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粟息并未開口詢問聶靖澤有沒有見過那封信,他只對趙潛時搖了搖頭,“不是因為那封信。”
趙潛時寫給他的信裏,斷然不會是什麽零碎瑣事。那是一封什麽信,粟息心中隐隐明白過來。然而就像趙潛時所說那樣,既然已經是早已過去的舊事,也就沒有什麽再提起的必要。他看一眼趙潛時,對方面上神色坦然且大方,仿佛早已将過去心中那點不可明說的念頭放下。
他此時也終于反應過來,為什麽他和聶靖澤在一起的那幾年裏,趙潛時總是會恰到好處地出現,适時地給予他一些幫助。原來也并非是毫無緣由的。
趙潛時這樣一句簡短的問話,并沒有在粟息心中蕩開任何波瀾。他與趙潛時,仍像是兩年未見的點頭之交那樣,偶爾在伸手夾菜的間隙裏交談三兩句。
坐在他身旁的聶靖澤,卻不知道是為什麽,頻繁瞥向他與趙潛時,眉眼間似是含着不快和忍耐。
趙潛時起身與其他人喝完酒回來,又微笑着朝粟息舉起酒杯。
粟息遲疑一秒,起身将自己杯中的飲料倒掉,伸手去拿放在桌邊的酒。他将酒瓶的瓶口對準杯口,要往杯子裏倒酒時,酒瓶的瓶身卻被人穩穩握住。
他看向那只手的主人,聶靖澤眉間含着淡淡不耐,“不會喝就不要喝。”
粟息沒有立即開口。
倒是坐在粟息另一側的趙潛時,冷不丁的替他開口道:“又不是十幾歲的小孩子,喝一點也沒關系。”
“十幾歲的小孩子也比他會喝酒。”聶靖澤勾唇冷笑,話裏指的是粟息,說話時,眼睛卻是直直越過站在中間的粟息,看向趙潛時,“至少十幾歲的小孩子,不會兩杯酒下肚,就醉得站不起來。”
趙潛時卻笑了笑,反問道:“你怎麽就知道,他連十幾歲的小孩子都喝不過?”
聶靖澤眉頭一擰,望向粟息。
“我去一下洗手間。”粟息并未解釋,只放下手中的筷子,在對方的目光下站起身來,繞過端着酒杯迎面過來找聶靖澤喝酒的人,拉開包間的門走了出去。
聶靖澤随後拉開椅子起身,端起桌邊的酒與那人碰杯,仰頭喝下杯中的酒。打斷對方嬉笑調侃,将手中的空杯放回桌上,輕瞥一眼仍坐在原位上的趙潛時,亦邁步朝包間外走去。
粟息踩着走廊中柔軟的地毯走向盡頭的洗手間。走到洗手間門外時,聽見身後鞋底一擡一落的聲響,他停下腳步,轉頭朝身後看。隔着一小段距離,聶靖澤不近不遠地跟在他身後。他心中輕輕一頓。
注意到他望過去的視線,男人似有所感般掀起眼皮來。
粟息回過頭來,擡腳邁入洗手間內。他的餘光始終落在洗手間門口,聶靖澤并未跟上來。粟息彎腰在洗手池前洗手,心知不過是自己多想,聶靖澤跟在他身後出來,并非要找他說話。
他不再将目光流連于洗手間門外,低頭按響身側牆上的烘幹機,将雙手放在風口下方,輕輕翻動起來。
一陣轟隆隆的聲響過後,烘幹機恢複靜止狀态。洗手間內又沉寂下來。
粟息眼眸微垂,掃一眼手背上殘留的透明水珠,擡高雙手在空中輕輕甩了甩,将水珠從手背上甩落下去,掌心回到溫熱而幹燥的狀态。
他擡腳往後退一步,欲要轉身離開。
鞋後跟卻并未如他所想那般,穩穩地落在堅實的地磚上,反而像是踩在了什麽東西上。
粟息神色微愕,将那只腳往旁側挪開,下意識地擡起頭來,望向鏡中。
寬大的鏡子裏,聶靖澤立于他身後,胸膛幾乎要貼上他的後背。一只手随意垂落于身側,另一只手上夾着點燃的香煙。男人眼睑微垂,像是在打量他頭頂的發旋,又像是虛落在半空中,神情莫測。
這樣近的距離,看上去極像是他靠在對方懷裏。粟息的視線透過鏡子,頓在聶靖澤那只空餘的手上,此時此刻,只要他将自己的手稍稍朝後擡,就能握住聶靖澤落在身側的那只手。
那只手并不屬于他,粟息心知肚明。
他心中微微一空,五根手指輕輕一動,卻是緩緩握在了一起。粟息轉過身來,欲要往旁邊走一步,和對方拉開一小段的距離。
誤以為他要離開,聶靖澤适時擡起那只空出的手,捏住他微微曲起的手肘,不讓他走,“你怎麽不問一問,那封信的事?”
