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狹路
狹路
“一個故事,你竟然記了這麽久。”司念想,原來我也曾改變過你,可我當時只把你當成普通的富家子弟,哪裏知道你就是張良呢。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屬于這裏,現在看來,她或許早已深入其中。她或許本就屬于這裏。
“也許是良太念舊。”
念舊?念以前的人,以前的故事,還有……以前的國家?
“你可想過,有些事情是回不去的?就像下棋,落了子就不能反悔了,提掉的子也不能再重新擺回去,最後棋局結束了,塵埃落定,它就在那裏了。”司念說得委婉,對于後來的事,很想讓張良有個心理準備。一直為此努力的夢如果最終淪為泡影,那他會有多痛苦。
張良道:“那就重新來一局。棋局是能翻篇的。”
“可是有些東西是沒辦法翻篇的,比如……”司念咽下了後半句話。現在有些事情說了他也不會聽,聽了也不會接受,說出來估計要惹來一番唇槍舌劍,徒增不快,還是不要說為好。
張良覺得她說的話意有所指。他尋思着自己好像從來沒在她面前提過韓國的事情,可她好像什麽都知道似的。仔細想想,确實算是提到過的。他方才還提到過自己的祖父,說到自己念舊。也許是太自然而然,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她向來對國家的事情有些主見,尚未發生的事情,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和他意見相左也很正常。
張良心平氣和地看着她,眉宇間透出一絲傲氣:“不試試怎知道能不能?”
“如果試過了發現不能,你怎麽辦?”
“我不相信。”
斬釘截鐵,仿佛像針刺中司念的心髒。
子房,你看着雲淡風輕,其實又驕傲又執着。
韓國終究是回不去了。等到你承認這個事實的時候,會有多難過。
“聽說你前幾日,遇到了一個很麻煩的女人?”還是說點好玩的事情叫人快樂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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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念前兩天門都不出,讓他在有間客棧呆了許久都不見她人影,不知她哪裏聽來了這些八卦,想必是她那位送她手串的朋友告訴她的。她一會向天明打聽他是否有婚配,一會找朋友問他的八卦,張良想到此處,心中有些酸甜,再一想到那位穿得大紅大綠的女人,手指抖了一下,茶盞都險些沒拿穩。
“啧,第一次見你如此慌張,看來她非同一般呀。”司念挂着副看好戲的神情,連連搖頭。
張良臉上出現了痛苦的神色:“唉,這麽難甩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我也無多少應付女人的經驗,過兩天我走在路上要是碰到她,還得勞煩你來救我才是。”
司念覺得好玩極了:“你常走的路,無非是小聖賢莊到有間客棧,我麽,就來一回守株待兔。”
司念在街上玩了幾天,還真給她逮到一只兔子。她本來不知道公孫玲珑是什麽模樣,是不是青面獠牙,多虧了這位胖大媽在路中央大喊了一聲張三先生,還不停地往前面挪動,把司念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她一眼就看見胖大媽前面不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不是張良還會是是誰?他有些慌慌張張的模樣,平常十分的風度都沒了七分。
胖大媽,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
司念記住了張良前進的方向,繞旁邊一條路,她一向跑得極快,在掌握內力後行動更佳迅捷,如願在下個路口拐角處守到了他。她趁着張良回頭瞄公孫玲珑有沒有被甩掉的時候,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把他帶到了拐角處,拉得太猛,幾乎撞個滿懷。
張良看清來人,很有興致地問道:“怎麽樣,看清了沒有?”
“太可怕了~血盆大口,如狼似虎!”司念正起勁,雙手沖張良比劃了一下老虎般張牙舞爪的模樣,目光再越過張良,投向了路口有些茫然的天明和少羽,然後向他們招手。
她臉頰微紅,呼吸比平常快了些,脖頸光潔修長,頸間有薄薄的汗,恍惚間有一抹勾人的緋豔。張良低頭凝視着她,見她用手松了松領口像是要散一散熱氣,眼神便飛快地往旁邊移去。
“三師公怎麽突然跑這裏來了?”天明沖過來說。
“傻小子,沒看出來嗎,三師公今天出來是為了見司念姑娘,所以他才躲着胖大媽。”少羽打趣。
“平時他也躲胖大媽,和司念姐姐有什麽關系……”天明懵懂地嘀咕,看見司念望向自己,有些心虛地無措——我把她不想跟三師公講的東西全講了,不知道三師公有沒有對她說起什麽,可不要把我供出來呀……前一陣她還躲着他,今天又興沖沖地來找他,真讓人摸不透!
“真是個傻小子。”少羽拍了一把天明的腦袋,笑得寵溺,拉着天明往前面逛。
“我呀只是出來玩兒,見見你們口中的胖大媽是何模樣,讓你們的三師公引蛇出洞,今日可算是見着了,當真是有趣得很!估計胖大媽現在還在那條街的人堆裏鑽呢!”
