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考卷從三更發下來,便可以作答。
楊徹本就不喜點燈看書寫文章,加之夜間有風,蠟燭明明暗暗,若是不慎将卷面弄污了,一切白費。最最重要的是,他還沒睡醒,腦子有點不太清醒。
雖然考場争分奪秒,但是也要講究策略,他堅持認為昏沉的腦袋寫不出好文章來,白白消耗精力。
所以他幹脆躺下繼續補覺。
入睡前,他聽到十三號考生嘆了幾聲,號舍的燭燈也是亮着的。
許登雲拿到考卷的時候心中緊張忐忑,不知所措。不過他已經有了一次會試失敗的經驗,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裏,見到楊徹直接和衣而睡,他糾結了一會兒也跟着楊徹學,先睡,睡醒再答卷。
考場內像他們二人這般心态的少之又少,更多的還是拿到考卷就馬不停蹄地思考,打起腹稿,寫下草稿,然後謄抄。
黎明時分楊徹醒來,這是他一直以來的作息。
醒來後,先是放好號房內桌板,然後簡單吃了點東西,喝了些茶水,口感太差,倒是提神醒腦。
貢院也會提供考試當天三餐,且不說口感還不如白水配饅頭,衛生上都不能保證。無論鄉試、會試,不乏因為吃了貢院內提供的餐食而腸胃不舒服,甚至發生急性腸胃絞痛棄考者。
朝廷雖然強調過這個問題,下面的官員差吏哪裏會真的用心,看着幹淨就行,官員們都另起竈臺,不會和考生們吃一樣東西,官員們沒吃出問題那就是沒問題。
楊徹帶的主要是糕點、肉脯、果脯、雞蛋,純當這兩三天都吃零食,總比吃壞肚子強。
楊徹自我安慰,這也算有肉有蛋有水果有主食,營養還是很均衡的。
他在吃早餐的時候已經開始打腹稿。
當吃完早點,那些夜裏就開始答題的考生少則答了一題,多則答了小半張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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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察的差吏在號舍前走來走去,看到楊徹靠在牆上慢悠悠地啃着肉脯,面前桌板上的試卷空白一片,暗暗嘆了口氣。
又來個濫竽充數的!
到這會兒還沒動筆,是準備動什麽歪腦筋吧?
得重點盯着!
當差吏來回轉了兩趟,發現此人半篇文章已經寫好了。
他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沒看錯。
再轉兩趟,欸?一篇文章都寫完了,準備向考卷上謄抄。
再看他左右二人,好像這一會兒沒寫什麽。
是個厲害的呀。
差吏這回盯得更緊,不是因為怕他動歪腦筋,而是好奇。
巡察這一排,別人不是抓耳撓腮,就是長籲短嘆,就他下筆如有神助。
近前一瞧,字還寫得好看。
早晨貢院還是冷的,楊徹一篇文章寫完雙手冰涼,抱着手爐暖了一會兒,順便放松下眼睛和腦袋,擡頭看了看天。
此時太陽升起來,霞光映在前面一排號舍頂的積雪上,金燦燦的,有些刺眼。
他移開目光,微微探頭看着東方天際,被號舍遮擋看不到什麽,只能昂首看看天。
面前的一小片天空也染上了淡淡的霞色。
這會兒貢院開始發早膳:一碗白粥,兩個饅頭,一勺鹹菜。擡過來的時候已經半溫,楊徹謝絕。
休息一盞茶功夫,又繼續下一題。
與他僅隔着一個字號的孫巍還沒有動筆,慢悠悠地研墨。
號舍內來回走動的差吏都替他着急。
有的考生半張卷子都答完了,這人名字都沒寫,莫不是想交白卷?
自從昨日進來就開始睡覺,今早他換班過來,這家夥還在睡。
這是換地方睡覺呢?