粟息坦蕩擡眸,“什麽信?”
“你說什麽信?”聶靖澤緩緩道,“當然是趙潛時寫給你的那封信。”
粟息不假思索,“我沒有見過那封信。”
聶靖澤掃他一眼,漫不經心地點頭,接過他的話:“你沒有見過,我見過。”
粟息面上神色沒有太過意外。
聶靖澤微微俯首,又靠近他一分,一雙眼眸緊緊鎖住他,仿佛要望進他的瞳孔深處,“那封信是我丢掉的。”他輕描淡寫,目光卻更深一分,“它從你的書裏掉了出來,我以為是你不要的東西,就丢掉了。”
粟息神色平靜地點頭,“所以呢?”
“所以,”聶靖澤眉頭無意識地緊皺起來,語氣中卻裹着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濃濃試探,“沒有看到那封信的內容,你不覺得遺憾嗎?”
粟息沒有說話,緩緩将手肘從聶靖澤手中抽出來,才反問道:“你很想知道嗎?”
聶靖澤擰緊眉頭,“什麽?”
粟息思考一秒,“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就告訴你。”他說這話時,神色似是透着幾分認真,又似對聶靖澤的答案不以為意。
聶靖澤眉間微微怔忪,沒有回答他。片刻以後,他才似回過神來一般,冷着面色朝後退去。他剛剛大概是喝多了,才會問出那樣的問題來。
他将夾在指間的那根煙咬在唇間,白色的煙霧模糊掉粟息的眉眼,尼古丁的味道漸漸讓他清醒。聶靖澤低低一嗤,像是在說給粟息聽,又像是在說給他自己聽,“不,我不想知道。無論你覺不覺得遺憾,都與我無關。”
粟息神色了然地點頭,“那就麻煩聶先生讓一讓。”
聶靖澤卻沒有依言讓開。他掐下唇邊燃掉大半的香煙丢盡牆邊的垃圾桶內,不僅沒有退開,反而朝前邁上一步。
粟息迫不得已,只能跟着朝後退一步,肩胛骨卻硌在身後的烘幹機上。他皺了皺眉,貼着牆面往邊上挪開一步,露出身側的烘幹機。
聶靖澤口吻随意,面上卻緊繃,“你知道他喜歡你嗎?”
粟息微微一愣,沒有立刻回答。腦中卻浮現起讀大學那幾年,與趙潛時不算多,卻也不算少的往來。他如果當初知道,他不會屢次三番地去找對方打探與聶靖澤有關的消息。
将他的沉默看在眼裏,聶靖澤眸色漸沉,“你在想什麽?”他緊緊逼問,似是被粟息帶入過去的回憶,眼中情緒逐漸翻湧起來。
他意圖風輕雲淡,然而接下來的話脫口而出時,卻仍舊染上少許不受控制的冰冷,“你是在想你和他的那些翻不完的聊天記錄,還是我們上完床的第二天,他要親自送你回山上?”
粟息抿起嘴唇。
他只不過是在想,當年他與趙潛時那些為數不多的交集裏,沒有哪一次不是為了面前這個人,又或是因面前這個人而起。然而往事早已過去,站在他面前的人也從未在意過,如今他再說出來,實在是沒有太大意義。
他搖了搖頭,不欲多說。
聶靖澤緊緊地盯着他,眼中沉如濃墨。
粟息緩緩吐出一口氣,伸手撥開聶靖澤擋在自己面前的那條手臂。聶靖澤胸膛微微起伏,眼中竄起隐怒,輕而易舉地握住他那只擡起的手,朝牆上按過去。
粟息用力掙動起來。短暫的混亂間,他那只稍稍揚起的手撞在身後的烘幹機上。
烘幹機吵吵嚷嚷地叫了起來,兩人俱是動作一頓。
出風口下方,溫暖的風瞬時湧出。
粟息在轟轟風聲中扭過頭去,下颚輕輕緊繃,脖頸揚出漂亮的弧度。
聶靖澤仍維持着握住他手臂的姿勢,眼眸一瞬不瞬地望向他。
掌心與手臂相貼的位置,溫度疊加升高,漸漸發燙。
連帶着,聶靖澤深邃暗沉的目光也變得燙了起來。
男人的喉結輕輕一滾,有點想要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