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這裏是迷魂殿，喝了這裏面的水，人就會變得稀裏糊塗，不過吐露的倒是真話。等到了第一殿，見到了秦廣王，就會将自己在人間做過的事情一股腦就說出來。”
薛暖指着一個六角亭，亭上的匾額寫作“迷魂殿”，繼續道：“若是罪孽太深，就會被波兒象一口吃掉。”
“要是這水沒有讓這人講出真話呢？”
慕容玹喜歡聽薛暖暢所欲言，因為那時她是真實生動的。
“不會，一殿閻王可不是省油的燈，早就考慮到有人會不說實話，所以第一殿內有一面鏡子，沒有袒露自己罪惡的人會被照成綠色的鬼，可醜了。”
她看着慕容玹眼睛都不眨的盯着他，急忙背過身，從袖中拿出一枚藥丸捏在手中，斜眼望了望亭中的水。
“怎麽了？”慕容玹在薛暖身後問道。
薛暖看着不長不短的隊伍，擡頭望着慕容玹，“你要不要嘗嘗迷魂殿的水是什麽味道？”
“可以嘗？”慕容玹問。
“當然可以，跟我來。”薛暖拉着慕容玹去排隊，慕容玹的打扮引來了衆人的目光。
“你瞧那個道士，怎麽有點......”他們身前的兩個鬼嘀嘀咕咕，看慕容玹的眼神虛虛實實。
“你說你，剛來冥界，不識路，連點錢都沒有，讓我一個老鬼來帶路，真是折騰鬼。”薛暖邊說邊往慕容玹身前一站，埋怨道：“要不是我們在人間有些淵源，我才不幫你。”
薛暖蒼白的臉立即打散一些人懷疑。
薛暖前面的一個鬼看見薛暖的模樣忍不住多看幾眼，薛暖笑着上前，“這位大哥，這水味道怎麽樣。”
男鬼沒想到薛暖會與他搭讪，愣了一下後激動道：“回小姐。我是第一次喝這水，不清楚是什麽味道。”
“對對對。”薛暖又靠近男鬼一些，卻感覺衣袖被人拽住，順着衣袖上的手望去，是慕容玹。
放低聲音，瞪了他一眼，“你放手，別耽擱我做事。”
慕容玹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不情願地放開了薛暖的衣袖，見她與男鬼嘀嘀咕咕半天，男鬼一臉喜氣，連連點頭。
“一切按照小姐所說。”
薛暖一切搞定斜了一眼慕容玹，沒有注意到臉色不佳的慕容玹，又跟李小四道謝，“多謝小四哥。”
“小姐不必客氣。”李小四不好意思抓了兩下自己後腦勺，偷瞄了薛暖一樣，低着頭，薛暖問一句他答一句，偶爾還講些鄉下趣事，逗得薛暖捂嘴輕笑。
片刻間隊伍已經排到了李小四，薛暖拉過身後的慕容玹跟着李小四一同步入了迷魂殿。
亭內有一桌一碗一桶，亭正中央有一口深井正冒出滾滾泉水，薛暖知道冒出的泉水正是迷魂水，來這裏就是要飲這“迷魂水”。
“小四哥，你請。”薛暖提起桌上的桶遞給李小四。
“嗯。”李小四害羞接過，提了滿滿一桶水，以顯示自己很有力氣。
可水還是晃出一些灑在地上。
慕容玹對于李小四的行為不屑一顧。
“小四哥，給。”薛暖将碗遞給李小四，李小四接過，客氣地用碗舀了一碗水，“小姐先請。”
“小四哥，你先請。”薛暖将面前的碗推到李小四嘴邊。
李小四本想再推辭，看見薛暖緊盯自己的目光，心裏面就像吃了蜜糖一樣，端起水一口飲下，那迷魂水就像淳厚的酒，讓他有些意亂情迷。
李小四搖搖有些發暈的頭，笑着看向薛暖，跌跌撞撞往前走，“小姐請喝。”