孫巍研好墨,對面前的考卷愣坐不動,差吏好心地提醒:“馬上巳時了。”
孫巍這才恍然回神,提筆蘸墨開始答題,一篇文章一氣呵成。
他自不會注意到他隔壁的考生此時考卷還是空白。
該考生向差吏請示要去茅房,差吏很不悅地應了聲,跟着他過去。
考生在茅房呆了半柱香時間,外面差吏催促了好幾遍才整理衣衫出來。
回到號舍內考生便如開了竅一般,提筆就寫,呼啦啦寫了半張考卷。
有如此神奇現象的不僅在他這個號舍,在不遠處的號舍也在上演。
還有的神奇在于,上午半天沒有憋出一篇文章的考生,在差役送了午飯和水之後,下筆如神助,一口氣整張卷子寫得滿滿登登。
日頭偏西的時候,楊徹的考卷答完,他通卷又覽一遍,确定很滿意,這才放下考卷。擡頭朝遠處眺望,看到了幾只鴿子從貢院上方飛過。
須臾聽到字號的栅欄外響起一串聲音,接着栅欄的門被打開。
考生們都好奇地伸長脖子想看看發生了什麽事,但見一位紅袍官員帶着一隊士兵進來。
紅袍官員清了下嗓子高聲道:“剛剛考場內發現代考舞弊,現在對每個字號進行抽查,成字號抽查雙數。”
楊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下意識攥緊衣袖。
不會是方鑒。
他心裏自我安慰,方鑒若是被發現,在貢院外身份核查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不會考了大半場才被發現。
其他所有考生也全都緊張起來。
原本還悠閑的差役此時都打起精神,盯着考生。進來的士兵迅速散開,每個雙數號舍前站一名。
楊徹的面前站着一位面容嚴肅的士兵,要檢查他的身份憑證、入場簽、考舍號牌等,然後核對他的身份。紅袍巡察官從旁邊走過監督檢查。
檢查雖然簡單,卻還是弄得整個字號內人心惶惶。
“軍爺,請問是場外代考還是場內代考?”楊徹詢問正在檢查他的士兵。
士兵冷冷掃他一眼,呵斥:“再問按嫌疑帶走。”将身份證明遞還給他。
楊徹沒敢再多問。
搜查很快結束,一隊官兵呼啦啦離開,栅門再次鎖上,字號內雖然沒有發現舞弊,但是考生被忽然過來的這麽一場搜查攪得心神不寧。
楊徹更是惴惴不安,滿腦子都是方鑒。
祈求被發現的代考不是方鑒。
他給自己找了很多理由來說服自己不是。
他也慶幸自己的考卷已經答完,否則他絕對沒法安安心心去答題。
在號舍內提心吊膽許久,終于沒忍住提前交卷。
一名差吏領着他到致公堂前。
雖然時辰尚早,已經有很多考生交卷。
楊徹将試卷遞過去,受卷官先檢查考卷沒有大片塗改、污卷、損壞等違例,然後姓名、父母、祖父母是否填寫,最後檢查又核對身份。
看到姓名時,受卷官低語一句“鑒畫才子”,然後遞給身邊另一位受卷官複核。确認無誤後,主受卷官笑着對楊徹道:“沒問題,提前祝楊公子會試奪魁。”讓文吏發照出簽和照票。
楊徹忙施禮道謝。
見受卷官面容和善,似乎還知曉自己,便借此便利詢問剛剛的代考之事。
受卷官氣憤道:“兩個膽大包天之徒,場內代考,被巡察的官員發現,已經押起來。”
楊徹一顆心這會兒終于歸位。
想到成字號的三號和三十六號,此二人不出意外也是場內代考,但自己并沒有十成把握,而且剛剛巡察的官員并沒有查出來,他也就沒提。
向兩位官員施禮後退下。
主受卷官看楊徹的身影走遠後,低頭看了看楊徹考卷,字跡秀美如松,文章讀起來口齒留香。
他放下考卷歪頭對身邊共事官員道:“聽說陛下都誇贊過,這樣的文章就算不奪魁,前三也是能拿的。聽聞還沒有婚配,不知道将來被哪家撿了便宜。”
副受卷官喝了口熱茶,攏着袖子道:“反正是輪不到你我二人喽。”
主受卷官感嘆一聲,說:“咱們是沒這福分。這年輕人儀表堂堂,才華橫溢,還精通丹青,父親又是一府知府,若是殿試時能夠考進前十,今上賜婚招為驸馬也說不準。”
“話這麽說,但今上并沒有适齡的公主。”
主受卷官點點頭,想了下道:“到時想必是被哪位王侯公卿定下。”
這時有考生來交卷,他們也停下讨論。
楊徹從致公堂朝龍門去,見到一隊官兵押着一名考生從字號那邊過來,考生衣衫淩亂,垂頭耷腦,想來是被查出夾帶。
依照大周律法,龍門前被搜出夾帶,最多就是在貢院前戴枷示衆一個月,但在貢院內被搜出夾帶,輕則徒一年,重責杖刑後徒三年。若是會試結束,已經放榜被發現夾帶舞弊,輕則杖刑後流放,重責斬首。
