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醒悟
醒悟
此時鐘一山已被鐘勉抱至武院休息處,大周參賽所有新生則被頓星雲帶回東郊別苑,不許圍觀。
賽後不許逗留別處是規矩,武盟還在繼續,誰也不能例外。
廳房內,朱裴麒面容肅冷坐在主位,一衆朝臣則在廳前徘徊,視線不時望向內室。
門外,溫去病則一動不動站在窗邊,神色如覆冰霜。
旁側,紀白吟不敢多言,他也擔心鐘一山,他才把寶壓在鐘一山身上!
造孽啊!
就在這時,伍庸跟游傅得到消息自宮裏趕過來。
衆人迅速讓路,且在游傅邁進廳門的時候,伍庸瞄到溫去病,“過來推我!”
溫去病當即上前。
這個時候,誰也不會在意這樣的細節,是以溫去病成功走進內室。
榻上,鐘一山面色慘白,氣息微弱,如果不是胸口尚有起伏,幾乎感覺不到這個人還活着。
“兩位,拜托。”床尾處,鐘勉眼眶微紅,聲音嘶啞。
桌邊,甄太後想要起身走過去,奈何只是微動,肺腑之氣便有些紊亂的無法控制。
“一山會沒事。”甄太後身邊,齊陰低聲寬慰。
溫去病則立于床頭位置,深邃黑眸猶如子夜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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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極冷!
怒,極怒!
心,那麽痛,仿佛有只手正穿透他的胸膛,想要硬生拽走他心裏最珍貴的東西,他無力阻止,只能默默承受。
這種感覺,竟與當日得知穆挽風死訊時一模一樣。
痛失!
“咳!”感受到溫去病身上迸射出來的濃烈殺機,伍庸下意識輕咳。
溫去病片刻回神,收斂心境。
與此同時,游傅自懷裏掏出一枚藥丸置于鐘一山唇邊推送,入口即化。
“虧得諸位及時将鐘二公子體內毒素逼出,再遲一刻便是吾二人亦回天乏術。”游傅轉身,重聲開口。
伍庸在替鐘一山把脈之後,亦是同樣說法。
人沒事,但從毒素對身體的侵害程度看,當是罕見劇毒。
嚴格來說,除了四位尊者竭力逼毒之外,鐘一山所修魚玄經亦起到關鍵作用。
虧得入四境!
“誰下的毒?”确定鐘一山轉危為安,甄太後終是開口,銳利寒眸猶如冰錐。
屋內,與游傅跟伍庸一并進來的朱裴麒當即走過去,“太後放心,孫兒必會徹查。”
甄太後冷眸掃過朱裴麒,“此事,哀家定要有個說法。”
渾厚聲音仿若洪鐘落在每個人心裏,這位低調了二十幾年的老太後不開口則矣,開口便
意味着一定會有人要為此事,付出代價。
武盟還要繼續,當有人提出是不是應該讓鐘一山退出武盟好生修養的時候,甄太後再度開口。
哀家的孫兒,有始有終。
衆人無語,鐘一山則由甄太後拜托溫去病送回別苑,伍庸随行。
既然想查,即刻便查。
回程馬車裏,溫去病從來沒有那樣靜過,靜的連一向嘴不能停的紀白吟都沒敢多說一句話。
伍庸心知溫去病擔心鐘一山,“鐘二公子無恙。”
“如果今日為其逼毒者裏沒有齊陰,沒有甄太後會怎樣?”溫去病擡頭,目色寒蟄。
伍庸想了片刻,“鐘勉跟侯岑會被劇毒反噬,他們三個一起死在擂臺。”
車廂裏又是一片死寂,溫去病雙目驟暗,幽深如潭。
坐在其側,紀白吟分明感覺到一股肅殺之意自溫去病身上溢出,不禁抖了兩下……
別苑內,頓星雲等人回來之後直接入正廳,除了擔心鐘一山,他們更想知道一直與他們住在一處的鐘一山何以會中毒。
同樣吃飯,同樣喝水,同樣沒有離開別苑!
