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張淮對他的話沒有任何懷疑。
楊徹的心中卻在想這件事要如何應對。
一模一樣的題目,剛剛給隋波講解的時候已經是他能夠給到最完美的答案,若是春闱時真的遇到這一題,他都不能夠保證再寫出一篇更好的。
但此刻他又不敢确定這題目真的是春闱考題。
畢竟考官們現在還在禮部,考題還沒定,考卷還未出。
洩題也不該是這個時候。
前朝也出現過洩題,那也是在考官們進入貢院內簾後,考題已出才出現。
“子清賢弟也有困難?”見他還在沉思琢磨,張淮又問了聲。
楊徹回過神笑了下,點着紙張詢問:“張兄怎麽想到這問題?”
“這不是押題嘛,聽了同鄉們對這次春闱的一些想法後,我就估摸着這種問題考場會遇到相似的,就拿過來向你請教了。”
“其他同鄉也都押了此題?”
“那倒不是,我是自己瞎蒙的。”見楊徹問的問題有點多,他再次問,“子清賢弟也答不好?”
“只是想着怎樣才能答得更好。”
張淮眼神迫切,看着他的時候略帶一絲緊張和期待。
楊徹決定賭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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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着和張淮詳說此題的解題,最後複制隋波的那份答案和方法,自己說讓張淮來寫。
張淮一聽可以将他說的直接寫下來,十分樂意。
最後滿意地拿着答卷離開。
楊徹将人送出門後,在門前站許久,張淮的馬車離開五魁街,他還愣站在門前發呆。
這一賭,是隋波、張淮和更多人的命,也是他的麻煩。
希望他們都沒有說謊,希望他們是真的猜題、押題,希望這一切都只是巧合。
張淮走後天暗下來,晚風帶着寒意。
雖然已經立春,倒春寒最讓人猝不及防,容易病倒。
楊徹攏了攏衣袍,準備轉身,見到楊信的馬車從街道另一側回來。
他今早就出門,聽聞是去阮府。
他又多站了會兒。
楊信從馬車下來,看到他裹着衣袍站在門外,教訓道:“不多休息準備後日下場,在門口吹什麽風。”
楊徹皮一句:“小弟這不是專門出來迎大哥嘛。”
楊信冷哼一聲,“回屋去!”
“這就回去。”
在楊信跨步入主院,楊徹也跟着過去。楊信回頭看他一眼,只當他是從主院這邊過去跨院,卻不想楊徹跟着他去書房。
“有事?”楊信停下步子。
“有個問題想請教大哥。”楊徹故意緊了下身上的袍子,顯得有些冷。
楊信翻他一眼,轉身走進書房,楊徹跟着進去。
書房內的暖爐早已燃上,暖烘烘像個溫室,楊徹将外袍褪下,先詢問了句楊信今日去阮府可有什麽新消息。
楊信告知他主副考官之事,又說了他與阮家兄弟以及另外兩位重華書院舉子之間對于這次春闱的猜想,最後提到猜題。
根據朝廷最近的政策和諸位考官們的政治思想猜了一個大致的方向。
這才是真正的猜題。
隋波和張淮那種拿着具體題目來的,多少有些不真實。
楊徹便順勢說自己對于春闱考題的一些看法,将隋波和張淮拿來的那一題不動聲色地穿插進入自己的猜想中,詢問楊信對于這一段話的看法。
楊信看他一眼,并沒有多做他想,說了自己對這段話的一些見解。
楊信在這上面和他的觀點和論點方策相似。楊信本就是個學霸,只是鄉試的時候染病最後考得很不理想。
兩個人針對這個問題讨論了許久,更多的是楊徹補充和提問,引導楊信去思考。
他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幫楊信舞弊。
如果這個題目真的是春闱考題,那麽他也算舞弊吧。
幫隋波是被動,幫張淮和楊信就是主動了。
*
平江公主那邊,胥女史匆匆走到暖閣內室,繞過屏風,将一張遞給李姈。
“這是咱們的人買到的‘關節’。”
李姈打開紙張,上面兩個字“也休”。
“外面的人來報,所賣不止一份,對方是把春闱考官當成了斂財工具。如此哪裏還有公正可言,要把春闱搞得烏煙瘴氣。”
李姈将紙放在桌上,盯着兩個字沉思。
半晌後道:“那就徹底烏煙瘴氣吧!”
