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斷珠塔(一)
斷珠塔(一)
謝我存決心要賠禮道歉,為了表現出來她的真誠,她特地邀請晏伐檀來斷珠塔相見。好在她還是幾分薄面在的,晏伐檀只是拒絕了兩次就未再回絕,謝我存覺得他真是個好百姓。
斷珠塔背靠從山。謝我存剛上任的時候它才不過只有個輪廓,如今已是修繕完畢,遠遠望去,大氣磅礴,好不氣派。
“你倒是先我一步。”
幾棵松柏交錯,露出一個身影來。晏伐檀候在塔前,瞧着謝我存朝他跑了過來。
“大人今日未喝酒,真的未騙在下。”
晏伐檀客客氣氣,卻覺那人并未在意他的言語。反倒是靠在他身旁,拿手不停的比劃着。
“你在做什麽。”
“晏老板,實在對不住。”
謝我存嘀咕着,幹脆湊到他面前去。
“本官慚愧。”
“大人說這做什麽。”
晏伐檀盯了她的發頂,卻未把話說開
“沒什麽。你看這塔,好不好看?”
晏伐檀不答,只沉了一雙眸子看她。謝我存擺出個笑臉,呵呵對了上他的眼睛。
“晏老板,這塔還與你有些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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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某不解。”
謝我存又笑兩聲,随即一擡手,指向塔頂。
“這斷珠塔,一共十九層。你猜修完這座塔要花多少錢?”
“大人得意思是……”
謝我存笑得不懷好意
“晏老板。這塔,就是用你那十萬兩建成的啊。”
謝我存新官上任時放的三把火之一,便是找晏伐檀要了十萬兩。這錢數過大,當時着實在江州裏掀起了些波瀾。不過日子久了,後來倒也沒人再去猜這銀票都花到什麽地方去了。倒是誰也沒料到這事兒居然與重新施工了的斷珠塔有關。
他們更不知道得是,在謝我存準備上任得前一天,還發生了這樣一件小事——
新知府的船只在水上飄了許多天,終是臨到江州了。可就在謝我存準備踏下船板之前,有人先行上了船。
“大人,是慧慈主持。”
彼時謝我存還不大習慣這個稱呼,聽了之後心花怒放。西度自顧自的介紹了那來人的身份,謝我存才正了正神色。
謝我存收斂了一下,忙問來者何事。為何在此地将他們攔住。心下确實是起了疑惑,能熟悉他們的方向,又不甘心在這鳥不拉屎得地方等候他們得人,要麽是來行刺的,要麽就是來行賄的。可偏偏上來的是位清心寡欲的高僧,她倒是想不明白他來的目的了。
後來,那主持阿彌陀佛一聲,提的便是這斷珠塔多年未得修建之事。
“雖說是知府走了,但江州也不缺人手,為何這塔不建起來?”
“大人,修塔得事,需要府裏撥款才能動工。”
西度頓了頓
“上位大人走後,賬上已是缺漏多年。修塔之事才一直耽擱着了。”
“為何不去收稅?”
謝我存不解,餘下的人的臉上皆變了個顏色。她便反映了過來。
都說江州荒蠻,有錢為大。就連尋常百姓沾了商賈的光都敢跟官爺對着幹。這賦稅,想必收起來太難。沒了賦稅便支不出帳去,只能教這斷珠塔頂着個架子等候了這些年。
有句話說得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想不到這幫猢狲竟然嚣張到了這般地步。謝我存若有所思,并起兩指,用了在家時跟着老菩提學過的手法撚着下巴,緩緩道
“我知道了,你且告訴我,這裏最大的地頭蛇是誰?”
“地頭蛇?大人問的,可是晏伐檀?”