衆人三言兩語時,段定發現範漣漪不在。
好像自武院回來,範漣漪便沒跟他們一起入正廳。
段定剛要去找,卻見溫去病命人将鐘一山小心翼翼擡進別苑。
與之一起進來的還有伍庸,跟幾乎同時趕到別苑的刑部尚書,陶戊戌。
衙門派過來的人在外候着,陶戊戌則陪同伍庸先行到鐘一山居住的院落翻查可疑之物。
此時,鐘一山已被擡到嬰狐房間,頓星雲等人在得知鐘一山無恙後,皆松了口氣。
房間裏,段定進來一刻,範漣漪正在擦拭赤鎖刀……
見範漣漪沒擡頭,亦沒開口,段定頓了頓足。
“鐘一山被溫世子送回來了,毒素盡除,這會兒正在嬰狐房間裏休息……”段定舉步邁過門檻,坐到方桌對面,視線不由落在赤鎖刀上。
範漣漪擦拭刀身的手停滞片刻,依舊不語。
“刑部尚書陶戊戌跟宮裏那個名醫伍不庸這會兒去了鐘一山的屋子,搜查可疑之物。”段定聲音很低,甚至有些心虛。
或許段定自己沒有意識,可範漣漪感覺到了。
“你想說什麽?”範漣漪陡然停下動作,擡起頭。
段定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他只希望事情并不是他猜測的那樣。
“你不是很想贏得此屆武盟嗎?你看到鐘一山有多厲害了,如果沒有他大周肯定不會贏,而且就算沒有他,四人戰也不可能……”
“不可能由我來作替補,你是這個意思嗎!”範漣漪肅聲開口,目光直逼段定,“你懷疑我?”
聽到範漣漪質疑,段定臉色微變,當即起身把房門關緊。
不想下一瞬範漣漪提刀過去,直接踹開房門,“明人不作暗事,你有什麽話,敞開了說!”
段定真是特別不喜歡範漣漪的性子,“好,那我問你,昨日你是不是去見鐘知夏了?”
“見了,那又怎樣?”範漣漪身形挺立,言辭無半點閃躲之意。
“你明知道鐘知夏素來與鐘一山不合,你在這個時候不懂得避嫌嗎?你去見她,若她真有不軌企圖而你又跟她那麽好,倘若這次毒是她下的,你根本脫不了幹系!”
“知夏從來沒有跟鐘一山不合,一直都是鐘一山自視清高!況且知夏只是讓我捎封書信給鐘一山,僅此而已!”範漣漪音調拔高,激動怒吼。
這一刻的範漣漪根本分不清楚,她是在跟段定解釋,還是用這樣的方式寬慰自己。
就在此時,院外突然沖進一人。
段定見是嬰狐,當即迎過去。
不想他還沒擡腿,便見範漣漪整個人自門口處急速倒飛,重重摔在地上時額頭撞到桌角,鮮血迸湧。
“嬰狐你幹什麽!”段定急步過去想要攙起範漣漪,不想嬰狐掌風再襲!
感受到掌風中的殺意,段定不及反應索性直接撲過去擋在範漣漪面前。
“你走開!”範漣漪憤怒推開段定同時,舉赤鎖刀格擋。
‘砰……’
強勁掌風猶如山倒,範漣漪連刀帶人好似斷翅蝴蝶朝後飛起,轟然墜地,噴出一口血箭!
“嬰狐你發什麽瘋!”眼見嬰狐還要出招,段定猛沖過去,怒聲質問。
“你問她!”嬰狐五官猙獰,怒意橫生,眼中殺意只增不減。
段定不禁回頭,範漣漪拼力握住赤鎖刀,撐起身子時咳出一口血沫。
“她怎麽了?”段定轉回頭,反問嬰狐。
嬰狐滿目鄙夷,“宮裏那個伍不庸已經查到一山之所以中毒,是因為碰到昨日她送過去的那封書信,信上有劇毒!”
“我也碰了!”這是範漣漪最不想聽到的事實。
“封外無毒,有毒的是信紙!範漣漪你這個卑鄙小人!”因為鐘一山的關系,嬰狐從未真正讨厭眼前這位同窗,但現在,他看不起!
