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人家
人家
“我們好像三條狗啊。”
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會兒,三人蹲在一棵老槐樹下乘涼。謝我存指着露在空曠處的三人的影子冷不丁開口,南途點點頭,确實挺像。
近山腳處總是多有農田分布。謝我存盤算着眼前的路,穿過一大片苞米地,便到了上斷山的路了。春雨幾至,此時的苞米芽才冒了一茬,多的地方還只是光禿禿的一片泥濘,倒是竹筍長得不錯,青汪汪水靈靈的尖兒蓄足了勁兒往上拱。
農田中零零散散的布了幾處農戶,三三兩兩的升起了炊煙。看的南途從懷裏掏了個蘋果啃了起來。
“待會兒不歇了,別誤了回去的時候。”
南途聞聲也未表态,自顧自的在他們不遠處停下了,專心的咬着那只青蘋果。
西度有意替她找了塊陰面的石頭,謝我存朝西度感激的看了兩眼,便順着他的手要朝一旁的石頭上坐去,卻又被人眼疾手快地攔住了。
“大人別坐,有蟲子!”
謝我存教他吓了個踉跄,瞪了眼便往那石塊上瞅去——只是一只細細小小的爬蟲罷了,只是這蟲子也不像是活物。謝我存用手碰了碰,才确定下來,只是不知什麽年代死了的印在石頭上的蟲子印兒罷了。
“這是蜉蝣吧?”
謝我存對西度說了聲。那人卻不願意俯身查看。謝我存便招手教南途也來看。
“蜉蝣哪有那麽大的?”
“可能不是一只蜉蝣,你看,這個印記随着石頭一直往上,應該是不同時候一直有蜉蝣爬過吧,才留下這麽長的印兒。”
南途點點頭,一官一捕聊的起興。直到謝我存意味深長的總結了一句才算作罷:
“蜉蝣雖小,卻在這天地之間靠爬行記載時間。南途,我覺得你也可以做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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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一個捕快,做什麽大事,帶兵打仗又輪不到我。我就在江州逍遙就夠了。”
西度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幾聲,二人忙擡起頭來,驚覺一書生打扮的男子正樂呵呵的站在他們身邊。
“二位若是不介意的話,這塊石頭就讓給我吧?”
謝我存和南途忙擺手,請他自便,又見那瞧不出年紀的瘦弱書生伸手将那石塊猛地擡起,安置在肩頭。超出外表的力氣教本想幫一把的南途也吓了一跳。
“這塊好,這塊好。”
書生有些興奮的喃喃自語,忽然又想起了什麽一般忙向身邊幾人問候:
“多謝各位大人,瞧着幾位大人面生,應是從城裏來的吧。”
“是,我們在城裏許久,還未來過這裏,便今日出城來看看。”
謝我存搪塞過去,卻覺那人神色一變,擡起一根手來指着她。
“你……你。”
“我?怎麽了?”
三人皆是心裏一驚,西度和南途難得默契的一齊走至謝我存身邊,無不提防的看向書生。
“你受傷了?”
“你怎麽知道?”
書生更激動起來,饑腸此時多叫了幾聲。他道:
“我祖上就是靠治創傷的秘方起家的,如今雖已家道中落,秘方卻傳下來了。我瞧這位大人面色如同受過金瘡之痛的一般,便大膽這麽斷言了。”
“确實是這樣,而且已經有些日子了,一直不見好。或許您的藥可以治她的傷麽?”
難得西度開了口。那書生如獲至寶一般點了點頭,仿佛等人要問這句話好久了。
“那就勞駕您幫她看看吧。”
“西度。”
謝我存喊了他一聲,仍是覺得自己的傷不該做耽誤他們行程的借口。卻被他止了後面的話。
“大人,馬上就到了,不礙事的。”
“好說好說,我的鋪子就在這兒,上個藥不會耽擱太久的。”
書生說完就擺出領路的姿态,朝他剛才指過的方向去了。果然,未走幾步,便在一片空曠處瞧見一間木屋。
謝我存們跟着進了房裏,迎面便是一陣酸臭的味道,視線所及處便是一塊褐色的骨頭狀地石頭,石頭的一部分已經步上青苔,書生滿不在乎的将剛才背來的那塊石塊扔至地上,又将骨頭石拿起,擺置幾塊木板拼湊成的臺面上來。
見書生将青苔用刀揭下,将那骨頭石的一角用錘子敲下,又大力敲砸起來,教他們看傻了。一陣叮叮當當之後又掏出個什麽來做了些教他們眼花缭亂的舉動。
“姑娘,沒有我的龍骨,你的傷是好不了咯!”
“為何,西度的金瘡藥,應該很好使。”
那書生走來了,手裏端了一大碗藥糊糊,西度過去接了過來。
“其他的藥可是不能和我這龍骨比。我這龍骨上身,不痛不癢,效果級強。”
書生得意洋洋,伸手将布簾解下,将謝我存和西度單獨罩在一起,示意他們可以上藥了。
“不痛不癢,又怎知療效?我看你就是唬我。”
南途朝簾裏望望,帶些看熱鬧的态度打趣。謝我存掀了簾子出來了,将碗遞回去。
“我回去在上藥。”
她側側身子,西度也鑽出來了,面上瞧不出什麽。書生識趣,轉身去将藥倒進小罐兒裏。謝我存饒有興趣的跟了上去。
“大夫,你有這傳家的手藝,怎麽在這裏開鋪子?去城裏不是更有生意做麽?”
