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好好照顧自己,柴桑對着門,在心底說。
回到王府,柴桑便把今日之事與王樸說了,當然,只有趙珩拒絕見他的那部分。
趙珩?聽到這個名字,王樸多多少少有些意外,十年了,他沒想到還能從別人的口中聽到這兩個字。
“如果是趙珩,王爺大可不必費心了。”王樸嘆了口氣,這個名字,當年引得多少學子頂禮膜拜。
“這是為何?”柴桑有些疑惑,難道璞之兄與他舊時相識?
“十年前,趙珩這個名字無人不知,他的文章,一掃舊時萎靡頹喪,豪氣幹雲,有漢唐之風,在官場上,更是不畏權貴、仗義執言,是多少士子的榜樣。但當時世道,前朝容不下他,一時間诽謗、排擠,編織些莫須有的罪名,逼得他低頭。”
“他一氣之下,上書辭官,憤然離朝,惹得皇帝龍顏大怒,以家族相脅迫。發妻和家族中人都出來阻攔,他不管不顧,抛下發妻和家族,帶着幼女出京,自此不知所蹤。十年了,他未曾踏足開封一步,無論是發妻亡故,還是趙氏一族被迫遷離開封。這樣的人,金石難撼。”
王樸感嘆道。當年他剛及冠不久,聽聞這樣的事,實在心中驚駭。
“竟是這樣。”柴桑自言自語,怪不得他不願見他,對九歌的事更是态度強硬。
“沒想到有朝一日竟能聽聞他的蹤跡,更沒想到他居然是九歌的父親。”這樣一來,九歌身上展現出來的才學和見識,似乎順理成章,果然虎父無犬子。
“如果王爺能得他相助,怕是天下士子都會紛至沓來。”王樸有些激動。
柴桑有些犯難,諸事講究個你情我願,從王樸所說和他自己所見來看,趙珩說不會見他,十有八九是不會松口,若是強人所難,只怕更惹人反感。
柴桑一向惜才,此時不說話,王樸知道他在愁什麽,便出主意道:“此事成不成,關鍵還在九歌……”說到這裏,王樸停住了。
一聽九歌的名字,柴桑猛地擡起頭。
“若是趙珩與王爺成了親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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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柴桑立馬聽出了王樸的意思,斬釘截鐵地說。
為一己之私利用旁人,這樣卑劣的手段,只會為人所不齒。
聽到柴桑斷然拒絕,王樸瞬間放下心來,若是柴桑方才聽他說完,哪怕有一絲的猶疑,他都會重新考慮,這晉王府他究竟還能不能待。
柴桑漸漸也覺察出來,這是王樸的試探,因為這樣的話,他平時根本不會說。
對于這樣的試探,他并不覺得氣惱,他如今身份地位與舊時天差地別,這是王樸對他的提醒。
“還請璞之兄提點。”柴桑起身,朝王樸躬身一拜。
“盡人事,聽天命。臣還是那句,王爺在澶州所作所為,皇上看得見,世人看得見,趙珩,也會看見。”
九歌還在糾結如何與父親緩和關系,如何周旋讓父親不再反對自己的事,這廂趙珩卻病了。
這場病來得氣勢洶洶,九歌一下慌了手腳,坐在趙珩床前,心神不寧,又驚又懼,還好有南昭容忙裏忙外,又是請大夫,又是煎藥,還抽空去柴桑那邊告了假,師兄妹二人門也不出了,只一心惦念趙珩的病情。
柴桑放心不下,請了澶州城裏的名醫來看,又送了很多補品,九歌他們也不是迂腐的人,雖說趙珩不喜與官家人多往來,但眼下人命關天,便遵着醫囑,撿着能用的盡數用在趙珩身上,師兄妹二人輪着守了三四天,病情才有所緩解。
照着大夫的說法,趙珩這是染了風寒,引起的發熱,加之身體虧損嚴重,這才一病不起。身體虧損嚴重……九歌和南昭容對此不甚理解,趙珩此前一直身強體健,就算這幾個月在外流離,依着他所說,也不至于身體虧損嚴重,除非,趙珩撒了謊。
所以他可能并沒有遇到那麽多所謂的善人,也并沒有他所講的那些運氣,他能在洪水中活下來,能一步一步回到闵縣,不知耗費了多少力氣……
而她作為女兒,聽他說什麽就是什麽,一丁點也不曾多想,甚至在他回來的第二天,就為了自己所謂的前程與他大吵大鬧,甚至摔門而去。
真是糟糕透了。
九歌在父親的身上看到了什麽叫“病來如山倒”,這是她此前絕對沒有想過的。父親失蹤的那些天,她并沒有很害怕,那時她對于失,還沒有什麽概念。
