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節
起來竟也同尋常孩子一般棘手,見道覺與道靜主動接過這個燙手山芋,個個皆是松了口氣。
道靜見自己的膝頭已被那溫熱的淚水沾濕,便輕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他又不是不回來了,何苦這麽難過?”
“我怕……”
越鳴溪擡起頭,久久地凝望着徹蓮消失的山間小道,又低頭看了看自己似乎愈發幼嫩起來的雙手,似是察覺到了什麽一般驀地一顫,捂住冰涼的臉頰苦澀道:
“我怕我等不到他回來的那日了。”
道覺與道靜俱是一愣,一時間竟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半晌只得又溫柔地輕拍一拍他的脊背,看着他哭過之後,便滿臉淚痕地躺在道靜懷中嗚咽着睡了過去。
道靜坐在斑駁搖曳的樹影下,看着枕在膝間的孩童那純真的睡顏,再想想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已是同他師兄一樣,好似明白了什麽,心卻又被驀地揪緊。
他已隐約猜到轉世的迦玉法師是因突破了第八層,才被迫得返璞歸真,成了如今的模樣,卻是頭一回如此直白地面對他與師伯間的纏綿關系,又想起師父那悵然若失的四十年,話到嘴邊,也只成了一聲嘆息。
末了也只是道:“師兄,你道他還能想起師伯來麽?”
道覺坐到他身邊來,想了想道:
“能,準能。”
終章
徹蓮給自己定下的時限是三日。
鳴兒現在尚不及龆年,至多只能再支撐三日,便會化為襁褓中的蓮子赴往仙家之地,而他若不能在這三日間心無旁骛地将那散功丹淨化十分,便不得不眼睜睜地看着鳴兒棄他仙去。
這些日來與年幼的鳴兒相處得太過安逸,以至于他快要忘了這一即将到來的噩魇,若不是鳴兒一日日寬大起來的衣衫點醒,他根本想象不出滿足于這般現狀的自己會作出什麽追悔莫及的事來。
因此縱然心中苦痛不舍,也只得暫且将他抛下,攜着自己的藥帖手稿到鎮上藥鋪去将這丸藥煉出。
三日後,他定然會帶着這無毒無害的散功丹回到岫寧山,鳴兒也同樣會回到他身邊,所有的噩夢都會結束,他們依然是當年岫寧山中那對惹人豔羨的師徒眷侶。
他堅信自己熬得過最後這道坎。
他拿着道覺予的憑證到岫寧山外清幽的小鎮,找到鎮上最大的那間藥鋪,果然發覺空梵已為他備齊了藥材,甚至還付了銀錢囑咐掌櫃的接待不久後會來此處借地煉藥的大師,只消他報上名來,便由藥鋪夥計忙地引入了藥爐器具一應俱全的煉藥房中。
徹蓮在那藥爐邊站定,見那一旁的書案上還遺留着幾方不知名的藥帖,拿起來細細讀過,方才知道師弟也曾在這不見天日的藥爐房內苦思冥想過,将自己已淨化出七八分的成果同建議留給了師兄。
他看着藥帖上那熟悉的字跡,只覺得心中感激,更是一刻也不願荒廢,當即燃起藥爐來淨了手,将那晾曬好的藥材與毒丸一一排開,便馬不解鞍地日夜苦攻起來。
只是将原有的劇毒之物淨化且保留效用一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
刀頭舐血的江湖中總有藥師毒師,毒師的壽數總會更短暫些;畢竟平日裏須得與各類毒物打交道,或多或少都會沾染些進了骨血,不可謂不危險。
徹蓮已有許久不曾做過這種差事,更因身邊并無供他試藥之人,究竟淨化出了幾分也不知曉得分明,總得自己先以身試藥;他所修煉的功法雖多,足以供他一層層廢去,可那散功的劇痛滋味卻是不怎麽好受,也只能咬牙生受着。
徹蓮心知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一日也僅合眼半炷□□夫,亦來不及吃些飯食來果腹,但凡發現煉出的散功丹仍是毒素未清,便服一劑蜈蚣丸來通一通滞濁的血脈,也不管身上是否餘毒未清,如此反複嘗試後,只消不到兩日,便終将那溫和的成品煉了出來。
畢竟是為鳴兒煉解藥,他也顧不得成本幾何,藥材亦消耗得極多,到最後也只堪堪煉出兩丸而已。他服下了一丸,将那自己在三寶禪寺內修煉的心法最後一層廢去,發覺果真已無半分毒素淤積,不由得喜上眉梢;擡眼見藥爐房外還是天色未亮的時候,便趕忙将剩下的一丸裝好,當即朝雲迷霧鎖的岫寧山趕去。
……
岫寧寺內。
道覺下了早課,擡眼望着籠罩在岫寧山頭的濃厚陰霾,一雙清眉微微蹙起,只覺得這般天氣很是不詳。
純溪上人已是去了兩日,卻還遲遲沒有歸來的跡象,只留得一個雖被衆多美人師父殷勤待着、卻總是一臉憂愁的小童在那東南的禪房中茶飯不思,瞧着煞是惹人憐惜。
山中密林隐約傳來些許呼嘯的風聲,卻聽不見半聲鳥啼蟲鳴,道覺停住腳步,已知是暴雨将臨。正想去囑咐浣洗房的弟子将那晾曬在外的枕被收起來,他轉過身,忽然見師弟道靜自東南邊慌慌張張地走了過來。
“師兄,迦玉法師他,他……”
道靜斂起心下的驚駭之意,一口氣道:“他似是又變小了。”
道覺一愣,忙與師弟一同到那迦玉法師的舊居探看,果然在一片蒼翠之下看到了方從夢中醒來、小得幾乎只能蹒跚立穩的幼童,正很是懵懂地拖着又寬松了許多的衣裳看着他們,擡起過于冗長的袖子揉揉眼睛,遲疑着道:
“你們是誰……?”
