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幻境裏的天光明亮，像極了真實的那一日的情況。
“溫餘燼，我走了。”
解開腕鎖的盛雪凝坐在床側，望着熟睡的溫餘燼。
天道無所不能，祂能讓溫餘燼陷入沉睡，也能讓她成功地走出這裏。
“咔啦……”
門被推開的細微聲響傳來，門外曦光入室，溫餘燼緊閉的眼睫輕顫了下。好似一個錯覺般。
盛雪凝走出房間，走出院落，走出主峰。在山間小道時，有弟子遇上她，神情略顯遲疑與奇怪地問她：“盛師姐，你歷練歸來了？”
“是啊。”
盛雪凝笑着應答道。
而後，她越過這名弟子，繼續沿着山道方向走去。
期間，一道靈訊從遠方天際飛掠至盛雪凝手中。
她将靈訊拆開來看，裏面是師尊傳給她的內容。她和溫餘燼的師尊，自雲游歸來，并得到一個消息，正朝她所在的方向趕來。
盛雪凝擡手，向師尊回了這道靈訊。
随後，她并未猶豫，繼續朝着既定的方向走去。
最終，盛雪凝停在刑罰臺前。
Advertisement
劍宗弟子犯了錯，都會上刑罰臺。宗門弟子所犯的錯與罪，将由刑罰臺來論定。
盛雪凝從來沒有犯過錯，也從來沒有上過刑罰臺。
值守在刑罰臺附近的弟子見到她時，有些遲疑，出聲詢問道：“盛師姐，你……”
盛雪凝道：“師尊找我，你們先離開吧，這裏之後有大用。”
那時候，她在宗門，仍舊是宗門首席弟子，擁有一定的權利。值守弟子聞言，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聽從她的命令，遠離了刑罰臺。
刑罰臺前，只剩下她一個人。
在她上刑罰臺前，她曾與天道有過一段對話。
她問：“我離開之後，溫餘燼真的就能無情道大成了？”
天道：“是。而且，你也能在你自己的世界活得好好的。”
“真的嗎……”
天道肯定道：“這是計劃最後的關鍵一環。”
“好吧。”
天道意識很快離開了劍宗，盛雪凝卻知道，天道肯定不會放心這裏的情況，就在近前隐藏着。
她邁步走上刑罰臺。
“盛雪凝！”
師尊帶着怒氣趕來，盯着她，見她走上刑罰臺，卻仍舊心有不忍。
盛雪凝問：“師尊，我做的事情是不是暴露了？”
“不久前，當我還游歷在外的時候，有一個神秘人将一枚留影珠交給了我。”
“留影珠裏面，是……”
“師尊，按照宗門規矩，同門弟子，不得殘殺。按照我和溫餘燼之間這種情況，是不是就判得更重了？”
她和溫餘燼不僅是同門弟子，更是同屬一個師尊的親師兄妹。
師尊到現在，仍舊不敢相信自己在留影珠中所看到的畫面。
溫餘燼是他弟子，盛雪凝也是他弟子。他們之間，怎麽可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
師尊問她：“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
盛雪凝道：“沒有。”
“我沒有任何苦衷。”
“我已經傳靈訊給溫餘燼，等他來了之後，你們好好……”
“師尊，你是在偏袒我？還是在偏袒他？”盛雪凝開口，打斷了師尊的話，“你若是偏袒我，将你另外一個弟子置于何地？”
師尊道：“你們都是好孩子。”
“作為師尊，你在這種情況之下，只應該做一件事，公平公正地處理這件事。”
“我該來這個刑罰臺，便來。我該受什麽樣的懲罰，便受。”盛雪凝對于劍宗規矩再熟知不過了，“還有，像我這樣的逆徒，該被逐出師門。”
“自今日此刻過後，我盛雪凝被逐出師門。師尊你往後就只有溫餘燼一個弟子了。”
盛雪凝躬身行禮。
她大概是天底下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替師逐徒的徒弟了。
“你先下來。”
師尊道：“等溫餘燼來……”
他話音未落，盛雪凝已經擡手按下了刑罰臺的複蘇關竅。彌天禁制已然複蘇，将整個刑罰臺徹底隔絕開來。
刑罰臺禁制乃是劍宗初代祖師所設，一旦開啓，刑罰不滅，便不會再打開。
天幕之下，劫雲密布。
聲勢之浩大，讓整個劍宗人盡皆知。
