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鹽票(二)
鹽票(二)
夜裏的府衙也點上了火,照的古樸的刑具顯出些可怖的味道。因是未有提前準備,燒火的燈油還是上次夜間審案用的,噼裏啪啦的燭苗滾着蠟油,卷到案上燙化了木板上陳年的蠟。
刑具的細瑣聲攪着怖人的腳步聲,衙役的動靜攪和着跪在堂下人的心。她額間密出一層層的汗,汗迷了眼睛,聽覺便在這昏暗之地愈發的好。
“你們放開我!不要!啊!”
是了,陳二受刑的聲音盡數被她收入耳中,畢竟有人故意這樣做。果然,她嚎啕着,哪還有之前的嘴硬,匍伏在謝我存腳下
“大人,我招!我全招!”
火焰頓時明亮起來,焰頭最灼熱之處擠出白色的烈光,盡數映盡謝我存的瞳孔裏。她示意人把陳氏拉開,有人照做了,順帶将癱坐在角落的另一人一齊拉起來,架到謝大人面前。
謝我存拿起油燈,唰一下逼近那人的臉,一張受盡了刑罰的面孔就此被從黑暗中拖出來了。
“劉管家,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燈光被拉開,徹底照清了晏伐檀口中的禮物——劉管家和陳氏。
劉管家身上帶的傷,應該是之前留下的,看來晏伐檀已經派人審過了。
“我丈夫病了,必須要離島去醫治,我沒了法子就去求助劉管家,他叫我報答他,就教我做假賬。”
陳氏啜泣道
“原先還只是一塊肉兩條魚,後來就變成了珠寶首飾。晏老板對這些小帳從來不過問,所以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吞越多。後來他竟然打起了我們的鹽票的主意。我丈夫又去世了,我本想撂挑子不幹了,他就要挾我,說我要是把這事捅出去,他就不讓我見我丈夫的屍體。”
“那你為何對陳二隐瞞他父親的死訊?”
陳氏不說話了,謝我存和師爺對視一眼,猜出個大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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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你也沒少貪吧。”
西度記過賬,在京城也算見過些場面。兩萬的帳記成十萬,十萬的帳記成二十萬,中間的油水豐厚的足矣養多少個這樣的中間人。
“劉管家,晏伐檀的鹽票給了你,你全吞了,對不對?”
師爺冷冷問道,劉管家嘆口氣,痛苦的皺起了眉頭
“我也沒想到能到今天這一步。”
“你沒想到?你是沒想到會被本官查到還是沒想到晏伐檀會查你,你知道那是多少個家庭賴以生存的東西嗎?晏伐檀對你也不薄,你卻害得他被被你克扣了的人刺殺。”
師爺扯扯謝我存的衣袖,示意她還不可斷言。
“劉大,你所說的,可有證據?”
“啓禀大人,師爺。“
門外匆匆閃進來一人,一身晏府的打扮。那女子将懷中物什呈上
“這是劉大、陳氏二人貪污的罪狀,在陳氏房中搜出。”
“請問是在哪裏尋出的,可否細致一些?”
師爺要将案件記錄下來,所以出口詢問。那女子微微欠身,回道
“就在她房間牆壁的磚塊重,分了幾部分藏的,我已全部搜出。”
在看手中的冊子,确實有數道折痕。
“我們主子說,府上出了這兩個賊,是他管教無方,還請大人盡管懲罰。主子深感痛心,身心疲憊,不能親自前來,只能由我替他來傳話了,還請大人不要怪罪。”
“告訴你們主子,這份大禮,本官很喜歡。但是私制鹽票是死罪,本官保不了他們。”
“是,我們主子說了,全聽大人的。”
“娘!”
陳二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跪坐在陳氏面前
“你騙我,你們都騙我!”
謝我存眼神示意衙役們,上前了幾人将她們分開。
“收監。”
“是。”
劉大也被綁住了,似乎是受刑後身心無力,也似乎是被人尊重了半輩子的尊嚴蕩然無存的羞愧,他一直未有反抗。只是最後,深深看了謝我存一眼。
他沙啞啓口道:
“謝大人,你好好對他。我們主子只有你了。”
燭火滅了。玄清明來接師爺恢回府,謝我存跟着送他們到門外,恰好遇到晏府的馬車。
謝我存沒有聲張,等他們離開後,便見剛才那女侍衛翻身下馬
“謝大人。”
“晏府的高手果然名不虛傳,你可有意來我府上做個捕快。”
女侍衛忙拱手抱拳,不知如何回答。謝我存靜靜等着,果然馬車上的簾子被人用扇柄挑開了
“謝大人還真是對捕快情有獨鐘。”
晏伐檀怏怏的靠在一邊,幕影遮住了他的眼睛,謝我存不由的上前去探個真切。
“上來吧,陪我去個地方。”
謝我存聽話的上了馬車,簾子放下後,馬車便由人行駛起來了。
晏伐檀久坐有些疲憊,放下扇子敲了敲腰,随後便被那人摟住了。
“我還以為你今日生氣了。”
謝我存小聲道,晏伐檀冷着臉朝她臉上捏了一下
“不必顧慮她,她是個信得過的人。”
謝我存知道他說的是那位晏府女侍,于是便更大膽的上前貼去。
“我就說晏老板不是那樣的人。”
“怎樣的人?算了,大人想怎麽樣便怎麽樣吧,我也管不了。”
“怎就管不了?”