這也是段定最擔心的事,“我相信範漣漪不會……”
“你相信有個屁用!滾開!”嬰狐怒推段定,從來沒有誰能在欺負他朋友之後,還能好好站在他面前,不管男女。
就在嬰狐與段定推搡之際,範漣漪突然啓步,繞開他們兩個直接走出房門。
“你幹什麽去?別想跑!”嬰狐扭頭欲追卻被段定攔腰死死叩住。
嬰狐怒了,“段定你放開!”
“不放!你想打範漣漪就先打我!”段定動了內力。
嬰狐怒極反笑,打就打,你還怕我舍不得!
且在二人相愛相殺之際,範漣漪已至嬰狐房外。
站在門口,範漣漪緊緊握住赤鎖刀。
她想進去,雙腿卻如灌鉛一般,只是擡起的動作都異常吃力……
房間裏,鐘一山已然清醒,且由沈藍月扶坐着倚在床欄。
伍庸跟陶戊戌皆在房間,溫去病亦在。
依伍庸之意,鐘一山中毒根源在那封信紙。
雖然信紙上毒素已散,但他有辦法證明那封信紙有毒,只是需要時間。
“皇祖母他們還好嗎?”床榻上,鐘一山猶記得擂臺之時,那股突如其來的劇痛是何等滋味,能将如此霸道的劇毒化氣逼出體外,當付出何等代價他再清楚不過。
“都還好,你不必擔心。”頓星雲走過去,輕聲開口。
鐘一山微微颌首,因為有齊帝師在,他多少安心些。
生死見真情,大恩不言謝。
鐘一山将今日之事記在心裏,他朝必報。
“太子殿下将此案交于本官徹查,眼下雖不能判定信紙有毒,但與之有關的任何人本官都會及時控制,待驗明之後,本官自會秉公處理。”陶戊戌上前,淡聲道。
鐘一山拱手,“有勞陶大人。”
就在這時,房門自外推開,範漣漪提赤鎖刀走了進來。
看到來者,沈藍月第一個沖過去,“卑鄙無恥!”
頓星雲與侯玦雖不語,神色卻是涼薄。
“範姑娘來的正好,因那封信是致鐘二公子中毒的關鍵物證,且有人證明那封信是由你帶入別苑交到鐘二公子手裏,所以本官有理由懷疑你與此案有關,煩請範姑娘與本官回刑部。”陶戊戌就事論事,并無針對之意。
範漣漪直立在中間位置,臉色脹紅,握着赤鎖刀的手青筋迸起,骨骼被她攥的咯咯響。
她想辯駁,又該怎麽說?
說她什麽都沒做過?
可那封信的的确确,是由她親手交到鐘一山手裏,縱不知卻改變不了事實。
擂臺時她在場,看的清清楚楚。
因為中毒,鐘一山差點兒死了!
範漣漪終是擡頭,挺直背脊,無視掉所有或鄙夷或冷漠的目光,只看向鐘一山,“不管你信不信,我沒做過。”
沒有多餘的話,範漣漪轉身便走。
她知道,這一走她再無緣武盟,再也不可能重振範府。
可除了這樣,還能怎麽辦!
見此,陶戊戌朝伍庸拱手,“書信之事,有勞神醫。”
就在陶戊戌欲帶範漣漪離開之際,身後一道傳來尚有些虛弱的聲音。
“一山願以性命擔保,此事與範漣漪無關……”
全場皆靜。
範漣漪剛要邁出門檻的腳陡然停滞,身形緊繃,眼眶驟紅。
難以言喻的情緒自肺腑急湧,逼出眼淚。
是委屈,是忏悔,是震驚還是覺醒!
範漣漪不知道此刻萦繞在她心頭的感覺,該用什麽詞語形容,是于絕望中看到希望的驚喜,還是于固執中認清無知的羞愧!
她,止不住眼淚。
陶戊戌不解轉身,“鐘二公子的意思是?”