所有人都知道又有人上了刑罰臺，卻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誰。
山間小道。
“溫餘燼。”盛驚澤擡手攔住朝刑罰臺趕去的溫餘燼，“你該死！”
他宣判道：“你該死在這裏。”
“铮！”
溫餘燼長劍出鞘，盛驚澤卻受到整個幻境的保護，從而避開了他這一劍。
盛驚澤道：“當年你就該死了。”
“當她把劍捅進你身體裏面的時候，你就該死在魔潮之中。可你為什麽還要回來？”
“你回來了，她就要死。”
溫餘燼神情冰冷盯着眼前這個非人非魔非妖的家夥。
盛驚澤大笑起來，繼續道：“當年，她本來可以不用死的。她都跟我說了，她說在這一日，她要從劍宗叛逃，讓我在劍宗外接應她，一定要等着她。”
“我在劍宗外等啊等，等到最後，等到的卻是眼前這場可怖的天罰。”盛驚澤道，“若非是你，這場天罰怎麽可能落在她身上？”
“好在她如今回來了。”
“只要這場天罰徹底結束，你将被永遠困在幻境中。”盛驚澤指着溫餘燼，冷笑道，“世間将再無你溫餘燼！”
幻境迷霧将盛驚澤與溫餘燼之間隔絕開無盡距離，并把溫餘燼徹底圍困住。
盛驚澤轉頭看向來自于刑罰臺上方的天罰，心說今日過後，将再也沒有溫餘燼……
“咔！”
雪亮長劍自幻境迷霧中無聲突破，劍鋒沒入盛驚澤身體，卻并不是血肉被刺穿的聲音，而是一聲刺耳又難聽的機械聲音。
利刃刺進他身體，盛驚澤驀然回頭，死死盯着溫餘燼。
溫餘燼平靜道：“她騙你的。”
——她說在這一日，她要從劍宗叛逃，讓我在劍宗外接應她，一定要等着她。
——她騙你的。
小騙子。
溫餘燼收回問情劍，眼見盛驚澤轉瞬化做一具毫無生氣的傀儡木。
一具即便銷毀也不會影響主神傀儡之身。
溫餘燼擡劍，邁步越了過去。
在他身後，劍氣令那具傀儡身徹底灰飛煙滅，再無痕跡。
刑罰臺上的天罰來得比以往更要恐怖。
同門相殘，本是最嚴重的罪過，卻遠不會令刑罰臺上出現這九重天劫。
那時候，沒有人知道為何九重天劫會降臨在盛雪凝身上。
除了她自己。
天道要她死在溫餘燼眼前，要溫餘燼親眼看着她死于九重天劫而無能為力。
到最後，天道的确做到了。
任憑如何，就算集了整個劍宗之力，他們也劈不開這刑罰臺的無上禁制。
她的身體在九重天劫之中，灰飛煙滅。
外人都在覺得她必死無疑的時候，将要回家的她站在漫天的可怖劫雷之中，對溫餘燼說了最後一句話。
——劍尊大人，再見啦。
沒心沒肺的她正在為回家而感到快樂，為健康的她回到她所熟悉的那個世界而開心不已。
反正，這個世界的“盛雪凝”已經死了，身死後事，再與她沒有任何關系。
她把這裏當做一場游戲，漫不經心得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神。除了她，所有人都在認真。
刑罰臺上，盛雪凝擡起頭，盯着漫天肆虐的九重天劫即将砸落的時候，她心想溫餘燼的心結是什麽呢？
“轟！”
“铮——”
劫雷重響與清冷劍音一同響起。
璀璨如白晝天光的劍光，将暗沉天幕撕裂，穿透重重烏黑如墨的劫雲，劈裂了即将砸落在刑罰臺上的所有天劫！
在一片聲勢浩大的動靜之中，盛雪凝轉眸看向朝她走來的溫餘燼。
時空交錯下，她好像又看見了當初無能為力的天之驕子在刑罰臺禁制解除的時候，朝她跌跌撞撞地跑過來。
那雙拿劍的手，差點兒連劍都拿不穩了。
麻木的痛楚之下，她心中震撼不已，卻又很快被将要回家的快樂心情所鎮壓，她彎唇笑起來，伸出手去，指尖染上的是她自己的鮮血。
她笑着對那個天之驕子道：“劍尊大人，再見啦。”
盛雪凝出聲喚道：“劍尊大人。”
溫餘燼走到她面前，他的眼瞳如幽深的墨玉，透着流露于表面的薄涼與冰冷。
盛雪凝道：“你的心結是什麽？”
溫餘燼擡起手，握住她的手腕，出聲道：“抓到你了。”
整個幻境，因溫餘燼那一劍而徹底破碎！
隐藏于幻境深處的蜃龍和那些未死的邪魔主竟不約而同地出手，朝溫餘燼襲來！
鋪天蓋地的魔氣席卷而至，那些邪魔主在出手的時候，更是發現了身在戰場中心的盛雪凝。
