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将軍,城中處處都找遍了,客棧、酒樓、驿站,便是百姓的居所,末将也都一一叩問過,未曾發現承帝蹤跡。”
鐘翰征卸了甲,左頰添了一道亂箭剮蹭的血痕,紅腫着像條蚯蚓。
“京城那邊怎麽說?”
“陛下傳信,要大軍即刻回國,承國這邊,自有朝廷料理,陛下會派監緝處的人暗中追殺承帝。”
吳雙揮手,鐘翰征自覺退下,思凡正拿了飯食,與鐘翰征打了個照面。
“出什麽事了嗎?”
思凡面上是絲毫不加掩飾的茫然,端的是懵懂好奇,吳雙不動聲色地打量她一遭,沒發現什麽異樣。
“承順帝失蹤了。”
“失蹤?”思凡擰着眉,神色若有所思,“若說是有人劫走了他,我看未必,商軍八千人把皇宮圍了個水洩不通,任誰也沒有這樣好的本事,敢在将軍眼皮子底下劫人。”
“莫非,是宮裏有什麽密道?”
思凡提的這一點,吳雙也考慮到了,徐四當晚便帶人在宮中進行了搜查,密道倒是發現了不少,可順着追出去,連個鬼影子也沒找着。
承順帝的失蹤在吳雙這裏便被迫不了了之,吳軍回到商夏時,監緝處并朝中大臣正趕到承國處理殘局。
其時正是暮秋霜降,吳雙僅用兩月有餘,便攻破承國占領連京,商夏疆域又擴大了三分之一,一夜之間,周遭各國君主人人自危。
吳雙初到京城便趕去宮中面聖,由鐘翰征送思凡到将軍府。
商夏當得上一句泱泱大國,單是京城的人口,差不多就比連京多了近一倍,馬車在人群中慢騰騰地前進,絲毫看不出亂世的生存狀态。
龍淵将軍府遠離鬧市,坐落于京城西北角的一所園林當中,這園林還是先帝在時,作賞賜封給吳雙父親的,後來老将軍戰死沙場,女承父業,這府邸也便算作了吳雙的。
将軍府仍保留着園林原初的模樣,連大門都未曾裝備,撥開一叢茂密的竹林,便隐隐看見幾座涼亭樓閣的屋檐。
鐘翰征解釋道:“将軍不常回來住,府上也沒有那麽多講究,有些行腳的商人或出游的百姓路過此地,不知是将軍府,常常來讨水或是歇腳過夜,将軍便将前頭這幾幢矮房用作此途了。”
馬車向後深入,走了些時候,才算是到了真正的将軍府邸,二層的重檐歇山頂,正中間挂着塊“龍淵将軍府”的牌匾,字跡狂放張揚,思凡認得,那是吳雙的字體。
她本人稱得上是蘊藉內斂,這一手狂草倒好像是把本性暴露無遺了,思凡對書法沒什麽造詣,只記得喬三娘贊過吳雙的字,說什麽“騰空而來,絕塵而去”,大約确實是不錯的。
思凡收拾了吳雙的衣物器具,盡數收進了正廳,自覺沒進吳雙的房間,她坐下打算休息片刻,自有侍女上前替她斟茶,那侍女低垂眉眼,将茶盞高高舉過頭顱,卻不慎正撞上思凡接過去的右手,滾燙的茶水淋淋漓漓澆到了思凡身上。
“啊!奴婢不是有意的,請姑娘恕罪,請允許奴婢服侍您更衣吧!”
思凡初未在意侍女的無心之失,這聲音聽着卻十分熟悉,她猛地擡眼,正撞上林香玉狡黠的眼神。
她沉默着起身,任由林香玉将她領到吳雙房間後的一間廂房裏。
“來吧姐姐,咱們換衣裳。”
林香玉總是沒個正經樣子,笑着便要去解思凡的外衫,被思凡一把推開。
“起開——你怎麽又跑到這了?”
林香玉樂得不伺候她,搬了把椅子自己坐下,面色無辜。
“其實也沒耍什麽手段,不過是勾得戲班裏一個小生與我私奔,又哄他去偷了些班主的盤纏,然後在夜裏,把銀錢都卷走跑掉罷了。”
她長而靈動的睫毛上下翻飛,像只蝴蝶,饒是思凡一向知道自己不要臉,面對林香玉這無恥行徑還是甘拜下風。
這無恥之徒坐了片刻又不老實,攀着思凡的胳膊低聲道:“我與啞巴見了一面,他如今已經安全回國,大約過不了幾天,陛下便會帶着承帝來見文德了。”
思凡白她一眼:“你沒跟他說你怎麽跑出來的吧?”
“當然沒有。”林香玉仿佛遭了什麽極大的侮辱,語氣激憤,“他小孩子家,我沒事跟他講這些做什麽?”
好一個“小孩子家”,林香玉慣會自欺欺人。
思凡沒搭腔,半晌才道:“你不怨我了?”
“我怨什麽……”林香玉輕笑,“我沒得怨,你不也是?”
思凡最終還是讓林香玉替她換了衣服,二人一同從廂房回到正廳,正撞上吳雙推門而入。
“見過将軍。”林香玉俯身便拜,倒是時刻沒忘記侍女的身份。
吳雙打量她片刻後才道:“瞧着臉生,新來的嗎?”
林香玉從容答道:“回将軍話,奴婢是一個月前才來的,是丁管家的同鄉。”
吳雙不再詢問,揮手示意她退下。
思凡記起鐘翰征的話,不由好奇:“将軍不常回府,怎的還對府上的仆役都如此熟稔?”
“不常回府才容易被安插卧底。”
進了趟宮,倒仿佛是抽去了吳雙一身的氣力,她半阖着眸,在陰影處顯得愈加消瘦,連京一戰,帶着面具的時間太久,額角處都留下了淺淺的印痕。
思凡上前替她揉了揉鬓角,聲音極輕:“将軍進了宮,見了皇上?”
“皇上忙着與幾位朝臣議政,沒工夫見我,倒是見着了皇後娘娘。”
皇後闫如玉,算起來還是吳雙的表姨母。
提起皇後,吳雙腦海中不免浮現她病得如鬼魅般蒼白的面色,在榻上被厚厚的棉被一偎,好像只剩下了骨頭。
吳雙去時皇後正睡着,卻也被她的形容枯槁吓得不輕,貼身的侍女也只是心疼中帶着無奈:“将軍不知道,二皇子……因病新喪。”
“澈兒已經十四歲了,騎丨射功夫還是我親手教的,一向身體健壯,怎會……”
“将軍小些聲,莫讓娘娘聽見,又叫她傷心。”
侍女将話岔開,吳雙不好追問,草草請了安便回府。
思凡等了許久,未等到吳雙繼續往下說,也不打算為難她,收了自己的東西便去廂房整理床鋪。
将軍府的床榻比邊境自是要暖和許多的,思凡又給吳雙抱了幾個暖壺,便自覺回了房不攪擾她。
夜深,窗外的草叢要隔上許久,才能聽見一兩聲蟋蟀的茍延殘喘,廂房的朝向并不好,慘淡的月光透過窗棂正打在思凡面上,明晃晃照得她心煩意亂。
床上并沒有帏帳,她翻着身嘆了口氣,閉上眼打算強行入睡,身後的窄門卻吱呀一聲被推開,思凡側眼一瞥,吳雙素白的裏衣外只披了件灰色的披風,襯得身形愈發修長。
“嫌晃眼就還來我屋裏睡。”
這等好事,不去白不去。
思凡極其利落地起身,踩着吳雙長長的殘缺的影子,亦步亦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