謝我存點點頭,念着這個名字,一股子正氣便從心下席卷上來。
奸商,本官就讓你常常什麽是正道之光。
別過高僧。謝我存在船裏的榻上卻是一夜未眠。輾轉反側了一個晚上,終于想出了對付晏伐檀的法子。
曾在家裏聽主君提過,做商人的最重要的是門面合臉面。看來這錢要拿到手,怕不是得當衆找他要才是。若她私下去尋他,他說不定憋着什麽壞對付她。動用一下群衆力量,最好是引起公憤,到時候就看他是要臉還是要錢了。反正她謝我存初生牛犢不怕虎,再說了,這事也是為民好。到時候只需臉皮一厚,只求利不談尊嚴便是了。這樣,不怕她拿不回他欠下的賦稅。
待真的到了江州,信心十足的謝我存穿過一片為她接風洗塵的隊伍,便開始尋找起那個未見其人便聞其名的身影起來。
可嘆的是,晏伐檀居然并未來迎接她,只派了商會裏幾個還算有頭有臉的人物提着些厚禮來賀過了,便算罷了。
謝我存掂了掂晏伐檀送她的見面禮,只拖了三個字教晏府的人替她遞回去。
“還不夠。”
商會的人有些摸不着頭腦,可還是沒敢耽擱,将這三個字如數的遞了回去。到底還是好使的,當天晚上晏伐檀便出現在了迎風樓為謝我存辦的接風洗塵的宴會上。
可惜謝我存一晚上都教風花雪月擾亂了眼睛,不停的觥籌交錯,只能在那些舉着杯子念着賀詞的人交換位置之際瞧一眼那人的模樣。可也總是教新上來的人打斷視線。
終于,她瞥見那個一身鄒色湖衫的人款款站起了身子,朝廳外去了。
他去的那裏是處風景庭院,一汪碧湖攏着月亮,亭閣飄在湖上,連着棧橋的是一簇金魚池。煙氣袅袅,他背手而立,只留給她一個朦胧的身影。
謝我存抱起酒壺快步跟上,步到他的身邊,一把攬住他的肩。
“嘿,你可叫我好找。”
酒意熏人。謝我存沒注意到自己已經醉了。提起酒壺便往他嘴裏灌了過去。又一仰頭,眼看着就要往地上倒去。
那人一驚,忙去攬她。謝我存便滑倒在他身上。謝我存酒品不好,醉了愛亂說話。
“你可真好看。”
她終是瞧清了那張臉,一手已然覆了上去。謝我存只記得自己是喃喃了這麽一句,後來又說了些什麽,再後來便昏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便是已到了江州府,西度給她擦着臉。謝我存還是頭昏腦脹的厲害,視線掃到閣裏一角,終是清醒了。
“大人,是晏伐檀送您回來的。還說,這十萬兩,是您要的。”
那一角堆滿了箱匣,偌大的箱身上均帶着“晏”的字號。謝我存兩眼一黑,只覺又要暈過去。末了又強撐着身子坐了起來,朝西度吩咐了
“罷了,你送去主持那裏,教他先修塔吧。”
……
一開始回憶便沒了頭。
待謝我存回過神來,已在不知不覺中跟着那人進了塔裏。
晏伐檀的視線在房裏打量着,似乎是在估價。未注意那個身影又湊到了面前。
晏伐檀一怔,見她臉上又堆起了笑臉。
“晏老板,我到江州初次見你時,是在迎風樓,你還記不記得?”
“嗯。那日大人喝醉後在宴會上拉着晏某要錢的事,歷歷在目。”
謝我存老臉一紅,卻不得不提起神來,朝那疑惑的人繼續問道
“這般真是見笑了。我就是想問問晏老板,那日我在迎風亭同你說了好些話,晏老板還記不記得我說的是什麽?”
晏伐檀愣了愣。照例一把破扇抖了抖,背過身去,擺擺手,做出副未曾上心的模樣。
“晏某也忘記了,大抵也是要晏某還錢這樣的事吧。”
言罷,便示意她先進去,晏伐檀走在了前頭。謝我存聳聳肩,也跟了上去。
她瞧不見的是,晏伐檀的面上已無之前那般自如。他的視線正好觸在一旁金光照耀的牆壁上,那裏正好映出跟在身後的謝我存的身影。
一如謝我存上任的那天。
晏伐檀聽了謝我存讓人捎來的話,晏伐檀還是到了迎風樓。迎風樓裏固然熱鬧,卻也與他不大相幹。
幹脆起身,躲到亭中去。雖是并未飲酒,卻也教這湖風徹底吹清醒了。
在一晃神,便覺身邊多了個熱氣騰騰的家夥。那玩意兒一股腦鑽進了他懷裏,抱住了便不撒手。
“大人,你這是…”
“你真好看。”
晏伐檀訝然,卻覺她抱着他腰的手又收緊了許多。
那雙蒙着醉意的眼睛仰起來,探上他的那雙。
“你看起來真寂寞,以後我來陪你好不好?”
後來那人便睡了去。他只覺得好笑。
笑着笑着,心裏又多了種莫名其妙的情緒。
送了她回府後,他便遣人送了她要的東西到了她府裏。這樣便有了物質的牽絆,順理成章地,再後來的日子,便都與她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