晏伐檀皮膚白膩,雙唇薄而均勻,謝我存偷偷咽了咽口水。
“從今往後,我是你一個人的。你想怎麽管我就怎麽管我,好不好。”
“好。”
晏伐檀一臉認真
“你把你那個捕頭換給我,我調幾個身手高強的侍衛給你。”
“好呀。”
馬車突然颠簸了一下。
謝我存笑眯眯,滿口答應
“西度給你,但是南途也得一塊跟他走。西度倒是沒什麽,就是南途有點難管教,喜歡偷懶倒是沒什麽,從來不會耽誤正事就是了。就是愛跟小姑娘鬧,天天纏着我府裏的小姑娘讀酸詩,往日只有西度願意管他,所以你還是把他一起帶走吧。晏老板府裏都是水靈靈的小丫頭,說不定能讓他收心呢。”
馬車又颠簸一下。
“這馬車,像不像我們之前在太玄做的那乘舟?”
晏伐檀臉色終于緩和下來了,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那時候,我還以為見到了神仙呢。”
謝我存靠着他,不由伸手去觸摸他的臉
“你一身白衣,在水霧之中回頭向我望,我都看呆了。你記不記得,那船夫的船可颠簸了,我們只能坐的很緊。”
“我記得。”
晏伐檀臉上終于有了笑意,開口道
“大人當時瞧不見自己臉上的神色,那船夫一颠簸你就皺眉頭,整張臉都皺巴巴的,看着可兇了。”
“是嗎?我好像,一緊張就容易顯得兇。”
“大人在緊張什麽?”
晏伐檀好奇道,謝我存坦然道
“你倒在我懷裏的時候,我未認出你是晏老板,只覺得好看。本官當時,好像一見鐘情了。但又怕你覺得我奇怪,只能皺着眉頭。”
“怪不得,我當時很想伸手給你撫平眉頭,但又怕冒犯了大人,所以就沒敢輕舉妄動。”
晏伐檀放松了身子,也朝謝我存那裏靠了靠,輕聲地問:
“那大人現在,可還緊張麽?”
兩個人緊緊的靠着,比在太玄湖上還要依靠彼此。謝我存稍稍擡頭,發尖刮過了晏伐檀的鼻尖,只肖一點距離,便能碰到他的唇了。
晏伐檀似乎也有這樣的想法,謝我存能察覺到他有意的慢慢靠近,他懷裏好聞的梨花味道此刻将她包圍起來。
還差一點,只差一點了。
馬車再次颠簸了一下。只是這次的颠簸持久了一些
“抱歉,家主,我們到了。”
晏伐檀扭過臉去,謝我存稍稍放開他。随着他下了馬車。
二人并肩朝前面走去,那女侍衛并沒有跟上來。謝我存盯着他的背影,在晚風中,晏伐檀的發絲飛舞起來,同太玄那日一樣,他穿了件白色綢制的袍子,外袍上用銀絲勾勒出大朵的合歡花花線,隐在暮色中熠熠生輝。
她的視線停在他隐在寬大外袍遮掩着的一處,謝我存上前牽住了他的手。晏伐檀看看她,沒有說什麽。
四周流螢游過,原是一片梨花林。謝我存從來沒有來過這麽美的地方,若是晏伐檀此時告訴她他是梨花成的精,她恐怕也會相信。她晃着被晏伐檀緊緊牽着的手,猜測他的目的地會是哪兒。
倏爾,他們到了一處視野開闊的地方,空曠的地面上盛放着黃色的花朵,一小樓立在此處,建築似乎是仿照在南邊一點的樣式建立的,一樓空了出來,只有一副樓梯通往二樓。
“我以前常來這兒。”
他說,牽着她上了二樓。
靈柩未完全合閉,不經意間,風乍起,吹動窗外的花瓣卷着新翻泥土的香氣撲面而來。
似乎有人預料到他們會來似的,房間已被人灑掃過了,木案上還擺了幾個瓜果和一枝新折的梨花枝幹。
謝我存就也将官帽摘下,放在木案上,緊貼着那枝梨花。一頭烏發如瀑般湧下,幾縷發絲滑過晏伐檀的指尖,他擡起手,看了看。
“所以那個姑娘是你專門留在這裏的侍衛?怪不得我覺得在江州沒見過她。”
這樣氣質出挑的女人,應該十分令人難忘才是。
若真是他安排的暗衛,那為何叫她去查劉管家?謝我存盯着他的眼角,他的眼睛總是清澈的如平靜的湖面。
怕不是,他不信他府裏的人了。
她突然很想問問晏伐檀過去的事,不是江州的事情,也不是上任知府的事情,而是有關他的事情。但是她沒有說話,因為她不想打斷這一刻的平靜。
“謝大人,想不想去屋頂看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