已入八層的奪相密法在丹田處盤桓多日,又在夢中催化了最後的真元,越鳴溪此時正是初記事的年紀,只道自己方才還窩在娘親溫軟的懷抱中酣然睡着,醒來後身邊卻圍繞了一群比丘打扮的陌生人。
他那稚嫩的腦袋隐約覺得有些奇怪,不過這些看起來不似有惡意的僧人都生得一副好相貌,生來便愛以貌取人的他便也沒有害怕,只道自己還在幼時的夢境中,便也大起膽來在這黑甜鄉裏的仙山中走走,想要尋一張熟悉的臉龐來。
見這兩個美人師父沉默着站在自己面前,卻是沒有開腔,他又朝四處看了看,問道:
“我娘呢?”
岫寧山中雲霭漸濃,不知名的涼風似是刮得又猛烈了些,越鳴溪打了個噴嚏,只覺得身上冷熱交織,又不見爹娘來哄自己,先前還明朗着的小臉頓時垮了下來。
道靜忙褪下自己的外袍裹住他的身子,擡手摸摸他的額頭,發覺已是滾燙無比。他将越鳴溪抱起來,看得出這小小的孩子已有了幾分畏怯之意,便忍不住擡頭道:“師兄……”
話未說完,道覺伸出手來示意他不必出聲,自己則沉吟良久後,看着越鳴溪認真道:
“迦玉法師;你本是我岫寧寺中的迦玉法師,這一世名為越鳴溪,鐘情之人名喚徹蓮……你還記得他麽?”
持續的高熱已然将越鳴溪燒得有些糊塗。他年紀尚幼,許多大人的名詞還聽不大懂,困惑着思索了一番後,還是吃力地搖了搖頭。“徹蓮……”他喃喃道,“那是誰?”
道覺與道靜便再度陷入沉默,皆是明白了過來。
道覺頓了頓,明眼看到越鳴溪那高熱的身軀已隐約有紫氣逶迤冒出,分明一副即将羽化之貌,又想起純溪上人臨行前的囑托,終是嘆息一聲,心下已知曉他們應當怎麽做。
“事已至此,”他平靜地開口道,“師弟,且教我岫寧弟子皆去沐浴準備一番,午後便聚在大殿焚香誦經……渡他成仙。”
道靜一驚,長久地望着又在懷裏睡過去的小童,同他一般黯然地點了點頭。
……
……
與此同時,徹蓮正心急火燎地趕在回岫寧山的路上。
為了護得懷中這僅有的一丸解藥周全,他沒有騎馬,而是花重金在鎮上的車坊雇了輛馬車,還請了位極為老道的車夫代為鞭策,一心只盼望着能與鳴兒快些相會。
那車夫見這位大師如此匆忙,本以為他是要趕遠路,哪知他卻只要自己送到臨近的岫寧山,心下不免有些詫異,暗自嘀咕着這麽近的腳程便是用走的,怕也不會耽擱許多功夫;不過見這位大師端的是無比大方,一錠金锞子撂給自己,便也眉開眼笑地趕忙上路了。
到鎮口的時候,徹蓮探出馬車望了一眼面前長長的官道,忽然道:
“師傅,官道太過費時,我們從西面葫蘆坡的小道走。”
那車夫聞言一愣,實在不解徹蓮的心急,握着手中的馬鞭回頭道:“大師,即便咱們直走這官道上山,也不過比葫蘆坡的小道多一個時辰功夫而已,且還要安穩得多;俺這幾日聽家裏的老婆子絮叨過,道是葫蘆坡前些日子從湘地遷來了些山賊,雖不至于做些打家劫舍的勾當,卻是守在那野道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