胥女史疑惑看着她,沒明白她的用意。
李姈沒與她多說,只吩咐:“你讓外面的人幫對方一把,多聯系一些舉子,讓對方多斂些財,但切記分寸,此事考前不可鬧出來。”
胥女史這會兒明白了李姈用意,有些擔心:“公主這是幫着考官和舉子舞弊。若是二公子知曉,恐怕要怪公主。”
“那就別讓他知道。”
“可……”事情總有暴露的一天。
李姈沉默了許久,眉頭微緊,垂着目光,眼底一層愁色。
暴露後,楊徹會覺得她和那些貪官污吏一樣,怨恨她嗎?
自當年請旨下嫁曹家,她雙手已經不幹淨,這麽多年早就滿手血腥,他應該知道。
多做一件又如何?這樣的科場本就該爛得徹底。
猶豫了一會兒,她堅持道:“去辦吧!”
胥女史見她想得清楚沒再勸,領命退下。
二月初七,貢院內,考官們研究和選定考題,然後交給刻字房和印刷房。
貢院外的舉子們狀态卻千姿百态。
有的在臨時抱佛腳看書、讨論學問;有的在想着歪門邪道,怎麽夾帶,怎麽傳遞,怎麽代考……;有的在春風樓中一夜春宵;也有的在準備明日進場所需之物。
楊徹在整理考籃。
自從壬辰年舞弊案之後,春闱的場規要求繁瑣細化,所有的考生都要按照标準準備,一旦不合規矩,重則取消今科春闱資格,考生要再等三年;輕則會在照入簽和考卷上蓋上标記,考官們對于這種存疑的考卷,判定等級時會自動降低一個等第。
誰都不想在這種事情上出差錯。
明玕和郁離準備好東西,廖簇又檢查,确定沒有遺漏的,沒有不合規矩的。
檢查幾遍沒有問題,楊徹也将所有東西又親自檢查一遍。
筆非空心,墨和鎮紙是實心,硯臺也是規定的樣式,燭臺、風爐、茶铫、木炭……全都按照規定準備。
還有身上穿戴之物,都特地準備,所有折起有夾層的袖子、衣領、邊沿,全都拆開,鞋襪和帽子,甚至是發帶都仔細檢查,保證不出錯。
“還有這個。”坐在旁邊悠閑喝茶吃點心的張延,指了指旁邊的盒子,調侃道,“這可是隋公子送給你的千年老人參,你不帶進去?”
楊徹怼道:“若真有好歹,萬年老人參都沒用,又不是靈丹妙藥。”
“有備無患。”讓明玕給楊徹放進考籃中。
“這不能亂吃,我好好的人別吃出事來。”
“你好啥好,現在像個好人,三場下來,不被擡出來就不錯了。”
“呸!”廖簇立即責怪張延,“公子明日就下場了,你嘴巴裏能說出好話嗎?華陽寒冬臘月那麽冷,公子都沒有生病,身體已經養得很好。現在二月了,早就立春了,公子身體肯定沒問題。”
廖簇話這麽說,心中還是忐忑的,讓明玕把那老人參取過來,給楊徹裝進考籃裏。
楊徹為了讓他們安心,默認了他們的做法。
午後李姈差人送來貂皮制作的暖腳、暖膝,這些制作也都是按照考場要求,未有違規。
來人傳話道:“公主讓楊解元安心下場,其他什麽都不必多想,一切待會試結束再想再做。”
楊徹也讓來人帶句話回去,讓李姈不必為他擔心。
他知道輕重。
他重走科舉路,就是為了入仕,不會為了其他的事情耽誤。
來人離開後,他将李姈送來的東西馬上試用起來。腳放進去便感到溫度,這在寒冷貢院裏就是法寶。因為防夾帶,鞋子也必須是單層,這麽冷的天,坐在號舍裏,簡直要凍僵。他想過多帶幾雙毛襪子,多穿幾層,和這個暖腳相比,簡直多餘。
李姈果真心細。
他這邊一切都準備妥當,楊信那邊也差不多,還讓邱叔過來提點他幾句,怕他有疏漏。
二月初八,舉子們正式進入考場。
這場春闱參加的考生九千多人,是陛下登基以來人數最多的一次。
考生分為三批進場,楊徹在第二批,正值晌午。雖然這幾日倒春寒天氣比較冷,相比早晚的考生,已經算幸運。龍門去衣搜檢不會太冷。
很多考生就是在龍門搜檢的時候時間太長,着了風寒,在貢院內病倒,甚至送命。
好的入場時辰也是不容小觑之事。
換句話說,科舉無小事。
