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大火(一)
大火(一)
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顧夫人走進來,問他道
“居敬,謝大人說今日不審案了,跟我回家吧?”
顧居敬擡起頭來,眼裏滿是淚水。顧夫人看着他敞開的衣襟和微紅的臉頰,吓一跳,忙去抱住他。
“這是怎麽了,謝大人難為你了?為娘去找她算賬!”
“娘,回去吧。我想回去。”
顧居敬心生一計。可他不動聲色,同顧夫人一起出了府。
江州府外的集市正是最熱鬧的時候,顧居敬說他想吃珍珠粉蒸肉了,顧夫人便在肉鋪前停留了一會兒。旁邊的包子鋪已經無人經營,打下手的正往外面的空地上搬東西。
“孫家的,這次真出不來了。”
有人咂舌。
“不一定吧,之前不也被抓到過,過幾天就放出來了。”
“你說那次啊,嗐!你看看現在的孫家包子鋪,同被抓前比比!小了一半兒都不止吧。之前那個顏大人,可真是心黑啊。”
“這有什麽的,我看,比謝大人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虎強。說抓就抓了至少給人留個活路吧。”
“你可別胡說,謝大人也是為了江州好。”
“好什麽呀,我看,就是孫家拿不出錢來了,一邊兒黑。”
另有一人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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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誰知道下一個又要查誰,突然就抓起來了,怪吓人的。”
顧居敬的耳朵豎起來,他挑挑眉毛。眼見着那幾個人朝他這邊走來了
“顧先生!”
幾人的孩子都沒有入社學,便來東臨書院聽他講課。因此也算是舊相識
“您沒事兒了吧?我們正想帶着孩子去看望您呢。”
顧居敬點點頭,朝顧夫人身後退了一步。幾人便了然的寬恕了他這種平靜的回應方式,向顧夫人問了好,又朝前走了兩步,便停下來,此處是個茶攤,人也多些。顧居敬仔細聽着他們的話:
“剛才你們都在吧,我怎麽聽着句話不那麽是味兒呢。”
“是不是尚掌櫃說的那句,叫什麽謝大人懷恨在心,是不是這句。”
另一人點點頭,繼續道
“我也聽着了,也沒聽說前幾天那個案子開審啊,怎麽就把尚掌櫃抓進去了?”
“哎呀,這事兒我知道。好像是尚掌櫃替幾個夥計去找謝大人講理去了,因為尚掌櫃的地,被劃給謝知府了!”
顧居敬挑眉,聽她繼續道
“那些地說好了給尚家的夥計補貼家用用的,主仆三七分,結果到頭來地沒了!”
“操,看她剛才還言辭鑿鑿的說什麽田稅的事兒,還以為這下地裏真的不用擔心裏。哎,你們說,咱們的地不會也被劃走了吧?”
“這誰知道啊。”
“哼,我剛才就聽出不對勁來了!你們想,在咱們這兒,尚掌櫃最大的對手是誰?是晏老板!”
另有一人拍手道
“是哎。晏老板和謝大人那點事兒,誰不知道啊。也真是奇怪,自古官商都不對付,他倆還能這麽好。”
“這叫官商勾結。最怕的就是官商勾結,今天她幫他辦一個商鋪掌櫃,明天他給她多少多少錢的,照這樣下去,江州府的底都能被她們吞了。”
說話的人中有一個也是做買賣的,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主要是那什麽,做事都要講證據吧,剛才誰看見尚掌櫃那堆事兒的證據啦?是不能給我們看嗎?是壓根就沒有吧!”
衆人咂舌,你思我想,愣是沒有一個發話的
“孫郎的案子有證據。”
“那能是一會事兒嗎?我看啊,這就叫混淆視聽!故意讓我們感覺她有證據罷了!”
“可憐的尚掌櫃,家裏怎麽辦吶。”
衆人一起嘆氣
“胡說八道什麽呢你們,人家官府的事輪得到你們瞎摻和。”
朱屠戶從鋪子中探出頭來,将珍珠肉遞給顧夫人。他整個人熱氣騰騰的,看起來挺可怕的。有膽子大的,反駁道
“老朱,你幹嘛向着她說話啊。你就不怕謝大人收你的豬啊。”
“收你奶奶個腿,滾開。”
朱屠戶一到夏天心情就十分不妙,但他仗着一身肥膘稱霸整個江州的肉鋪,此時也能起個震懾作用。
“哎,消消氣。對了老朱,聽說當初夜郎中投案的時候,你在場啊,當時有證據麽?”
“我!我就是證據。”
提到那天他就來氣,莫名其妙被人閹豬一樣拉了一刀想起當時的土腥味他就惡心。
“姓夜的自己跟我說的,他殺過知府。”
“那不是說的是夜夫人做的嗎?照這麽看,夜郎中死的也挺冤。”
“他偷孩子有什麽冤枉的,不管殺還是偷,這種人都該死。”
幾人見朱屠戶不是個對話的主,便不去理他。自顧自的說着。顧居敬路過時能感受到他們在偷偷看他,但他不想跟這些不講理的人多糾纏,因此并未多理會他們。
晚上,東臨書院燒了起來。
着火的并非夜夜點燭的帳房,而是顧居敬的居室。大火燒起來,蔓延入山骨,索性斷山旁有水源,才沒誘發山火。
謝我存找了一日晏伐檀未果,正無心睡眠。聽到消息時忙翻身坐起來,暗道一聲不好。
趕到時屋火已滅了大半,服了藥睡不醒的顧夫人已經被人救了出來。唯獨一處衆人不敢上前,那就是顧居敬的書房。
顧居敬是書院的先生,東臨書院背後的財力雄厚,古籍書典數不勝數,多數都存在顧先生的書房裏。這些東西一起着起來,火勢足以蹿上房梁,房梁若是燒斷了,那可不是鬧着玩的。但顧居敬在房裏。
房外圍了許多的人,謝我存趕到時,不由驚訝于火勢。她問顧居敬可救出來了,衆人皆沉默了。
“大人!”