“我相信範漣漪只是被人利用,不知者無罪,還請陶大人明鑒。”鐘一山的做法沒有得到沈藍月的認同,甚至連頓星雲跟侯玦眼中都有幾分驚訝。
“鐘一山,這種人不值得同情!打從武院入學到現在她處處為難你,平時也就算了,武盟于我們于大周何等重要,她居然選在這個時候朝你下手,還下如此重的手,根本不值得原諒!”沈藍月嗤之以鼻。
“下毒之事,我能斷定與她無關。”鐘一山并未改變初衷。
“那封信是她親手交到你手裏的,怎麽可能與她無關!”沈藍月氣的直跺腳。
鐘一山知沈藍月是急性子,不再與其争辯,“一山懇請陶大人,網開一面。”
聽到這話,沈藍月幹脆拂袖離開,行至門口時狠狠撞了範漣漪。
幸有赤鎖刀搥住地面,範漣漪方不至摔倒。
“既是鐘二公子擔保,本官便将範漣漪暫時排除在外。”陶戊戌颌首,轉身離開。
房間裏,一時尴尬。
“諸位如果方便的話,我想與範漣漪單獨說幾句話。”鐘一山歉意看向伍庸,目光随即轉向頓星雲,示意其放心。
頓星雲心領神會,與侯玦一并離開,且在伍庸轉動輪椅的時候,溫去病卻動都沒動一下。
“過來推我!”伍庸喚道。
未及溫去病拒絕,鐘一山先開的口,“有勞溫世子替我把伍先生送回皇宮。”
溫去病就是想留下來,他想知道鐘一山何致如此寬待範漣漪,留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冒不冒險!
可惜,當鐘一山那雙幾乎帶着威脅性的目光投放過來的時候,溫去病簡直不要太乖。
房間裏只剩下兩個人,範漣漪卻依舊保持被沈藍月撞過的動作,沒有回頭。
她不回頭,鐘一山便不說話。
如此僵持着,氣氛倒比原先還要尴尬。
終于,範漣漪緩慢轉身,擡起頭,“你在同情我?”
“我只是相信你。”鐘一山吃力支起身子,有那麽一瞬,他能看出範漣漪想要過來幫忙的動作,卻終究,沒有邁步。
如果之前,範府未倒而鐘一山還是個醜廢物的時候,範漣漪絕對相信鐘一山此舉別有用心。可現在,她還有什麽?
獨自活在這個世上,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她要多麽努力的活着,才能證明自己還是那位範府的大小姐!
此時此刻,她的人生已經跌到最谷底!
鐘一山卻不一樣。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現如今的鐘一山仿佛站在巅峰,她無法企及只能仰望。
如此懸殊的差距,鐘一山說相信她,就真的只是相信她。
而她,都做了什麽?
這一刻的範漣漪,再也堅持不住那一身的驕傲,抛開所有僞裝,頹敗的像個弱者。
倏然!
就在鐘一山左手搥空,整個身子幾欲從床上摔下來的瞬間,範漣漪猛然上前将他扶穩。
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忌諱,只有發自內心的擔憂的
執手一刻,範漣漪臉色漲紅,“你小心。”
“如果我告訴你,我體內所中劇毒就是鐘知夏所為,你會怎樣?”鐘一山擡頭,目色如堅。
範漣漪忽的抽手,一臉肅然,“不可……”
“不可能?你就這樣相信她?”鐘一山目光變得深沉且凝重,“鐘知夏看似溫婉純良善解人意,實則她有多心胸狹窄,多陰險刁鑽冷漠無情,你當比我更清楚。”
“你胡說!她心裏一直有你這個哥哥,你怎麽可以這樣诋毀她?”範漣漪憤怒反駁。
“太學院報名當日,她若心裏有我便不該縱容你挑釁,她若心裏有你便不該把你當塊磚頭抛出來引起衆多考生注意,以名額之事置我于風尖浪口!之後,她為阻我入考太學院,又是怎麽說服你去找林飛鷹的?”
範漣漪愣住,“你……知道?”
“碧瀾園賞雪馬予曦根本沒有請你,鐘知夏為何拽你過去?看到你與我争辯不休,她只站在角落裏不曾攔你也不曾攔我,看到馬予曦逐你離開她可曾為你說過半句好話?她來,你陪,你走時叫了她幾次!”
“我……”
“你因鐘知夏與我作對,與馬予曦作對,鐘知夏可曾為了你跟誰作過對?而我與馬予曦,又是否真的有把你當過仇人,可曾做過對不起你的事!”鐘一山語氣驟冷,音色寒重。
範漣漪有些混亂,她從未想過這些。
“範府敗,鐘知夏偶爾噓寒問暖你便以為那是真的對你好,你往昔一腔熱血捧給她換來
的就是幾句不痛不癢的安慰?我當真沒見過比這更廉價的友情!”