薛暖接過李小四的碗，看着他從自己和慕容玹中間走過，走到亭邊。
“咦，小姐呢？”
李小四抱着石柱，左右望來望去。
薛暖拿着碗走了過去，拍了拍李小四的肩膀，“小四哥，你沒事吧。”
“沒事。”李小四就像一個醉漢一樣，将頭四下晃了晃，“小姐你我算是共飲一桶水，可算有緣？”
“算算算。”薛暖連忙回話，沒有聽見身後的一聲冷哼。
知他一會兒就會稀裏糊塗。求他幫了忙，此刻回他一句，顧他一下也算還恩。
“小四哥，你前面先走，別讓殿門口迎你的鬼差久等。”
“好。”李小四顫顫巍巍站起身，又搖搖晃晃朝着十殿走去。
薛暖看着李小四離開的背影，松口氣回到亭內。
“啪啦——”一陣清脆的破裂聲響在亭內，薛暖震驚地看着打了滿滿一桶水的慕容玹，嘴唇激烈顫抖，雙拳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看着慕容玹将桶放在桌上，桌上又出現一個碗。
慕容玹舀了一碗，将剩下的一桶水倒回井中，端起碗喝了一半，将剩下的半碗水遞給薛暖，“小姐你我算是共飲一碗水，可算有緣？”
說完感覺有些犯迷糊，搖了一下腦袋，視線有些迷糊，拿碗的手都軟了。
“小心。”薛暖接着掉落的碗，攙扶着身子搖晃地慕容玹。
慕容玹靠在薛暖身上，薛暖哭笑不得地看着手中的碗，思考着是不是連同百曉通給的藥丸一塊喝下。
“這位小姐，可否快些？”後面的人看着亭中兩人愣了半晌，忍不住開口催促。
“馬上。”薛暖擡頭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眼，她心裏還是想要慕容玹看到她有血有肉的一面，而不是白面枯骨。
視線掠過身後的鬼，心中哀嘆一聲，端起碗仰頭飲下碗中的迷魂水，将碗放在桌上，攙扶着慕容玹離開了迷魂殿。
“你醒啦。”薛暖看着慕容玹睜眼，擔憂地問着，想要上前攙扶，伸出的手看着慕容玹又默默垂下。
慕容玹揉着頭，看向站在栅欄旁，離他有些距離的薛暖，他起身，腳步虛軟無力，只能靠着草垛。
慕容玹正要凝神驅散身體疲軟，瞥見薛暖擔憂的目光，心上有了一計。
“我這是怎麽了？”雙指偷偷凝神，身子虛晃走到薛暖面前。
薛暖本想與他保持距離，可不忍心，嘆了口氣，扶着慕容玹繞着籬笆，往村口走去。
“你喝了迷魂水。”
“剩下的你沒喝？”慕容玹緊張地捏着薛暖的手。
薛暖想要抽回來，慕容玹又緊了幾分，力是巧勁，只是讓薛暖無法掙脫，并沒有捏疼她。
女人終究是心軟。
薛暖又忍不住嘆氣，似活着那般哀怨。
“我喝了。”薛暖看見慕容玹嘴角的笑，心中一陣刺痛。
“那你有什麽不适嗎？”慕容玹停下腳步，側身盯着薛暖。
薛暖看着地下的泥土，一身衣裙滿是泥濘。
“沒有。”薛暖扶着慕容玹繼續走，“喝了被他人用桶撈起來的井水就不會頭暈。”
慕容玹将薛暖拉入懷中，沉着臉，“所以你第一次來的時候也是與人攀談，然後跟着喝了同一桶迷魂水？”
“什麽？”
薛暖被慕容玹的手壓着背，緊緊貼着慕容玹，用勁推他幾下，他不為所動，薛暖被慕容玹的行為氣得惱怒，手捏成拳捶在他的胸口，硬邦邦的，用力過猛，自己的手反而有些疼。
“你放開我。”餘光看到路上的鬼向他們投來了異樣的眼光。