被抓到的那兩位考場內代考,情節比夾帶嚴重,刑罰也更嚴重。
至于方鑒和孫巍這般代考,又罪加一等。
想到方鑒,楊徹的心就又懸一分。
每當有考生交卷,他都會打量會不會是方鑒或者其他相熟的人。
坐在龍門前的石凳上,裹緊外衣,腦海中又亂想起來。
随着交卷的人越來越多,龍門前的考生也越聚越多,最後烏泱泱一片。
有的考生相互找到相熟的人開始聊起來。
古往今來相通,出了考場就開始讨論考卷。
楊徹面前的兩個年輕考生,便開始說各自對每一題的理解和作答,相互交流。
楊徹聽了一耳朵,大半題目和自己的思路想法相近,有個別題目,想法是相悖的。他很自信,自己答題的方向沒問題。還有的題目,對方的想法沒有問題,但是不太符合朝廷思想和規劃,自然也就不會符合考官們的想法。
如果下面兩場沒有非常耀眼的答卷來彌補,這二人多半是要落榜了。
天漸漸黑下來,夜風寒冷,好在考生們都聚在一起,形成人牆,甚至比在考舍內還溫暖些。
這時明遠樓那邊響起鼓聲,考生答完已經可以交卷。
夜徹底來的時候,明遠樓的鐘鼓又響了一遍,此時無論考生有沒有答完都必須交卷。
龍門前考生彙聚,議論熱火朝天,貢院內的官員和工作人員也忙碌起來。
按照會試的流程,考生交完卷後,受卷官員将考卷受理完交到彌封所。
彌封所将考生信息密封,重新用千字文打亂編號,然後交給謄錄所。
謄錄所的文吏用朱筆謄抄一份後,再将墨卷和朱卷交給對讀所。
對讀所嚴格校對後,再交給外收掌所,蓋上印後最後才交到內簾考官們手中。
外簾設定重重關節,耗費人力、時間,都是為了杜絕舞弊,但是歷來還是有很多考生和考場內的工作人員勾結,想盡辦法舞弊,必定存在有的考卷不會是原封不動模樣。
當年高昇的考卷莫名出現在另外一個人的名下,這種龍門割卷,可能出現在內簾,也可能出現在重重關節的外簾。
這一場春闱,不會比壬辰年春闱幹淨。
楊徹隐隐感到春闱背後有更大一雙手在攪動。
他不确定這人是誰,沖着什麽目的。
次日放排,楊徹第一批出去,因為在最前面,剛出門明玕就瞧見他,跳着腳朝他揮手,高喊“公子”,笑着跑上來拿東西,廖簇和郁離也都上前來接東西。
“公子考得怎麽樣?”明玕拎着考籃問。
“還不錯。”楊徹笑道,然後讓他們将東西拿到車上去,詢問張延:“孫家馬車在哪?”
“孫家沒人來接。”
“孫巍當日是否從孫府出門?”
張延搖頭,“公主派人盯着,從早上一直到晚上都沒有瞧見孫巍出門。”
“計府那邊呢?”
“也沒見人。”
楊徹回頭望着出考場的人,目光在熙攘的人群中搜尋孫巍的身影。
孫巍沒有從孫府或者計府出門,看來方鑒猜到他會去攔,故意避着他。
他善于喬裝,為了躲他,很可能昨夜交完卷後趁着天黑已經換了一副面容,他哪裏還能夠找到。何況出來的考生太多,而且穿得比較多,很多戴着兜帽,根本瞧不見臉。
他沒從孫家出來,也不會回孫家,這無異于大海撈針。
當三次放排結束,沒有見到孫巍,楊徹也放棄了。
此時天已接近晌午,早飯都沒來得及吃的楊徹,已感覺有些餓。
他只能一無所獲地回去。
貢院附近街道的客棧人滿為患,考生們憋了三天兩夜,吃不好睡不好,還要絞盡腦汁答卷,現在終于可以放肆吃喝,将這幾日委屈的口腹彌補回來。
馬車穿過貢院門前擁擠的街道,經過西市文墨街,自然是見不到方鑒的攤位。
回到楊宅後,楊信已經回來,見他精神不太好,只當是考場這兩天折騰所致,囑咐他多吃些補一補,多休息。
午飯下人準備的很豐盛,楊徹不敢大補,怕猛一下進補身體受不住反而出事。
次日第二場入場前,他讓廖簇繞行去趟大槐巷。
明知道方鑒十之八九不會住在此處,他還是想去試試賭一賭。
不出所料院門鎖着。
鄰居大嫂從外面回來見到又是他,眼中都露出同情,同他說:“你來得真不巧,方先生前幾日回來過一趟,不過這幾天又不見人了。”
“哪一天?”
大嫂想了想,“初七,就他一個人,我還和他打了招呼,他說過年去了城外朋友家。”
“什麽朋友?”
“這就不知了,平常也沒見他家有什麽親朋登門。”
楊徹謝過鄰居。
回走拐進巷子時,見到迎面走來幾個人,蒙着臉,走在前面的兩人并行,将四尺小巷堵得死死。
察覺出情況不對,楊徹下意識回頭看了眼,身後也冒出幾個人,同樣蒙面,最前面兩人也并行将巷口堵死。
兩方人這時都從身上取出棍棒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