“你好好想一想,當你被人踩在腳下的時候,到底誰才是扶你起來的那個人!”
鐘一山根本沒給範漣漪細想下去的機會,“在你經歷那段難熬的日子裏,鐘知夏跟唐瑟瑟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己,而在那麽難熬的日子裏,你竟還想着替鐘知夏入獄的事四處奔波,她鐘知夏出獄之後,可有謝過你?”
沒有。
範漣漪曾為此心酸,而她亦給自己找了無數個借口。
“直到你參加武盟,鐘知夏有多久沒找過你了?”鐘一山直視範漣漪,突然停下來,不再開口。
範漣漪茫然擡起頭,“三個月……”
“你記得就好。”
鐘一山沉默片刻,“過往鐘知夏在我眼裏不過是個跳梁小醜,我能容她無知,而今我卻不能容她放肆,武盟之後,我必會讓她為此事付出代價,介時你若執意幫她,我無話可說。”
鐘一山緩慢閉上眼睛,“言盡于此。”
鐘一山言盡于此,範漣漪心潮卻愈漸起伏。
往事一樁樁一件件浮現眼前,十幾年渾渾噩噩自以為的友情,到底是什麽東西?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結果,換來的竟然是一封浸着劇毒的信封!
她可以不相信鐘一山,如何能枉顧事實!
氣血急湧,範漣漪雙目赤紅。
“對不起……”範漣漪強逼自己不要掉下眼淚,卻如何都抑制不住。
她不想讓鐘一山看到這滿身的狼狽,奪門而出。
房門吱呦作響,鐘一山睜開眼睛。
他在掃到範漣漪的背影時有些難過,替她難過。
因為嘗過背叛的滋味兒,鐘一山比任何人都懂得範漣漪這一刻的憤怒絕望,跟悔不當初……
夜深人靜,月影如絹。
鐘一山獨自坐在床榻上,遙望窗外懸月,難得安靜。
中毒一事鐘知夏做的這樣明顯,當是篤定自己會死,死無對症。
到底是誰給她的自信?
連伍庸都覺得棘手,硬是把齊帝師都逼出山的劇毒,又是何人所為?
太多疑問萦繞心頭,鐘一山困意全無。
風微動。
一抹绛紫色身影飄然而至,猶如神祇。
鐘一山還沒來得及驚訝,皓腕便已被來者握于掌心。
突如其來的熱度使得鐘一山臉頰微紅,心跳一瞬間停滞又一瞬間心跳如鼓。
他竭力控制情緒,故作鎮定的沒有把手腕抽回來,直至感受到一股股溫暖細流自掌心傳入肺腑。
鐘一山震驚之餘想要抽手,握住皓腕的力道卻在加重,“別動。”
“盟主不必如此,一山已經無礙。”鐘一山擡頭看向對面男子,水色明眸微微蕩起一絲漣漪,難以言喻的感動劃過心間。
明明不是第一次接受眼前男子饋贈,心境卻如初時般感動的一塌糊塗。
偏偏造化弄人,他負深仇。
而他,心有所屬。
金色面具下,溫去病那張俊美容顏異常肅冷。
伍庸沒有騙他,鐘一山體內毒素确已盡除,但劇毒所到之處經脈皆有損傷。
很難想象擂臺上,眼前這個人到底承受了什麽。
而他惱恨的是,在鐘一山最危險的時候,自己只能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眼睜睜看着他在生死邊緣掙紮。
他是溫去病,所以連走近的資格都沒有!
