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月閑
月閑
七月後,京城段府。
黃門屋裏屋外圍的水洩不通,面皮上皆是惶恐之色,高舉雙手去接從段大人房中扔出來的價值不菲的古董瓷瓶。
終于,屋外傳來了驚喜的通報聲音,衆人聞聲忙向兩邊退去,給來人讓路。
“謝大人,您可來了。快幫屬下勸勸段大人吧。”
“他又在發什麽瘋。”
謝我存皺眉,推開房門便進去了。這時,一只汝瓷名品擦着她的手臂摔了出來,衆人忙将門給他們關緊。
段玉未梳起官發,一頭墨發伴着他額上的汗珠随便的叫那人攏至頭後。他将裏衣胡亂的扯開,白膩的胸口毫不遮掩的暴露在謝我存眼前。他整張臉氣的通紅,即使砸遍了所有的東西都不足以教他滿意。等到手邊沒有承手的東西了,他幹脆開始撕扯自己的衣袍。
又開始了。謝我存無奈,解下她的披風給他蓋上,強硬的把他推到榻上,段玉被她推的有點發蒙,但還是回過神來,又朝她撲過來,朝謝我存的喉嚨掐上來,謝我存沒有攔他。
等到他鬧累了,才發現這些招術都沒有用,謝我存回京後愈發變得像一塊沉默的棉花,絲毫沒有感情一般,任由他發洩情緒。尤其是她開始習武,那副身體仿佛刀槍不入一般,根本就不怕跟他耗。段玉嘆了一口氣,認命一般趴到榻上沒了動靜。
謝我存伸手,在他高高隆起的腹部摸了摸
“帶着孩子還要瞎胡鬧,誰又惹你了。”
“東城不認他。”
段玉把頭埋進胳膊中,悶聲道。聲音謝我存聽着有些酸酸的,她驚訝道
“你去找她了?你把有孩子的事告訴她了?”
段玉沒有擡頭,也沒有說話。謝我存不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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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消息太突然,她被吓到了?但是聽說殿下馬上就要入贅澤國了,她是不是怕這事會惹怒澤國啊?”
“她不是會怕的人!”
段玉突然坐起身來,狠狠的語氣,卻吓不到謝我存
“她就是不信我了。我們之前明明…都怪你!她肯定以為這孩子是你的。她肯定以為我背叛她了。”
“又怪我?是你當初非要我當你的副手,我現在天天練武你以為是拜誰所賜啊。”
“誰讓你天天和我同屋睡覺,若是東城把消息放出去了,全京城都會知道我壞了你的孩子。”
謝我存有些無語,她又道
“這也怪我?太鳳君娘娘派了這麽多人盯着我們,我想跑能跑的了嗎?我沒跑過嗎?挨揍的又不是你,你給我抱怨起來了。你當時怎麽不勸太鳳君娘娘收回賜婚的懿旨啊?”
當時謝我存尚在失去晏伐檀的麻木之中,剛進京便被太鳳君召進了宮裏,剛說完三句話便将段玉的手塞進她手裏,正式下了賜婚的旨意。當然了,謝我存怎麽可能答應,她朝段玉狂使眼色,但那人神情麻木,只得點頭應下。
見這麽乖的二人,太鳳君當即笑道“同睡可以培養培養感情”。
然後謝我存就睡了這麽久的地板。但她今日不想睡地板了,她受夠了段玉每天的抱怨,于是她毅然決然道
“既然你我皆不願意,又為何非得受這罪。明日我便進宮悔婚,大不了丢個官職。”
“你回來!”
謝我存說罷便轉身出門,怒氣沖沖的甩上了屋門,吓得段府一衆黃門不敢上前。
“大人,去哪啊?”
部下見她面色不善,忙跟在了她身後,扶她進了轎子。謝我存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心情才放松了一些,她回京之後被安排在段玉身邊做副手,但段玉給她安排的都是武将該做的任務,想來她很久都未放送過。于是,她挑眉道
“去找西城公主。”
“是。殿下此時應該在京城新開的酒樓,屬下早就幫您打聽好了。”
謝我存突然掀起簾子,上下掃視着那女官,突然笑道
“不愧是魏大人送給我的人,确實知心。你說你叫什麽來着?”
