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輕嘆
輕嘆
向衛拎着洗好的飯盒離開後,夏葉坐在沙發上安排工作,一直忙到鬧鐘提醒她該洗漱,她打開淋浴,迎着熱水,面上溫熱,回憶起方才向衛臉紅一幕,她不禁猛吸一口氣,“阿嚏”,不小心吸了水到鼻腔,嗆得她不住噴嚏。
後知後覺,她才想起害羞。
“真是,一把歲數的人了……玩什麽浪漫。”
嘴上這麽說,自己卻不禁彎了嘴角。
原來,她也是有勇氣重新愛一次。
幸而,是向衛。
也許她的學生時代并不完美,一度令她自卑受傷,可過去的事終究過去了,她不再是小女孩,困于自己難過中自怨自艾。
成長的代價太大,數十年來,她已坦然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也接受她此後人生的所有不完美,過去的遺憾已經成為歷史,她能做的,就是保護好眼前的一點點幸福。
沒有驚天動地的生離死別,平淡即是幸福。
她所求,不過家人康健,有所愛,僅此而已。
這樣小小的要求,不過分吧?
不過分,哪怕自私一點,狡猾一點,甚至,被人誤解誤會,說她膽小、“綠茶”,怎樣都行。
哪怕她利用向衛,看穿她的把戲,向衛只是溫柔一笑,“你想怎樣都可以,只要——”
只要——不丢下我。
“就算你要丢下我,夏葉,我也會纏着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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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病嬌”的回複。
沐浴後,夏葉身心舒暢,并未察覺手機短信有個“1”。
她習以為常,以為是垃圾短信。
點開工作計劃表,出差安排密集,接下來的整個6月,能待在東申的時間不足10天。
10天,她能分給向衛的時間少之又少。
年少時,她中他“奸計”,“被迫告白”,結局不歡而散,險些做了仇人,這一次,夏葉決定慢慢接受,或是及時抽離,或是永不相見,再或者天長地久,總歸,也算給自己青春一個交代。
無論好壞。
可,她和向衛之間,還能更壞嗎?
不可能了。
幾天後出差路上,夏葉才想起,自己忘了和向衛說。
斟酌一番,發了條信息給向衛。
夏葉:【出差,老規矩。回來前和你說。】
應該,沒什麽問題吧,她都說這次回來會提前和他說了,是不是很委婉的表達:你看,我沒有無視你。
他,能懂吧?
心情略微忐忑,大約在意了,才會瞻前顧後,有所牽絆。
滿懷心跳和心悸。
當盛大的暗戀走向臺前,若非相戀,暗戀必然慘淡收場,這一次,夏葉決定自己真正掌握主動。
她的人生不止有過去,還有更多未可知的未來。
有幸遇見向衛,是她生命中不可多得機緣。
一生再難遇。
一個,愛她勝過千言萬語的人。
僅他一人,見識過她過去人生有多泥濘,依舊待她如舊的人。
夏葉:【下雨了。】
……
“外面打雷了?”
自習課,江南拿着課本,瞄了眼外面天空,自言自語道:“夏葉,沒事吧?”
春雨滂沱,暴雨下了兩天,又是氤氲遮蔽城市的高樓,海市蜃樓幻境一般不真切。
剛才,班主任叫夏葉去辦公室,說是家裏人來學校找她。
夏葉的遲疑令他生疑,向衛順着江南視線看向窗外。
雨潺潺,窗戶玻璃落了千條萬條水珠,塗鴉着不成畫的形狀。
“我去找老方請教問題。”向衛從座位上站起,拿了課本就往外走。
經過走廊,敲響辦公室前,向衛探頭望了眼窗戶,夏葉背着他站在辦公室裏,零星兩三位老師坐在遠處頻頻回頭看她。
她的面前,站着一位中年男人,向衛記得,是夏葉爸爸——夏連海。
夏連海滿臉疲憊,頗為不修邊幅的模樣,和向衛印象裏的人差距甚遠。
印象裏,辦公室裏中年男人應該更春風得意,全然不似現在這般落魄。
不知說了什麽,夏連海拉過夏葉,似要往外走,向衛往牆角躲了點,下一秒就見夏葉猛然甩開夏連海手臂,她面如寒冰說了什麽,夏連海沒忍住,打了夏葉一耳光。
周圍幾個老師見狀上來攔,夏葉冷冷轉身欲走,又被夏連海一把拉住,巴掌再次落下。
“啪——”
向衛捏着課本,攥成一團,手剛放到門把上準備打開,卻突然停住。
如果他進去,夏葉看到他,此時她的模樣,她會不會更加無地自容?