她身上擁有着令所有邪魔厭惡的血脈，他們都欲除之而後快。
“令吾等厭惡的血脈，竟還存在于這世間！”
于這一剎那，溫餘燼手中問情劍祭出，長劍铮鳴，随其主，轉瞬揮斬。劍意将那鋪天蓋地的魔氣撕裂開來。
魔氣瞬間四溢！
遼闊無垠的劍域之中，問情劍見血才歸。雪亮劍身穿透正東方的邪魔主，其身體瞬如霧散，竟再無半點存在的痕跡。
溫餘燼自東方殺出一條血色之路。
數位邪魔主一同追擊了過去。
瞬息之間，他們已然交手上百招。
邪魔都以為溫餘燼從東面逃離，再往東，便是他們邪魔的地盤。屆時，他們不僅能除了溫餘燼，還能将盛家最後的血脈徹底斬滅。
盛雪凝垂眸望見無盡虛空之下的邪魔城池，忽然開口道：“你應該丢下我，否則……”
她本來就是來搗亂的。
溫餘燼以一道劍意無聲地回答了盛雪凝的劍意。
璀璨劍意落在了兩州城池的交界處，如乍現的天光，比清晨第一縷曦光更早降臨九州。
原本以為溫餘燼早已經窮途末路的衆邪魔，卻在此時，發現變故突生！
盈盈光華如同九天懸落的天塹，将兩州徹底隔絕開來。溫餘燼這一劍，斬絕所有邪魔的去路與退路。
無數邪魔在這一刻發現，自己竟然無法靠近徐州交界處。一旦靠近，都将被重重劍意所絞殺殆盡。
偌大的光幕，成了邪魔入侵人族之地最大的阻礙。
“轟！”
惱羞成怒的邪魔主集全力，竟也無法轟破溫餘燼設下的障礙光幕。
為首者冷聲道：“無論如何，先殺溫餘燼！”
只要溫餘燼一死，這障礙光幕自然煙消雲散。
此方天地間承受着邪魔主滔天的怒意，無盡魔氣從邪魔主手中湧出，于虛空中凝聚成最為強大的那一掌，朝着溫餘燼轟然砸落！
可怖威勢影響到天地虛空，就連此方虛空都為之短暫崩塌陷落。
“他死了嗎？”
有邪魔主開口問道。
魔氣餘威散盡，天光自夜幕撕裂降落，照得那道偌大的障礙光幕愈發璀璨奪目。
“溫餘燼不死，難消此辱。”
……
“溫餘燼？”
“溫餘燼。”
盛雪凝輕聲喚道。
她将人扶起來，指腹觸及到溫餘燼後背，是一片濕潤的觸感。
盛雪凝道：“你受傷了。”
“怎麽辦呢？”
她平靜地問道：“我不會治愈術。”
溫餘燼閉着眼，靠在她身上，沒有說話。
好半晌後，盛雪凝又問：“你想我學會治愈術嗎？”
在劍宗，當年的天才不止溫餘燼一個。
她也是。
她曾是劍宗首席弟子，同輩之中的第一人，沒理由學不會治愈術。
……只要她想。
“不想。”
許久，盛雪凝才聽見溫餘燼的回答。
她應聲說了句好，将人扶穩，慢吞吞地走向不遠處的山洞。
快到山洞入口處時，盛雪凝因失力，而差點兒把溫餘燼給摔了出去。
最後，是溫餘燼将她拉了回來。
盛雪凝壓倒在溫餘燼懷裏，清楚地聽見了來自于溫餘燼的一聲悶哼。
她理智地分析道：“你不該管我，現在又傷上加傷了。”
就算摔出去，她也不會出事。
盛雪凝用手掌撐在溫餘燼身邊，正打算坐起身來時，溫餘燼擡手以手臂鎖住她腰身，低聲問：“盛雪凝，你不疼嗎？”
盛雪凝不知道他問的是哪一次的疼，怔了下，才道：“不疼。”
“疼的應該是你。”
而後，盛雪凝反手打掉溫餘燼禁锢在腰間的手，将人扶起來，伸手一摸他後背。
毫無意外的，任性如他的傷，又因此而加重了些。
盛雪凝将溫餘燼帶至山洞內的石壁間靠穩，擡手去解他的腰帶，卻在指尖将要觸碰到的時候，被溫餘燼捉住了手。
溫餘燼睜眼盯着她。
在他擡眼的一瞬間，盛雪凝讀懂了溫餘燼這一眼的意思。
她神色微微一頓，旋即似有些難以置信般，啓唇道：“你覺得我這時候想的是……你的美色？”
“面如白紙。”
盛雪凝認真地出聲道：“你現在有什麽美色值得我觊觎？”
溫餘燼松開指尖，無聲地移了眸光。
此刻天光大亮，照進山洞。變幻的光影落在溫餘燼周身，将他輪廓清晰而精致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膚如雪玉，蒼白寡淡的唇色，墨色極深的眼瞳，流轉着幽然而平靜的光。
的确。
漂亮。
盛雪凝看了一眼溫餘燼，解釋道：“我是要幫你處理傷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