她沒有常出門，所以爹娘并沒有跟她講很多男女大防之事，可剛才慕容玹迷糊間說的事情讓她知道現在的行為是錯的。
“你放開我。”薛暖再次說道，氣不過擰了一下慕容玹，可慕容玹只動了一下，依舊将薛暖束縛在懷中。
“薛暖，我的心意不瞞你，我心儀你。”
“你——”還糊塗着吧。薛暖下意識擡頭，卻被一個大掌撫住後腦勺，将她按在懷中，聽着那強勁有力的心跳，她的心滾燙了起來。
“我明白我與薛小姐有婚約不該與你說這些，但是我的心屬于我自己，我知道它心儀你，我不能欺騙我自己，我不能欺騙你。”
“薛暖，人間很美好，你同我一起回去好嗎？”
“有我在，別怕。”
慕容玹的每一個“別怕”都讓薛暖感覺很心安。
薛暖身子掙紮了一會兒，可終究沒有對抗過心，認命般閉上雙眼，靠在他的懷中。
“嗯。”薛暖将自己埋入慕容玹懷中，緊緊抱住她。
她身子被困于床榻二十年，可她的心向往美好，向往自由，而在冥界短短一日她便知道慕容玹就是她向往的美好與自由。
“薛小姐她，”薛暖欲言又止。
“等幫助薛小姐還陽後，我會好好和她談，幫她治好病。”
慕容玹面對面看着面容憔悴的薛暖，想要問一下發生了什麽，薛暖搶先一步開口，“可是......”薛暖擡眼看了一下慕容玹，別過身子看着籬笆，伸手揪着籬笆上的刺須，弱弱道：“無量師尊不是說讓你下山來滿足薛小姐的願望嗎？要是薛小姐的願望是嫁于你呢？”
慕容玹僵硬着身子，直愣愣望着薛暖的側顏，驚訝片刻回神，笑了一下，雙手搭着薛暖的肩上，讓她面對着自己，一字一句道：“我此生只會娶你。”
“那你不就是無法渡劫？”
薛暖雙手着急地捏着慕容玹的胳臂，用勁十足。
慕容玹無奈笑出聲，将薛暖碎發攏到耳後，溫和道：“你沒聽百曉通怎麽說我嗎？”
“本是斬斷情緣，卻另起情思。”
“我與薛小姐是世俗定義的牽絆，也許你才是我的情劫呢？”
慕容玹從沒想過，他會如此曲解師父的話。
可他修煉的決心被眼前這個女鬼給動搖了。
慕容玹笑着戳了一下薛暖，“一切交于我，只希望你能跟随自己的內心。”
薛暖心一跳，她的內心想了很多，她不可能只為慕容玹而活。
眉心被一個溫熱的指腹貼着，手指順着眉毛描過。
薛暖被慕容玹溫暖的眼神打動，可在他的眼中看到一個白臉女鬼。
心下一驚，自己倒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明白了。”
薛暖轉身，有些羞澀，有些不知所措。
“走吧，先找到薛小姐。”薛暖頭也不回朝前走去，慕容玹看着被挑破心意，落荒而逃的背影，低聲笑笑，跟在身後。
薛暖悶頭走了幾步，猝不及防回頭，看着神志清醒，玉樹臨風的慕容玹，哪還有半分柔弱。
“你好了？”
慕容玹點頭，“好了，心情好，人就自然好了。”
“哼。”薛暖知道慕容玹假裝可憐，冷哼一聲不再搭理慕容玹，快步往村口走去。
慕容玹緊跟着薛暖的腳步，兩人一前一後，中午時分才到村口。
“野鬼村？”薛暖看着村口，“聽說村裏面住的都是孤魂野鬼，要麽客死他鄉無人收屍，要麽就是由于屍骨不全或靈魂不全而流落至此，薛小姐會在這裏嗎？”
一隊孤魂野鬼從遠處走來，或杵着拐杖，或半截袖子空着，或是獨眼或是斷鼻，速度很快行走，眨眼睛就半哭半嚎地走進野鬼村。
