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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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争将至的信息似乎是突然到來的。
南方的局勢一天一個樣,傳到聖樹時,許多事情都已經發生,變化接踵而至。
黑刀陰謀之夜,大王子葛德文之死,女神砸碎法環,無上意志降下神罰,瑪麗卡被刺穿于黃金樹中,艾爾登之王拉達岡不知所蹤。
神影漸消,王位空落,法環碎片散落于羅德爾,各方勢力躁動不安。
來自遠方外戚半神們讨伐王城的檄文跋涉萬裏傳遞給聖樹現在唯一的君主。
祭司長老們找到瑪蓮妮亞,而後高層的指揮官們召開了一次會議。
黃金樹短暫的輝煌已經過去,造就聖樹繁榮的機會就在眼前。為了聖樹的未來,戰士們必須支持君主奪取法環碎片。米凱拉和瑪蓮妮亞是瑪麗卡女王與拉達岡生下的子嗣,無論他們選擇何種律法,下屬必須擁護其登上神位。在米凱拉沉睡的當下,瑪蓮妮亞帶領尊腐騎士們踏上南征的步伐。
萬裏奔襲并沒有磨滅尊腐騎士戰鬥的意志,反而鬥志更加昂揚,自願與瑪蓮妮亞并肩作戰,接受逐漸步入腐敗的後果,戰鬥起來比聯軍中的任何部隊都更加壯烈。
這一天終于到來了,不是和平寧靜的普通生活,而是激烈壯闊的宏大戰争。在抵達戰場邊緣的第一天,我因全滅敵軍小隊擊殺高樓上的貴族被賜封指揮官,當我用矛刺穿那個貴族的頭顱時,我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小時候最強烈的期盼,這一天終于發生在眼前。
“光環鐮刀”,是尊腐騎士們的指揮官特有的戰鐮,半環狀的光環刀刃,具有聖屬性的攻擊力。我從上級手中接過武器,這只是開始,我想着,從今往後我會比今日取得更大的勝利。
進攻王城的聯軍來自四面八方,曾經的将軍、司法官還有黃金後裔,都變成了搶奪法環碎片的暴徒,或是被下屬鼓動,或是被貪婪的念頭引誘,沒有人否認對力量的渴望。
然而即使王城已無首腦,各為其陣的聯軍卻在早期錯失了一舉進攻的良機,巍峨高聳的城牆後方傳來新的消息。
新的羅德爾之王誕生,羅德爾士兵的守城戰有了秩序,戰場的絞肉機開始不留情面地剝奪生命。
“賜福王”——這是新王的稱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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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醫治。”
我掀開帳篷的帷幕,邁步進入,糜爛的藥草味充斥鼻腔,同時還有一股熟悉的、同時也是催人作嘔的腐爛味道。見我進來,醫師就對我搖搖頭,說出這句話。
這裏是戰場後方聖樹勢力的駐紮處,醫療部隊醫治的除了傷兵,還有因過度戰鬥引發自身腐敗的尊腐騎士。
只要在瑪蓮妮亞身邊,腐敗是不可避免的,所有尊腐騎士都對此心知肚明,越是知曉身體的極限,越是追逐狂熱的戰鬥,因為他們的主君——瑪蓮妮亞本人戰無不勝。
戰争中無論敵我,都對那高舉義手的飛翼給予極致的評價,那是戰無不勝的象征。
于是她的部下——尊腐騎士——在自我腐敗之時,也要盡可能感染更多的敵人。
上了戰場,所有的卑劣都是取勝的榮光。
先前與我說話的醫師原本是羅德爾的一名調香師,他們善于用香料治愈病人,可是即使醫術高超卻仍然對腐敗毫無辦法。
我站在一席簡陋的病榻前,看着上面躺着的尊腐騎士。
那是菲裏爾,她努力睜開眼,擡頭看向我。
“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我開口對她說,奇怪的是,我現在既無悲傷也無歡喜。我的妹妹菲裏爾,我已經好久都不曾在意過她了。
腐敗的痕跡已經染上了她的臉,但現在還算是比較好的狀态,長此下去,她會和那些尊腐騎士一樣,要麽腐敗致死,要麽陷入瘋魔。看着她這般模樣,我的心突然感受到針紮一般的疼痛。
菲裏爾的眼神有些空蕩,她直直看着我,問道:“你已經成為首席了,對麽?”