“大人喚屬下小昙便是。”
“檀?可是木字旁那個。”
“回大人,是昙花一現的昙。”
謝我存點點頭,将簾撂下了。小昙忙吩咐人起轎。京城新開的酒樓離段府不遠,沒一會兒謝我存便聽見了街上的動靜,她擡手,掀開簾子望了望,小昙忙解釋道
“雖是新開的酒樓,但裏面多的是新鮮玩意兒,聽說還有各色的美人兒,因此慕名而來的食客非常多。”
“你還喜歡來這種地方。”
“不不不,屬下只是聽說。大人,您好像誤會了,這兒不是您想的那種地方。這裏是做是正經生意。聽說酒樓的老板不是京城人,酒樓經營起來靠的全是他的口碑。聽說人長得不錯,因此名聲傳的也特別快呢。”
“怪不得西城這家夥迷上了。”
謝我存笑着搖搖頭,小昙扶着她下了轎子。一陣風吹過,謝我存不由緊了緊外袍,她打量着眼前的酒樓,不由感嘆道“确實氣派”。一共有八層,想必西城會在最頂層。想着,她便進了酒樓。
“謝大人,您來了,真是稀客啊。”
店小二眼尖舌滑,忙上前迎着她。謝我存有些好奇,自己從未來過,為何他認出了她。但謝我存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既然這裏的老板是個有心在京城久待的人,想必這些跑堂的都被調教過了。
“我存,這裏!”
謝我存聽見有人在喚她,忙轉過身去,果然瞧見了西城正坐在大堂最顯眼的地方朝她招手。折陳柳和蛟破冰也在,這下她們四個小霸王可以聚齊了。
謝我存走過去,在西城對面坐下。她們三人懷中各坐了一人,還有許多圍在她們身邊侍候着,見她坐下了,便有一年齡尚小的小公子靠着她坐下,給她扒了一顆南方進貢的荔枝,喂到她的嘴邊,謝我存讓他讨好着,然後輕輕咬上了他未收回的指尖,小公子的臉立馬就紅了,但他頗為自覺的坐進了她的懷裏,給她斟起酒來。
“小昙還說這裏不是那種地方,本官不信,果然,能叫你跑來的地方怎會只是吃飯這麽簡單。”
“你別污蔑我了,本宮就是來吃飯的,你說是不是啊。”
西城蹭蹭懷中人兒的臉蛋,聽他嬌羞的鬧別扭,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這幾個都是她帶來的,這兒确實不是尋歡作樂的地方。”
折陳柳替她解釋道。
“我跟你說,你不在京城的這些天,這些貨色我都玩膩了。也就這裏本宮願意賞臉駕到一下。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麽?”
“因為呀,這酒樓裏有寶貝。”
蛟破冰學着她的語氣,眼卻一只沒離開她懷裏人給她展開的書卷。
“能得你如此垂青的人,想必已是你的囊中之物了吧。”
謝我存喝口酒,微微閡上眸子。那人卻搖搖頭,作出個失神落魄的樣子
“還真不是,他可難接近了,都不怎麽理本宮。”
“所以她天天拉着我們兩個來,只要這兒的老板來拜見她,她一準丢下我們跑了。但是這麽多天一直沒露過面,跑堂的說是病了不便見人,我看啊,肯定是躲她呢。”
“你放屁。”
西城折陳柳罵起來,蛟破冰便放下手中書卷頗有滋味的觀賞起來。
謝我存笑笑,去看懷裏的小公子。十四五的樣子,細聲細氣的喂她喝酒,笑起來眼睛彎成月亮。謝我存捏捏他單薄的衣物,紗質的袍子,若無裏衣的遮掩,春色早就一覽無餘了。謝我存問他冷不冷,小公子愣了一下,随後紅着臉拉着她的手一路向下,即将扯下最後遮住的那裏,謝我存看着他顫抖的睫毛,生出些興趣來,然後——