哭聲哀嚎聲，此起彼伏，攝人心魄，讓人心煩已亂。
薛暖心驚膽戰，雖然她做鬼有些時日，可該害怕時還是會心有所怕，深呼吸一口，朝着慕容玹招手，“走吧，進去瞧瞧。”
等兩人走後，村口出現一群兇神惡煞的鬼，朝着兩人的背影嘀嘀咕咕，在商量着什麽，随後隊伍中出現一個高大的惡鬼，眼中滿是陰險，“給我盯緊了。”
“是，五哥。”
一衆人分散開來，分成幾批人進入了野鬼村。
“這村裏面還挺熱鬧。”
薛暖看着每家每戶門前都有幾面彩旗，顏色各異，從野鬼村進來，沒條件的就只能住在村口空地上随便用草和木棍搭起來的帳篷，或無鬼居住早已殘破不堪的破屋裏面。
再往裏面便是一排排的房屋，條件更好一點的就是宅院。
街道上很是熱鬧，舞龍舞獅雜耍的，腰間系着白綢扭秧歌的，吆喝着做買賣的，站着或做着傻樂的。
兩人穿梭在期間。
“啊——”看熱鬧的薛暖突然被沖到眼前的鬼臉吓了一跳。
慕容玹将人抱在懷中，眼神發冷地看着帶着面具扮鬼的鬼，五顏六色的面具上龇牙咧嘴，四顆長長的獠牙上燃了紅色，左眼綠得發青，右眼赤紅色，被一個繩吊着，懸在鼻翼邊，而空蕩蕩的眼眶裏面是一只白色的眼睛。
“小姐勿怪。”
“無事。”
薛暖趕緊擺手，害怕自己的行為唐突了眼前的鬼。
鬼被鬼吓着，真是丢臉。
那鬼摘下面具。
可裏面的臉也沒有多好。
猶如民間雜戲班唱戲的老漢，臉上溝壑縱橫，眼下嘴角皮膚向下耷拉，白色眼珠似魚目，臉上塗着粉，紅一塊綠一塊，說話時耳朵偏向薛暖他們。
薛暖看着缺了耳垂的耳朵，心裏泛起一陣惡心，一張泛白的臉看不出異樣，只是身子感覺異常疲憊。
她抿嘴搖頭，拉住慕容玹準備拔劍的手，虛弱道：“我沒事。”
沒有血色的臉上，只剩下疲倦。
“老伯，你先行。”薛暖與慕容玹退到一側，讓開路。
老漢躬身行禮，一瘸一拐離開了。
薛暖艱難撐起身，在慕容玹的攙扶下搖搖晃晃走了兩步，直接暈倒了。
“薛暖，薛暖，阿暖。”
慕容玹緊張地喊着薛暖，可是薛暖雙眼緊閉，事情發生得一點征兆都沒有，慕容玹回頭看着老漢消失的方向，一是不知該如何。
“阿暖。”慕容玹輕撫着薛暖的臉，拉住一個六七歲的小鬼，問道：“請問此處可有客棧。”
小鬼警惕地看着慕容玹，突然一個三十歲的女鬼跑過來将小鬼攬入懷中，連連後退，披頭散發真是像極了鬼，驚恐看着慕容玹，“你要做什麽？”
“這位夫人可知哪裏有客棧？我家......”慕容玹看了眼懷中的薛暖，“我家娘子身體不适，想找間客棧休息。”
女鬼看着薛暖，又看了看滿臉焦急的慕容玹，見他身上穿的道袍，眼中的敵視淡了幾分，“野鬼村沒有客棧，野鬼村的房子需要去村長哪裏領，沒有住處的自己在村口搭建，或者去村尾的春堂。”
“我和我娘就住在春堂，可以帶你們去。”小鬼插話道。
女鬼打了一下小鬼的手臂，瞪了他一眼。
小鬼無辜地看着慕容玹懷中昏迷的人，是個好看的姐姐。
“多謝小兄弟，煩請你前面帶路。”
慕容玹橫抱起薛暖，立在母子倆面前，人生地不熟，帶着昏迷的薛暖，他不敢輕舉妄動。
女鬼見慕容玹擔憂的樣子，牽着小鬼，領着慕容玹兩人穿過人群來到了春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