我沉默了,沒有回答,其實她也是知曉答案的。
這已經是三天前的事了。
自從我成為指揮官開始,我不再如往常一般迫切地用單打獨鬥證明自己的勇武,取而代之的是回歸平凡的訓練,與下屬的尊腐騎士們學習相同的武技,少年時訓練的劍法在如今化為了簡樸卻有效的戰技,我更加擅長光環鐮刀和尊腐騎士劍的配合,與部下一同使用相似的戰技能取得更大範圍的成功。
因為卓越的戰果,我被瑪蓮妮亞封為首席騎士,也是那時,在前線拼命戰鬥的菲裏爾因腐敗侵襲受傷退往後方,再過幾天,聯軍又要準備新一輪的攻城戰。
“我果然...還是沒有能力。”菲裏爾低下頭去,她語帶哀傷,“嘴上說着為了瑪蓮妮亞大人,結果卻什麽都辦不到。”
“夠了,”我握緊了拳頭,蹲下身去看她,森然道:“你确實為瑪蓮妮亞...大人,努力過了,接受自己普通的事實,就這樣放棄不好嗎?”
菲裏爾手中緊緊握着戰矛,虎口處纏繞的繃帶滲出血跡。
“為什麽我怎麽努力都沒有用?”
“我們明明是雙生子,為什麽我永遠追不上你?”
“芬雷,”她流下眼淚,“為什麽...你從來沒有看到過我?”
我聽着一連串的質問,卻越發覺得悲哀,在成為尊腐騎士後,菲裏爾的實力就停滞不前,再勤奮也無法彌補注定的差距,假如我如她一般沒有天賦,陷入普通,是否也會感受到無奈呢?
我并不是為了瑪蓮妮亞而踏上戰場的,我喜歡瑪蓮妮亞,但我殺戮他人想要獲得的是更多的東西,我想要享受萬衆矚目的光輝,想要光芒閃耀的未來,想要堅不可摧的力量。
侍奉瑪蓮妮亞除了喜愛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我想要接近她的內心,贏得她的信任,我會是她最忠誠的騎士。我全力戰鬥、寬容下屬、撫恤傷兵,都是為了好名聲,這場戰争是一場試煉,告別默默無聞的自己,以後交界地都會知曉芬雷的名號。
在所有的思慮中,我确實從沒想過菲裏爾,哪怕她是如此熱切地追逐我的背影,追逐瑪蓮妮亞的光輝。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她。
菲裏爾伸手拉住我的手臂,解開臂甲,露出覆蓋白斑的皮膚。
“比起我,你确實是不平凡的人。”她說,“但你的腐敗已經比我還嚴重了。”
“再這樣下去,你也會死的。”她抓起我的手,将其抵到額頭。
對無法跟上瑪蓮妮亞的不甘?對姐姐追逐榮光的不解?還是說,可憐與憐憫?
我看着她,心中覺得空落落的,我好像很久都不知道菲裏爾在想些什麽了。
良久,我抽出手來,語帶滞澀,我說:“回家吧。”
“我會給你申請名額,遠離這場戰争。”我想起家中的情況,繼續道,“父親和母親會很高興見到你的。”
她愣愣地看着我,然後拒絕:“不要。”
我皺眉看她,“你不會成為逃兵的,有正式的途徑可以讓你和那些殘疾的騎士們一起回去...”
我還沒說完,她就打斷了我。
“我不會就這樣放棄,”固執的眼神和小時候一模一樣,“終有一日,我也會站在你身邊,站在瑪蓮妮亞大人身邊。”
她總是這樣頑固,看着她堅持的目光,我的心氣備受挫折。
從以前到現在,菲裏爾從來沒有放棄過一件事,她要帶兔子到聖樹,即便兔子死去也不會放手,她宣誓效忠瑪蓮妮亞,恐怕直到戰死也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