但是這幾天,親眼看着父親徘徊在危險中,她突然害怕了。回想過去的十幾年,她對母親印象不深,也沒有兄弟姐妹,在偏僻的、幽靜的樂安谷,是父親與她相依為命,陪伴她日日夜夜……從接受父親失蹤的現實到見到父親的狂喜,她體會了什麽是失而複得,可這幾天,她一直沉浸在得而複失的恐懼中。
什麽柴桑,什麽澶州,平日裏最關心的、最憂心的事,此時已通通不重要了,她只想父親好起來。
南昭容對九歌的狀況隐隐有些擔憂,他幾次出言相勸,勸她多休息,保重自己,但也明白自己是在做無用功,她太倔了,從小到大,除非自己想通,否則別人說什麽都白搭,就是因為這樣,才容易鑽牛角尖。
趙珩病了多少日,九歌就在屋裏守了多少日,從樂安谷到澶州,她沒什麽朋友,幸好還有林沐時常過來。
一來二去的,林沐俨然成了趙家的常客,有時來了,趙珩還睡着,林沐便拉着九歌到院子裏坐坐,有時趙珩醒着,林沐便待在屋裏與他父女二人說說笑笑,日子一久,連躺在病床上的趙珩,都漸漸對林沐熟悉起來。
趙珩知道林沐是柴桑的義弟,也知道他雖然在柴桑手下辦事,卻并無一官半職,更是因為林沐從來不談政事,所以只當他是世交的子侄,并不排斥。
平日裏交談下來,見林沐率真灑脫,甚至還有幾分欣賞,呼他為“小友”,惹得林沐私下一見九歌,就喊她“侄女”。
趙珩生病期間,柴桑的心意到了,人卻始終沒有登門,林沐往趙府跑得勤,多少也有他的授意,聽到林沐帶回來的消息,趙珩一天好似一天,他心裏也漸漸安心。只是他手頭還有另一件事,叫人放心不下。
郭玮也病了,再加上臨近年關,他想回開封看看,但是進京的請旨多次被駁回。郭玮給他的私人信件裏,也語焉不詳,多是些客套之語,全然沒有之前父子的親近。
再加上此前三九天也要送玉娘來澶州,仿佛樁樁件件都印證了王樸之前的論斷,有人不想讓他回開封。
而照當前朝中的形勢來看,這個人,很有可能是王鶴。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名中一“鶴”字,是“鶴立雞群”的“鶴”,可不是“閑雲野鶴”的“鶴”。
此人倒是有幾分才學,打起仗來也頗有謀略,在軍中時,郭玮尚且還能壓制住他。可自郭玮即位,他自視有從龍之功,又手握兵權,誰都不放在眼裏,在朝中大有一手遮天之勢。
說白了,他擔心義父的處境。
可王樸告訴他,不必庸人自擾,有時間,不如去王妃處多走動走動。
他與玉娘成親月餘,彼此恪守禮道,相敬如賓。玉娘是個賢德的女子,待人接物挑不出一點錯處,可義父所講的,在亂軍面前面不改色,在她身上看不出一點影子。
“在做什麽?”如果不是柴桑出聲,玉娘根本沒有注意到柴桑正站在她的身後。
把手中的繡品放到一邊,玉娘起身,沏了一杯茶,遞到了柴桑手中。
“大冬天的怎麽繡起了柳葉?”這柳葉看着還沒什麽生氣。
玉娘笑了笑:“閑暇無事,瞎做着玩,想到什麽便繡什麽。”
柴桑不再多說什麽,幹坐着,只是喝茶。
“對了。”過了不久時,玉娘突然想起了什麽,轉身進了內室,待出來時,手中拿了一件深色的衣服。
“天氣寒冷,王爺時常外出,想起我從開封帶過來一些布料,就給王爺做了這件大氅,王爺且試試,可還暖和?”
玉娘把衣服展開,柴桑順勢站了起來,任由玉娘從身後把衣服搭在他肩上,又走到他身前,為他系上衣帶。玉娘靠近他時,手腕處有一股馨香,他對花草向來陌生的緊,也不知道是什麽花的香味,只覺得過于甜了些。
“暖和,正合适。”他在着裝上素來不在意,在外奔走從來只圖輕便,并沒有披大氅的習慣,今日一試,竟然如此暖和。
“既暖和,王爺可要時常用着,年輕時要顧惜自己的身子,不要像我爹爹一樣,老來落下一身病。”
“褚将軍南征北戰,受苦了。”柴桑接着玉娘的話說道。
聽玉娘提起父親,他不由得也想起義父,義父的年歲比褚将軍還要大些,前些日子開封傳來消息,說他身體抱恙,想必也有日積月累的傷病,只是此前義父從不挂在嘴邊罷了。
“聽說父皇近日身上也不大爽利。”
柴桑解着衣帶,這大氅着實太厚了,他就在屋裏穿了這麽一小會兒,便隐隐悶出了汗。
聽到玉娘的話,柴桑有些吃驚,脫口而出:“你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