就像,不久前她慌張在網吧找到他,跪倒在他面前,求向衛救她和她媽媽的模樣。
後來他站在她家門外,屋裏,夏葉和警察陪着媽媽登記案情,他一個外人,站在外面,第一次覺得他們之間從未了解過彼此,一步也踏不進,她的世界,他進不去。
她隔着旁人肩膀,視線交彙,向衛突然心中一顫。
冷漠、失望。
她的眼神淡淡,似乎同他毫無關系。
他心有餘悸。
第一次有了無力感。
如果現在再進屋,再一次見證她最不願面對的情況。
會不會自卑?
會不會遷怒?
向衛握着把手,越攥越緊,踏進去只需一步,可他會不會同她從此萬劫不複?
她的堅強都是逞強,如果,連她最後的自尊和逞強都摧毀……
沒有人能幫她重建心理防線。
人,終究只能靠自己。
向衛逼着自己松開門把手,屋中老師們的呼喊聲,阻攔聲,此起彼伏,混雜着咒罵聲,在這個暴雨轟鳴的夜晚愈發寥落。
從辦公室離開,夏葉沒回教室,而是走到洗手池,擰開水龍頭,濕敷自己臉頰。
水管裏的清水冰涼,臉頰微紅,少女鬓角發絲濕漉漉,滴入鎖骨的涼,濕了校服袖口。
擡起胳膊,袖口擦了擦臉,夏葉看着鏡中自己,解開馬尾辮,擋了擋臉。
視線偏了幾度,鏡中樓梯口出現向衛身影。
向衛急匆匆跑下樓梯,巧遇夏葉,将書本塞進她手中。
“幫我拿下。”
馬不停蹄,沖進衛生間。
書本皺皺巴巴,夏葉低頭翻看向衛數學課本,夾着便利貼和筆記,偶爾還有幾頁畫着動漫人物。
課本卷了卷,又展平,卷了又卷,再展平,好像,課本沒那麽皺了。
從衛生間出來,向衛一臉輕松,“你是不是翹晚自習呢?我跟你說,有道題我算出另一個解法,老陳非說我方法不對,我準備找老方請教呢。”
書還給向衛,夏葉腦子有點亂,唯一的想法是:真是什麽時候都能遇上他。
但這次,沒有讓他瞧見更落魄的自己罷了。
暗自慶幸。
“既然你都翹課了,要不,你給我講講題,我請你去小賣部吃烤腸,怎麽樣?”向衛将課本又塞進夏葉手中,不由分說拖着她走。
“這題真難,我都算不出來。”
“你別不信,等下你看了就知道。”
“靠,外面這雨真大,我跑得快,你拿書擋一下頭。”
“夏一葉,你傻了嗎?翻開書,撐開擋雨啊。”
“我才不會脫衣服給你當雨衣嘞,我又不傻。”
小賣部裏,夏葉拿着筆,在草稿紙上寫着公式,拆解,化解,代入……求和。
等邊對角,cos,sin……
校服外套着另一件寬大校服,面對面坐着。
向衛托着腮,看她演算題目。
他是個傻子。
遇見她,就成了傻子。
暴雨減弱,雨聲淅瀝,逐漸停息。
筆尖在草稿紙上書寫,停頓思考時,少女無意識的按着圓珠筆開關。
“咔噠——咔噠——咔噠……”
思考良久,繼續書寫,“這個公式,應該有變形,我記得是……”少女自言自語,在紙的邊緣重新寫了公式。
雨停了幾分鐘,又開始落,較剛才更顯狂虐。
涼風裹挾雨點落在兩人腳邊,向衛托着腮,轉了頭,看向門外。
寫完最後的數字,夏葉長籲一口氣,剛要将草稿紙遞給向衛,手懸在半空。
