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漸進
漸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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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個夢。
金黃的沙，碧藍的水，水天交彙處，弧形的地平線。
我沒有去過這裏，但我在圖片裏見過。
這就是大海吧，好美。
溫柔的風吹在臉上，裹挾着水氣，氤氲地模糊了我的雙眼。清冷的水沒過腳踝，慢悠悠地翻滾。遠處的雲慢慢朝這邊飄來，雲層中似乎藏着一個清淺的笑。
我以為初次看到海時，我會心潮澎湃，但實際上現在的我，心裏意外地平靜。這與其說是處變不驚，倒不如說是根本搞不清狀況，心裏沒什麽實感。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但我又打心底覺得，我出現在這裏，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甚至不需要去尋找一個原因。
似乎心中有一處傷口被治愈，但卻有一只無形的手撓着剛結出的痂，攪得我渾身都不自在。
我不知道，我的心裏充實又空虛。
“你還記得嗎？”
一張臉遮住了我看雲的視線，澈藍的雙眼直直地盯着我，像是要穿過我的靈魂。我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也許是在我看着雲發呆的時候，也許就只是在剛剛那一瞬間，她就這麽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我記得她，我見過她，但我不記得發生了什麽事情。
話說回來，今天天好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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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含着笑的雲飄走了呢。
可我也知道，這只是徒勞。我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對我說：夠了，不要再逃避下去了。
如果弗洛伊德的理論正确，那我現在不正是在踐行他所提出的心理防禦機制嗎。我明明是記得的，我明明心裏一直裝着這件事情，可我卻試圖壓抑住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我記得她，我見過她，我向她許過願。
我說：我想自由。
視線重新聚焦，我看着她，輕輕點頭，聲音微不可聞：“我記得。”
她垂下眼簾，眼底流露出無邊的悲傷。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想要的，我想，可能搞錯了什麽。”
我不知道。
“你在蒸發。”
我知道。
冷汗從背後滲出，我整個人似乎都在升溫。沒有海風為我帶走多餘的熱量，她單薄的身體擋住了風。
我大口呼吸着濕冷的空氣，氣息急促紊亂。
黃沙消失，碧海消失，藍天消失。
我醒了。
我大口呼吸着幹燥的空氣，氣息急促紊亂。
青光灑在被子上，也灑在臉上。我很慶幸我還好好地躺在床上。
我好害怕。
我怕我手裏的東西掉在地上，我怕我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底下，我怕砸向我的蘋果從我身體裏穿過去。
我在蒸發，我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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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地，碗掉在地上。
嘩地，水灑在地上。
顫抖的視線落在地上。
我知道，我又搞砸了。
我顫抖地找來掃吊将碎瓷片籠到一起，用上次拆快遞留下的泡沫塑料随手一包，扔進垃圾桶裏。從客廳傳來的巨大電視劇聲音中夾雜着怒罵，什麽這都做不好真沒用、一整天吊兒郎當不像樣雲雲。
這幾年裏我爸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喝酒、看電視和罵我，對此我雖然也訓練出了對策，能夠面無表情地過濾掉他的話，但長此以往，還是感到深深的疲憊。
這種情況持續了幾年。自從他和母親離了婚，他心裏不爽，整天罵她老女人雲雲。他見不到母親，就把憤怒指向我。他不喜歡我，我知道；他找我茬，我也能忍受。
但是我心累。
我記得，正是因為想要從這樣的生活中逃離，我才會許下那個願望。
想到這，手上的動作不由僵住。
我放下手中的碗，粗暴地關上水龍頭，埋着頭一路跑回屋裏，鎖上門。門外隐約傳來他的聲音，但被音響聲掩蓋，聽不清楚。不過也沒必要聽清楚，我想。
我坐在地上，背靠着牆，臉埋進膝蓋裏。我想到過去那個幼稚的願望，想到現在的處境，想到終将消失的命運，我只覺得心裏很堵。我曾經那麽渴望脫離，如今它幾乎快要實現了，我卻感到如此無力。
我好害怕，這個世界明明尚值得留戀，我不想這麽快就離開它。
我好後悔，雖然我明知這無濟于事。
視野朦胧，淚水順着臉頰流下，一滴落在腿上，一滴穿過腿落在地上。
于是後背冒出冷汗，那種不安感愈發的強了。
我将臉埋得更深，縮在冰冷的牆角裏，斷斷續續哭了一個下午。
>>57%
我又做了一個夢。
在夢裏，我一無所有也一無所求，無所牽挂也無所畏懼。我去了好多我曾經向往的地方：火山、草原、雨林、沙漠、冰原、高山、深海…心念閃動，便跳躍到另一處所在。
沒有人注意到我，沒有人在意我。我得以輕巧地游走世間，不留痕跡。
那是孤寂，也是無邊的自由。
悠悠地睜開眼，草原的風聲還回蕩在耳邊，意猶未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