小公子的手突然止住了,他僵硬的坐起來,謝我存意猶未盡的啧一聲,又去拉他,想要把他拉回懷中。
突然吵鬧的折陳柳和西城不說話了,西城堆着笑站起身來,對謝我存身後道
“美人兒,你來了。”
西城多年混跡于酒肆裏面,認識的酒客數不勝數,突然聽她喊這一嗓子謝我存也不奇怪。反倒忙于将那急于離開她懷裏的小公子擺正身子,終于讓他面對着她跨坐在她腿上,謝我存才滿意的笑了。
“草民見過殿下,幾位大人。”
“美人不必多禮,聽說你病了,本宮可擔心死了,巴不得替你受苦。眼見你面色這麽好,本官心裏的石頭終于能落地了。快,來這邊坐下,好好安慰安慰本宮。”
西城急忙拍拍身邊的座椅,一衆男寵皆匆匆退下了。唯獨被謝我存留在懷裏的那一個小公子,他正低着頭,愁眉苦臉的樣子讓謝我存十分不爽。
“這位大人,恕草民多嘴,這位公子若是不願,您不該強人所難才是。”
謝我存着才發現西城口裏的那位美人一直沒走。她冷哼一聲,不去看他,道
“我強他所難了嗎?你看他這不是笑的很開心的樣子嗎。”
言罷,那小公子十分體貼的露出個苦笑,謝我存又啧一聲。
“草民不知大人怎麽看出來他在笑的,但小店還有其他客人,他們用飯時也不希望受到影響,還請大人體諒體諒草民。”
不愧是西城都得不到的美人,謝我存聞言不惱,反倒順着他的話松開手,讓小公子退下。她邊轉過身邊道
“如你所願,這下本官懷裏空了。”
等她瞧清了那人的模樣,突然止住了嘴裏的話。
那人容貌絕佳,氣質不俗,一雙熠熠桃花眼眯起來,頗有審視她的意思。見她轉過身,又微微歪了頭,放松了身子,由着她看他。美人天生白發,雪白的發絲未梳成當下時興的冠發,而是斜斜編成兩股發辮,順着發絲垂在腦後,頗有些媚感。
“檀…”
謝我存愣了許久,她突然站起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美人兒瞧出了她的失态倒不驚訝,習慣了一樣擺出個客氣的神态,誰讓初來乍到時西城公主的反應已讓他開了眼。
“大人,您叫我。”
小昙突然不知從哪冒出來,最忠心的鷹犬,總是出現在長官可能需要她的時候。只是這次謝我存沒有理她,對那個美人老板伸出了手
“多謝大人體諒草民,既然大人懷裏空了,那草民便鬥膽坐到大人身邊,陪大人解解乏。”
美人兒躲開了她的手,坐在了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他靠着她,謝我存也能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栀子香氣。他的白發無意間垂到謝我存手心裏,謝我存感受着他發間的移動,謝我存盯着他的側臉,不知怎的鼻子就松了
“這位大人,您怎麽了。”
美人兒笑着替她倒上杯茶,遞到她面前,謝我存的眼淚正好滴在他的手上,他愣了下
“我存,怎麽了,是不是段玉欺負你了。”
“他是不是又讓你去練兵了,幹脆我下次讓我母親警告他,再也不許謝大人進軍營。”
折陳柳打抱不平道。西城啧一聲,完全不在乎此時她心尖上的美人看起來和謝我存更親近些,她搖着頭道
“可憐我們我存吶,要做娘了。再也不能跟我們玩喽。”
“怎麽回事,你們不是天天吵架嗎,難不成…’
一直沉默的蛟破冰吐出兩個字來
“情趣。”
“東城告訴你了?她還告訴誰了?”