人群中不約而同響起聲音,他們都去攔謝我存,卻在距離火只有一點點的時候松開了手。眼見着謝我存拿水潑濕了衣服便只身沖進了大火之中。
人證不能死。謝我存腦海中只有這一個聲音。她從未這麽慶幸過母親非叫她練武功。哪怕她不能像大師兄一樣飛檐走壁,但是母親很注重她基本功的練習。
“去紮個馬步。”“在看畫本子啊,乖,舉着這個石錘看。”印象裏母親總是這麽說。此時便發揮了作用了,謝我存可以順利的躲避燃燒着的桌角和不斷向下砸的火舌一股腦的往裏。
熱氣席卷上來,她好像到了火源出,身上的衣裳幾乎要被烤幹,她突然有些呼吸困難。不知是喘不出氣還是張不開嘴,謝我存感覺火焰燎着她的脖頸,像舐舔一般粘着她。
謝我存有些後悔了,可她已經看到了顧居敬的身影。那人的在處遠離火源,卻因大火而與外面隔離開來。她張張嘴想喊他,卻被濃煙灌進喉嚨。她只能彎腰去舒緩身體的不适,可她眼睛還盯着那個抱着腿蹲在最裏處的人,他似乎意識還清醒,謝我存從他的身上察覺到了他的害怕。
她要救他出去,謝我存突然發現她這個想法是這樣的堅定。她要救他出去,因為她是他的知府。
摩頂踵立于天下,為之。兒時幹爹考過她這句話的意思,她後來翻書查了這句的意思,若是對百姓好的事情,粉骨碎身也要去做。想到這句話,謝我存用盡力氣擡起頭來,對屋內的那個身影喊了一聲。
這一聲不能教人分辨內容,但顧居敬十分震驚的擡起了頭。今夜,按他的想法,他應該以死告示全江州百姓謝我存是個勾結晏伐檀壞事做盡的貪官,這樣他既能把他們二人拖入泥潭,又能早點見到他的孩子。當然,若是消息傳到江歌燕耳裏,她說不定還會想起來有他這樣一個人。
可是這一切都實現不了了,因為謝我存來了。他忙站起身,卻被上方的煙味熏的眼冒金星,他支撐着身子,朝謝我存方向伸出了手。
整間房子搖搖欲墜,顧居敬不知道他眼前的那個身影是不是他的幻象,謝我存與他一步之遙,這邊是煙霧,那邊卻是熊熊大火。眼見着她也朝他伸了手,可是卻觸碰不到。
謝我存眼前幾乎只有紅色和黑色,眼裏含着滾燙的淚水和粉塵,她無法辨清方向了。她開始暈眩起來,前方的地上不知道有什麽,仿佛粘住了她的腳步。她就在這樣的痛苦之中掙紮着,直到終于有一股清涼從她身後傳來。
被人從身後抱住了,他像是一塊不會融化的冰,任由火勢多麽的兇猛,他仍然堅定的做着謝我存的水源,堅定的促使她走到沒有火勢的地方。一塊浸濕了水的手帕被他捂在她的臉上,謝我存好受不少,也恢複了聲音。
“你是神仙嗎?”
看清了那人的面容,謝我存笑了起來
“果然是你。”
西度來不及說話,帶着她到了顧居敬在的地方。謝我存終于離開此處,便有了繼續活下去的意志。等西度給她喂了些水,她便好了不少,對着一旁盯着她看的顧居敬大罵
“死瘋子!”
顧居敬不說話,但是笑了,笑的比哭還難看。謝我存覺得他更瘋了,扭頭問西度
“西度,咱們怎麽出去。”
“放心,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
西度堅定的給她喂水,可謝我存視線又模糊起來,她眼前這張面孔仿佛在同另一張臉重合,卻又交錯,再重合。她喃喃着“西度”,卻又想不起來她真正想喊的那個名字。
正在此時,一巨大聲響從屋外傳來,宛若瓢盆大雨,将火龍壓的擡不了頭。屋內的火也不在嚣張,就在謝我存眼前慢慢弱下來,縮小成一個個小火團,最後也被沖進屋內的衆人用盆中水澆滅。
原來是師爺來了,駕着滅火用的水龍——一種高達五米的機械,能蓄最多的水一次性傾注而下,正好澆到了火源上。師爺真不愧是諸葛家的後人,謝我存想,算的太準了。
見他們三人被人架出,屋外人終于可以放下心來,忙上前關切。謝我存對玄清明指指顧居敬,表示先給他檢查。忽而便被擁進了一個懷抱,抱她的人鼓足了勇氣,低聲道
“我這次終于把你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