“唉。”
書生先嘆一聲。
“不瞞客官說,在下此舉并非為了囊中銅臭。其實在下已過鄉試,正為了赴京趕考的盤纏做準備,這傳家的手藝,也正好助我一臂之力了。”
“既是為了考取功名,為何不投靠城中大戶做個蔭客?這樣既可以專心讀書,也不用擔心盤纏的事。”
謝我存将把玩在手裏的杯盞放下,伸手将藥鋪案牍上的書本拿起來翻了翻。剛才磨過的龍骨粉灑在上面,一動,盡數撲面而來。
“蔭客…做個蔭客倒是方便,可這江州的蔭客都歸東臨書院管,誰不知他們和宮裏頭的魏黨不對付,他們頭頭兒就是被魏黨從京城趕到這裏來的。我若入了他們黨派,哼,以後殿試都不一定能進。”
謝我存一驚,對上了書生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眼神。
“客官莫笑,在下苦讀數年,常激勵自己一定能中舉。庸人自娛罷了,您別往心裏去。哦對了,還有一事,我務必要告訴您。”
書生趁現在只有他們二人,忙将頭湊了過去。
“剛剛我就瞧出來了,您背後發的汗不對勁。一般的金瘡藥都有止汗的配方,為的就是怕汗水把快愈合的傷口泡開。我估摸着,您用的那藥大概是摻了夾竹桃的桃葉了,這活血化瘀的藥一用,想好都好不了。回去,只用我這藥。我不騙您。”
書生拍拍胸脯,謝我存不信,又問
“不可能,我府裏有郎中,藥也是別人幫我從太玄尋來的。怎會如你所言一般。”
“那您的傷為何一直不得痊愈?客官,我聽着您的口音也不是江州的,怕不是剛來不久吧?我只是一個賣藥的,但也想勸您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謝我存嘁一聲,不理會他。告別書生的藥鋪時,得書生指點,走上了大路。望着兩位捕快在前的背影,謝我存心裏頭還是有些不對勁。
“大人,大人。”
西度又叫她幾聲,那人才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到了。”
謝我存才恍然大悟,原來已身在田家。田家分布在田隅,他們在的地方正巧有幾戶挨在了一起。
那就從這裏開始。
南途得了指示率先去敲院門,可是遲遲無人來應。南途幹脆直接翻過矮牆進去開門。
“南途!”
果不其然,被西度叫住了。
“你老毛病犯了?”
“什麽老毛病!西度你不厚道,說好不提過去的事的。”
謝我存擺擺手,正欲開口把南途叫回來。正在這時,院門開了。應門者是一婦人,面白腮粉,髻如皎月。
謝我存隐了身份,只交代是來統計軍戶的差使。婦人忙将兩位站在眼前的,還有一位蹲坐在她家牆頭的官爺請了進來。
再尋常不過的院子,謝我存無心悉數他家有幾只貓兒狗兒的,被屋內人的争吵聲給吸引住了。婦人将他們領至門前,不好意思的笑笑,先進去說了些什麽。屋內的聲音好不容易停下來了,可還沒等他們進去,便又爆發了一陣争執聲,不知是誰打碎了一只瓷器,這一聲又有效的止住了屋內所有人的話頭。
三人進去了,才發現原來屋內有這麽多人。大概可以分成四撥,為首的皆是一副鄉紳打扮,他們身後大概都是自家帶來的家丁雲雲。四人此時皆帶些怒氣,方才定是他們在争吵了。
引人注目的是桌案上,放着十只紅彤彤的大蘋果,擺在最中間的位置,不知何用。
聽過他們三人是從官府來的,屋內一幹人等立馬老實許多。瞧着身材有些肥碩的應是這戶的主人,率先開口教人拿戶簿來給幾位官爺。
謝我存瞧出了他們有意打法他們走的意思,自是不打算順了他們的意。自顧自的坐在了機案旁的木凳上,随手拿起了一只蘋果,開口道:
“不急,我們有的是時間。說說,吵什麽呢?”
這邊西度和南途已将家丁們請了出去,屋中只剩他們三人和四位鄉紳以及一位帶他們進來的婦人罷了。
果不其然,那四人同時開口,你一言我一語就又要吵起來,謝我存聽的煩透了,擺擺手,示意那個婦人來解釋。
原來,這戶人家的主母是這一塊兒的地主,可是膝下并無一女繼承家業,只有四個紅粉藍綠的兒子。主母有意去別處拜訪老朋友,便将家業大多都變賣了,讓他們分了,以後在江州好好生活。
主母家大業大,分田分飼皆是利利落落,四兒叫好。就連分首飾農具等等若幹零散在各處的物什,都教跟随主母多年的幹女兒——也就是那婦人分的頗為妥當。
唯獨分到最後一處出了岔子,怎麽分都不能教四兒滿意,更甚者開始內鬥,你講你的理我有我的理,辯來辯去教原來還有些退讓之意的那位改變了心疑,轉為恨不得揭竿而起。
南途疑惑,問道,究竟是何物,教他們這般失态。
婦人伸出纖纖玉指,指向了謝我存身旁的桌案上。
“他們要分的,就是這十只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