“鳳君,太鳳君,都知道了。我還沒跟你們說呢,太鳳君聽說是段相告訴皇姐這事的時候,還擔心段相還喜歡皇姐呢,他老人家正和魏大人商量着盡早讓皇姐去和親。估計你和段相的婚事也會提前。”
“我不會娶他。”
謝我存突然道,這話吓呆了桌上幾人。可她仍舊是盯着身邊人的側臉,頗為堅定的對他說
“我絕不娶他。”
美人注意到了她的舉動,便頗為認真的對她道
“成婚前有孕确實不是件雅事,但是既然懷了大人的孩子,大人該負責才是。”
那不是我的孩子。謝我存很想對他辯解,可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段玉哭紅的眼睛,話在嘴邊又咽了回去。她也不知為何要幫段玉瞞住他和東城公主的事,她只是在段玉身上看到了晏伐檀當時的影子,當時的他是不是也在不知她心意的時候孤立無援過,不知不覺的,謝我存便擔任起照顧段玉的任務。
只是照顧他的時候,謝我存覺得無比痛苦。段玉是個牙尖嘴利的,有點痛都要鬧半天,但她的晏伐檀呢,凡事都以她為先,當時大着肚子日日守着她,從未因為疼鬧過一次。謝我存看着眼前人,淚又要落下來。
“對不起。”
那人看着她,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拿出塊手帕,替她擦幹了眼淚。謝我存順勢摸上了他的手,那人卻躲開了,帕子留在她手心裏。
“草民還有些事要辦,恕不能奉陪幾位大人了,草民先行告退。”
“你快去忙吧,我們明日還來啊。“
西城笑嘻嘻的,她擺擺手。見那人下去了,又對她們道
“白頭發,真帶勁。”
謝我存收了眼淚,将臉埋進手裏。問她們
“他叫什麽名字。”
“月閑,好像姓顧。但是大家沒怎麽喚過他的姓。”
等她們三個盡興了,謝我存同她們一起上了轎,只是趁小昙不注意,謝我存使出些新學的輕功來,翻身上了酒樓頂層。
頂層皆是上房,一般掌櫃的居室也會在這裏,謝我存心想着晏伐檀可能會挑選的方位,輕輕推開窗柩翻了進去。
只是這間是客房的布置,四周一塵不染的,不像是有人住過的樣子。謝我存只好推開屋門,到了酒樓的頂層,這時突然傳來一陣對話聲,謝我存心急,只能拉開對面一件居室的門進去了。
這間居室的窗柩很大,推開之後甚至能看到她現居的段府。居室裏點了盞昏暗的燈,一人正對着窗柩邊的妝奁梳理頭發,聽見了這邊的動靜,他忙轉過身來,蒼白的發絲被燈火柔和了,他的臉愈發經驗
“呀。”
他看見她,十分驚訝,手上的梳具不由的放下。謝我存未多言,直接走上去捏住他的下巴,附身吻了上去。
“不可。”
那人驚訝于她的力氣如此之大,好不容易掙脫開她,卻再次被她吻住。她像個楞頭小子,一味的朝他口中索取着,直吻的他頭腦一片空白,渾身發燙。
突然,一滴眼淚順着謝我存的手滑下來,她猛的睜開了眼睛,才覺那人已經哭的滿臉是淚水。她慌了,笨拙的的用手給他擦着。
“不可以。”
顧月閑推開她,坐回了椅子上。
“對不起,我只是想來跟你說說話。”
“大人別在意,我生過一場病,病好了落下個眼淚多的病根。”
謝我存看着他的身體逐漸平穩下來,突然道
“我很想你。”
“剛剛才與大人見過面,怎麽就想草民了。”
“我就是很想你,很想很想。”
謝我存認真的看着他,突然湊近了,問他道
“你是晏伐檀嗎?”
“大人說的是誰?原來說想草民,是因為把草民和友人弄混了啊。”
謝我存又親親那張喋喋不休的嘴,惡狠狠道
“再說這話,我就叫你哭個夠。”
“大人,草民賣酒不賣身啊。”
顧月閑嘆口氣,随意的将頭發攏到一邊,也使了些力氣,将謝我存拉到門口
“今日就當是大人醉了,別再有下次了。”
“我來只是告訴你,孩子不是我的。”
謝我存抱住他的腰,朝他腹上輕揉着
“段玉找我幫忙而已,我曾以為失去了畢生所愛,因此便答應他,以此來躲避其他的婚約。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娶他,明日我就去找太鳳君退婚。”
“走吧。”
顧月閑拉開了屋門,背着手看她。謝我存松了手,卻又戀戀不舍,但也只能對他告別,下了酒樓。
她走了一路,卻無比的有力量,四周的微風裹住她,謝我存感激着上天,又在官道上灑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