“公孫玲珑的辯題更是有趣,說什麽白馬非馬,楚人非人。”少羽說。
“詭辯!詭辯!如果用紅墨水寫一個`藍’字,那請問這個字是紅字還是藍字呢?”司念玩着手中剛買的五彩繩兒,分出了紅色和青色的兩根,在天明和少羽面前晃着。
“哦……”少羽想了一會兒說,“這裏的藍有兩個意思,一個是藍色的藍,一個是字本身是`藍’,這個問題的關鍵就在于藍有了兩種解釋,給了人狡辯的空子!”
“就是這個道理。白馬非馬中,非可以理解為不等于,也能理解為不屬于,胖大媽無非是在玩文字游戲。真要按照她的說法……”司念哼了聲,“男人是男人,張良是張良,張良如果不是男人,那她追着他做甚?”
天明和少羽聽司念直呼張良的大名,腦袋一蒙,齊刷刷地仰頭去看張良反應。只見張良早就閃到一邊買香包去了,留下一個潇灑的背影,就是肩膀一抖一抖的,看樣子,他憋笑憋的很辛苦。
張良買完香包轉過身來,還是保持着一副淡然随性的模樣。四個香包人手一個,司念不覺得這有什麽稀奇,就是圖個喜慶,兩個孩子倒琢磨得認真,又蹦又跳地跑到前面去了。
“明天就是天中節了,桑海城會比今日更熱鬧,不知司念姑娘是否有閑暇,與良同游?”張良把表情控制得很好,即便是談到這種話題,也絲毫不閃躲,反而是一種剛才什麽都沒說似的一臉正氣的模樣,可是他微紅的耳根出賣了他。
以前各種節日,司念幾乎是一個人過。她早就習慣了讓自己成為繁華世界中寂靜的一角,遠遠看着人來人往。今年她倒是格外想體驗一下和別人一起過節的感覺,如果是和張良一起那就再好不過了。
司念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張良對她而言究竟算什麽?是朋友麽?他太耀眼,她根本不能坦然地說他只是朋友!仰慕仰慕,她亦分不清自己對他到底是景仰還是愛慕。無論如何,她不用透過千年時光的煙雲去眺望他模糊的背影,而是能在站他身邊觸及他最真實的面目,這已是她最大的幸運!
“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天明又看上了什麽街邊新奇的小玩意兒,正要拉張良去看,就被少羽扯住,愣是連頭也沒能回得,倒是給了不少機會讓張良跟司念講悄悄話。
“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糖鋪,我請你去吃,就在前面。”張良知道司念喜歡吃甜的點心,不然她也不會總往有間客棧跑。糖是稀罕物,更別說是專門用來當零嘴的糖,司念要是見了一定喜歡。
“好!”司念眉眼彎彎,笑得甜蜜。
她和張良并肩走着,她滿心都落在周圍花花綠綠的店鋪上,比較着哪個攤子上的小玩意好看哪個的不好看。人群擁擠,兩人挨得極近,張良甚至能隐隐約約地感受到衣袖相觸時細膩的質感,甚至只要不小心動下手指,就能碰到司念的手,一時心如擂鼓,心猿意馬。
突然,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位不速之客把張良輕輕一撞,這一撞,把張良的心思全給攪沒了。
他撞人的角度極好——明明沒用多大力氣,可在對方毫無防備之時,至少能讓對方往後踉跄幾步甚至摔倒都說不定。
張良只是輕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司念,目光不着痕跡地掃過擦肩而過的年輕人。
此人身穿粗布衣服,橫背一把長劍,第一眼覺得普通,第二眼倒讓人覺得帥氣。真是個奇怪的人啊。他明明是故意撞的,還悶悶地說着抱歉,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在張良視線中了。
此人絕對不一般!張良停下腳步,回頭尋找,可街上人流如潮,哪裏能看到這麽一個穿着打扮平平無奇的陌生人?
司念見張良駐足回首,也跟着他停下來回頭望去,她搜尋了一會居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背影。
“重言?重言!”
“誰?”張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重言!”司念大喊一聲,可是對方沒有聽見,“真是的,他肯定看見我了,連招呼都不打……他又不認識你,撞你做什麽……”
“你和他…很熟?”張良聞言,心頭開始突突地跳,一種莫名的警覺彌漫開來,揮之不去。
“嘿嘿,很熟。”司念笑得又神秘又好玩,又不好意思在路上哈哈大笑引人注目,只得低下頭把快笑僵了的臉揉了揉,好不容易把笑收住。
她想:謀聖和兵仙的第一次相遇,原來是發生在擁擠的街頭,原來是用的這種方式!要是把這事寫在史書裏,成為歷史記載的最早的碰瓷,想想畫面就很美。
張良心心中卻一直在盤算這個叫重言的人——他的背影看起來是那麽普通,可是司念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能看見他,那是有多熟!
司念會為他笑得如此燦爛恣意,甚至笑得用手捂住了臉,這神色落在張良眼裏簡直是一副小女兒的嬌羞模樣。她左袖有些許滑落,露出一小截手腕,手腕上的沉香手串晃得他心中滞澀極了,他卻一句話也問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