楊信運氣比他差些,在第三批,彼時天晚起風,最容易受冷,他叮囑楊信和邱叔注意些。鄉試便病倒,會試不能再出現。
邱叔無需他提醒也會注意,鄉試時因為楊信染病,伺候的人全都被重責發賣。若是會試再出事,夫人能直接将他們杖斃。
楊徹去貢院的路上從孫府門前走,打算碰碰運氣。方鑒若是替孫巍下場必然從孫府出。可惜孫巍是第三批,他沒有碰到人。
他在附近等了須臾,不見孫府門前有任何動靜。
張延勸道:“孫府有公主派人盯着,你就別操這份心了,你現在最大的事情就是進場好好考個貢士回來,現在時辰也不早了,不能拖延。”
楊徹看了看天,如今看來他已經無法阻止方鑒,如果方鑒代考不能挽回,他只求他不要被發現,就這樣蒙混過關。
一切待春闱結束再說。
這科場已經爛到這個地步,也不多一個孫巍。
他怕就怕在,方鑒并不是為了錢財才為孫巍代考,他另有目的。
馬車經過貢院附近的客棧時,楊徹掀開車簾朝一側的樓臺望去,果然見到了一個頭戴帷帽女子,陽光照在她素雅的衣裙和帷帽上,鍍上一層溫暖色彩。
她還是來為他送考。
昨日來人說她送考,他讓來人回去轉告,貢院這邊人多混亂不安全,不必過來。
她還是來了。
李姈微微朝他擺了下手勢,讓他不必停車,直接過去。
他點頭應下,轉頭吩咐張延待會過去保護。
這兒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把守的官兵有些少,還是有許多歹人趁亂行惡。
馬車緩緩經過客棧,直到遠去,他才放下車簾。
貢院門前人太多,馬車在很遠的街道停下來,剛下馬車見到旁邊同樣下車的許登雲。
他是被随從從車上背下來的。
楊徹正準備近前詢問怎麽回事,卻聽到許登雲拍着随從問:“本少爺重不重?”
“中!中!中!少爺肯定中!”
許登雲樂得哈哈大笑。
馬夫放了幾塊狀元糕在地上,随從小心翼翼讓許登雲踩到糕上。
随從和馬夫立即高聲道:“少爺不僅重,還高了,一定高中!”
“好好好,本少爺高中後一定重重賞你們。”
“多謝少爺。”
楊徹在一側看笑了。
許登雲擡頭瞧見楊徹,立即笑開了花。
“今日運氣真好,下車就見到了解元才子,這是好兆頭。”
人從狀元糕上下來,迎上前兩步,“子清兄,你就是我的福星。”
真不敢當。
楊徹笑着道:“許公子才是我的福星,我下車就見到了魁元賢弟,見到了狀元糕。”
許登雲嘿嘿笑着道:“這個有時候就得信,你信的才能成真,子清兄瞧我。”指着自己的鞋道,“鞋底納的青雲,鞋幫選的是青雲暗紋,這叫平步青雲。”
他有指着自己的袖子、領口,各繡了一朵桂花圖案,寓意蟾宮折桂。
考籃裏鋪了一面旗子,圖個旗開得勝。
還有一個不知道做什麽用的棒子上面寫着許登雲的姓名籍貫,寓意榜上有名。
許登雲又給他介紹了幾樣好寓意的東西。
楊徹看呆了。
真是沒想到,還有這麽多花樣,前世高考的家長都沒整出這麽多名頭。
還是古人會玩。
他們帶着人一同朝貢院門前去。
貢院門前按照每個府排起隊伍。
與楊徹結保的幾名同鄉都到了,正和阮大人在一處。
阮大人也是來送阮棣和阮楷,阮棣已經進場,阮楷與他是同一批。
相互打完招呼,阮楷靠近他們一步,用胳肘搗了下楊徹,朝貢院門旁一群人示意。
“看見了嗎?查出夾帶的。”
門旁人太多,他沒有瞧見,但是那塊兒站了不少士兵。
“有個考生知道怎麽夾帶的嗎?”
楊徹好奇看他。
阮楷附耳說了兩句,楊徹眉頭皺起,頓時覺得有點反胃惡心。
“真的假的?”
“千真萬确,不信你問他們。”他指向另外幾名安江府考生,“剛剛是不是有人将夾帶之物塞進後面……”
“我信,我信。”楊徹立即拉住他打斷,吃得飽飽飯,要被他給惡心吐出來。
真是為了科舉,無所不用其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