少年側顏高低起伏,俊朗張揚,眉宇間時而舒緩,時而狠厲。
随着他的視線,她才注意,門外又落了大雨,咆哮着要将黑夜吞噬。
要是,也能吞噬她的難過,該多好。
夏葉緩緩道:“下雨了。”
少年向衛轉回頭,盯住她,深眸中像有萬千春蠶吐絲,裹住自己,奔向新生,或者——死亡。
他說:“一葉,要是你不喜歡雨天,我就替你擋住。”
掌心越過小桌,輕輕捂住她眼,她睫毛顫了顫,刷過他掌心。
指尖縫隙裏,少年向衛微微低頭,似在隐忍什麽。
臉上還一絲火辣,夏葉咬了咬唇,調整自己呼吸,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向衛,我不會多愁善感。我……沒那麽脆弱。”
說給他聽的謊話,為了欺騙他,也為了騙過自己。
結果,誰都沒騙過。
演技堪憂啊。
……
記憶裏,不全是不堪情節,他待她的好,總是悄無聲息,不露痕跡,年少不懂向衛的溫柔,只讀懂了他的遲疑,便以為他抛棄自己,認為他不過是作弄自己。
夏葉有猜想,或許向衛待她陰晴不定,是有苦衷,可她猜不透其中曲折,過去已然過去,此後她只想有向衛相伴,閱盡世間。
“叮。”
向衛:【我會乖乖等你回來。】
等着你,等着你,一直等你,等你跨過自己的糾結,等你放下過去不堪。
等你閱盡千帆,無論多少次回首,皆有我。
手機屏幕花了,大顆雨珠滴落,向衛站在夏葉家樓下,掌心握着一把小小鑰匙。
一把,能打開“心門”的鑰匙。
“夏一葉,你想騙過自己,騙過我,一直對自己說你不在乎我,可你演技如此拙劣,你說,我要怎麽配合你呢?”
因為見過黑夜,所以忍不住見到光,就像追光者。
逐光的夏葉,多麽勇敢,他愛的人,永遠堅強強大,哪怕被父親在衆人前掌掴,下一刻也能握着筆杆做題,将所有不甘委屈和氣憤,全部自己吞進肚子裏,連一滴淚都舍不得落下。
這樣的夏葉,卻是個——
初一時,她和江南偷偷看漫畫,走神時,老師講課喊道:“翻到下一頁。”
夏葉猛然站起,吓老師和同學們一跳。
“夏葉,你站起來做什麽?”
“方老師,你不是叫我嗎?”
“我是說書翻到下一頁,不是叫你,你叫下一頁嗎!”
“哦……”
向衛躲在夏葉身後,努力憋着笑,她确實叫“夏一葉”啊。
“向衛,你躲後面笑什麽笑!你們兩個上課不認真,別以為成績好就行,都給我去教室門口罰站十分鐘!”
兩人靠牆站着,夏葉忍不住踢向衛,“誰讓你笑的!”
向衛:“夏一葉,你講講道理,是你害我罰站的好嗎!”
夏葉:“誰許你笑了!”
向衛:“是是是,您老不是‘下一頁’,您老是‘上一章’。別踢我,君子動口不動手!你是不是要吐我口水!給我吞回去,信不信老子還你口水!”
……
幾年後,向衛用另一種方式,同夏葉從此“相濡以沫”,相忘于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