麽輕易同意分手,至少,如果來蘇城找她一趟,她也許就不會是獨自一人。
那些傷心艱難的日子,許意是怎麽熬過來的,他甚至不敢細想。
他應該陪着她的,應該主動來找她的。
周之越用力揉揉眉心,轉過身,又把窗簾重新拉上。
他在房間裏走了一圈,坐在離浴室最近的地方。
-
冬天的蘇城,室內沒有暖氣。空調暖風也總覺得差點什麽,即使表面吹出一身汗,內裏還是有寒氣。
許意在浴室沖了很久的熱水澡,身子暖烘烘的。再加上剛才,像倒豆子一樣把過去的事給周之越說了一遍,心情的确是舒暢很多。
無形中,覺得兩人的關系好像更進一步。
她沒着急吹頭發,披上酒店的浴袍,用毛巾擦着發尾,從浴室出去。
一擡頭,看見周之越就坐在床邊,身形筆挺,直勾勾盯着她。
許意被吓了一大跳!
她停下動作,看過去:“你坐這兒幹嘛?”
周之越薄唇微張,眼底有種說不出的情緒:“等你洗澡。”
同時,他站起身,三兩步走到許意身前,用力抱住她,下巴放在她肩上。
許意手裏攥着毛巾,也擡手抱住他。
“就多洗了一會會兒而已...”
許久之後,聽到耳邊男人低低的聲音:“以後你就算再說分手,我也不會同意了。”
許意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很煞風景地冒出一句:“那你想怎樣?強.制愛,囚.禁play?”
“......”
周之越皺了下眉,換一種說法:“我會來找你的,不會再讓你一個人。”
許意這次聽明白了,咬了下唇,輕聲說:“都過去很久了...而且,當時就算你真的來找我,我說不定也沒心情跟你說...”
周之越還要開口,被許意打斷,像廣告标語一樣說道:“好啦,反正都重新在一起了。我們要專注當下,展望未來!”
許意想了想,又說:“等有空,我帶你去看看我媽。大學的時候我給她看過你照片,她還誇你長得很帥。”
“好。”周之越下巴蹭蹭她頭頂:“我跟媽媽說,以後都有我照顧你,讓她放心。”
許意從他懷裏挪出來,拍他一下:“還不能叫‘媽媽’呢,你現在得叫阿姨!”
周之越低頭看着她,語氣很認真:“提前改稱呼,顯得我很有誠意。”
許意把毛巾扔到他手裏,示意他幫忙擦頭發,哼了聲:“才顯得沒誠意呢。要是我媽還在,她聽到你提前這麽叫她,肯定會偷偷跟我爸說,‘小意這男朋友,好像油嘴滑舌的,得多觀察觀察’。”
周之越被噎了一下:“那還是先叫‘阿姨’吧。”
......
也許是一刻也不想跟她分開,又不能把她叫進浴室觀摩他洗澡,周之越今晚這澡洗得飛快,不到十分鐘就從浴室出來了。
吹幹頭發,兩人親親抱抱膩歪了一會兒,躺到床上,開啓蓋被聊天模式。
許意枕在他胳膊上,說:“你公司那邊還有事嗎?我跟領導請了三天假,你有事就先回北陽。明天我想再去看看我爸那邊,不知道他有沒有事要幫忙。”
周之越:“我陪你一起。”
許意:“那好。”
這麽些年,許意都沒人能說這些事,把這次大伯跳樓威脅她爸,結果自己真摔死的事也告訴周之越,又給他看了視頻。
許意思考着問:“你看下面這些評論,他們都在說我爸狠心。真是鍵盤俠,明明就是我大伯欠錢不還當老賴,而且我爸都算好了,他家房子賣了,還能留一部分錢呢。”
“你說,會不會因為這個視頻,蘇城的人對我爸有看法啊?”
周之越答:“你也說了是鍵盤俠,都是不明事理的人。等過了這陣,他們也就忘了,而且這視頻也根本沒拍叔叔的臉。”
雖這麽說,他琢磨着,明天得找人聯系這公衆號的運營者。
許意翻身抱住他腰:“說得也是,而且我爸應該也不會看網上的評價。跟他相熟的人,也都知道事情是怎麽回事。”
周之越:“嗯。”
“對了,你大伯,之前不是逃去火車站?”
許意:“他就消失了幾天,又自己回來了。可能是我伯母跟他說什麽了吧。他自己開一家小超市,鋪面也是租的,裏面的貨也值不了幾個錢。他家房子沒抵押,是我伯母的婚前財産,欠的錢也不算夫妻共同債務,他倆就安安心心住在裏面。”
想到伯母這人,許意還是氣得牙癢癢,吐槽兩句:“我之前只在狗血家庭劇裏看見過這種人,沒想到這種人就在我身邊!當時我去伯母家裏勸她,還被她罵出來,說我對長輩沒禮貌,教養不好,氣死我了!”
這天晚上,兩人沒做別的,許意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想到什麽說什麽。
周之越有時安靜聽着,有時站在她這邊,發表兩句評論,安慰她。
後來,大概說到許思玥眼睛完全恢複,回學校上課,但成績下滑的事,許意掩面打了個呵欠。
半天沒聽到動靜,周之越側過頭,看她眼睛閉着,呼吸均勻,已經睡着了。
他擡手,手背很輕地撫過她的臉頰,随後,攬着她的胳膊緊了些。
奔波一天,這會兒居然有點睡不着,又怕吵醒她,也不敢動,只能維持這個姿勢,望着天花板。
過了很久,終于有了些困意。
睡前,周之越又拿起手機,打算把鬧鐘都關掉。
剛點亮屏幕,就看見有條微信消息提醒。
半小時前。
許澤正138xxxx2594:【小周在嗎?】
今晚吃飯時,許意去洗手間,許父要了他的電話,還加了微信。
周之越回複:【在的,抱歉叔叔,剛才沒看手機。】
他特意等了會兒,等到許父的回複:【你們明天回北陽?】
周之越:【暫定是三天後回。如果您有需要幫忙的,我什麽時候回都行。】
順便把備注改了。
許意爸爸:【沒什麽要幫忙的。不過,要是明天晚上有空,我想找你吃個飯,不叫小意。】
周之越緊張了一瞬,回複:【我有空叔叔。那我來訂餐廳,您幾點方便?】
許意爸爸:【六點吧。】
許意爸爸:【也不早了,早點休息。小意睡了嗎?】
周之越下意識側頭,看了眼許意,就要回複“她睡了”,還好發送之前多看了一秒,把這三個字删除。
【應該睡了,她在自己房間。】
周之越盯着這消息,突然從心裏升出一種欺騙長輩的愧疚感。
還好,今晚什麽都沒做,只是聊天,不然他肯定更愧疚。
許意爸爸:【月亮:/】
周之越:【您也早點休息,晚安。】
發完消息,他不自覺松了口氣,把鬧鐘全關掉,手機放一邊。
這時,懷裏的人動了一下,随後緩慢地睜開眼。
周之越嗓音低沉:“吵醒你了?”
許意揉了下眼睛,聲音懶懶的:“嗯...不過沒事。”
周之越摸了下她腦袋:“繼續睡吧。”
許意搖頭:“睡醒一覺了,現在不想睡了。”
周之越低聲:“那想做什麽,餓了嗎,我叫點夜宵?”
“不要。”
許意還是搖頭,看着他的眼睛,手順着他腰線往下滑,暗示的語氣說:“想那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