而此時,他是顏回。
“調息。”傾盡所能之後,溫去病松手。
鐘一山了然,盤膝阖目,緩慢調動體內真氣之外力融合。
數息之後,鐘一山睜開眼睛,“多謝盟主。”
“武院之事顏某已知,二公子以為下毒者為何人?”溫去病說話時,重新将鐘一山的手腕握在掌心。
鐘一山不明所以,片刻訝異心慌之後自我調整,或許顏回只是想确定自己體內真氣是否中和。
“鐘知夏。”鐘一山從不懷疑鐘知夏在這件事上的主動性,“至于劇毒出處,一山不知。”
“能依附在信紙上,中毒之後亦可在體內蟄伏八個時辰,毒發時又如洪水猛獸,依伍庸之意,當世江湖能配出這種劇毒,除了四醫再無旁人。”
“會是……”
“然爾這個人定不會是江湖四醫,伍庸自不用說,游傅沒做過,剩下兩位皆與顏某有些交情,顏某可以擔保不是他們。”溫去病肅聲開口,握着鐘一山皓腕的手卻始終沒有移開的意思。
而他忽然發現,鐘一山竟然不排斥,甚至沒問自己為何會有這種動作?
不問正好。
握個夠。
“若不是他們,又會是誰?”鐘一山面色驟凝,最怕的,就是這種敵暗我明。
溫去病寬慰,“此事你不必擔心,顏某會詳查。”
因為前世主張,鐘一山對江湖上人或事的了解并不深,他即便有心想查亦不知從何查起,是以目露感激。
感激之餘他多少還有些小心跳,手被顏回這般握着,他是在乎的。
“範漣漪,你信得過她?”溫去病完全忽略掉鐘一山不時瞄向手腕的目光,正色抿唇。
鐘一山微怔,之後點頭,“盟主覺得一山做的不對?”
“你打過仗,應該知道留一個不太确定的人在身邊會無端增加多少變數。”溫去病不是覺得鐘一山不對,只是覺得他在範漣漪身上的用心,值不值得。
“我知道,可即便是确定的人變數也不會少。”鐘一山一瞬間想到驚蟄,“元帥當初沒有看錯人,只是人心易變而元帥重義,她看重人卻忽略了人性……”
溫去病沉默,他不否認。
“盟主放心,這是我給範漣漪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她還執迷不悟,我便棄之。”鐘一山這麽說也是這麽想的,他是看中範漣漪,卻不代表他會無底線縱容。
說到放手,鐘一山視線再次落向皓腕,“盟主……”
“雖然內力受損,但好在一人戰已經結束。”溫去病知道鐘一山開始懷疑自己握他手的動機了,按道理這句話說完便是他抽回手的好時機。
可他舍不得。
那就繼續握着吧……
聽到‘內力受損’四個字,鐘一山無比強烈的好奇心又往下壓了壓。
“韓有言奚升,楚有鄭默,燕有項烨,衛有武超,但大周除了一山,頓星雲、侯玦跟嬰狐皆為強者,四人戰一山有信心再得一塊浮生牌。”鐘一山自信道。
溫去病承認鐘一山說的不錯,但他對嬰狐不放心啊!
“嬰狐……”
“嬰狐平日雖任性些,關鍵時刻應該靠得住。”鐘一山這樣解釋,但其實他自己都不是很确定。
溫去病覺得鐘一山對某狐的評價真是太謙虛,嬰狐平日那叫任性?
關鍵時刻靠他?
“那就好。”話題已盡,溫去病終是脫手,“保重。”
“我會。”鐘一山點頭之際,溫去病身影已消。
手腕處熱度未減,鐘一山不禁垂眸,心底深處那絲漣漪漸漸平靜。
他與顏回,終不可能……
因為鐘一山中毒一事,原定隔日開始的四人戰硬往後推遲三日。
對于齊陰齊帝師的這個決定,餘下四國均無異議。
拿紀白吟話說,他寧可得罪朱裴麒,哪怕是周皇作出這種決定他都有可能提出異議,但換成齊陰,誰也不敢瞎|逼|逼。
齊陰這兩個字,絕對是威震九州的名字。
皇宮,延禧殿。
房間裏氣息凝重,孫嬷嬷将沏好的茶擺到桌邊,依甄太後之意恭敬退離。
見甄太後欲伸手提壺,齊陰直接起身,衣袂生風般拎起茶壺走到牆角一株袖珍竹旁邊。
滾燙茶水就這麽被齊陰倒進栽種袖珍竹的瓷缸裏,熱氣騰騰。
“好好一株袖珍竹就這麽被你澆死了。”甄太後惋惜似的搖搖頭,“整個大周也只有你敢在哀家面前放肆。”
“我還能更放肆。”齊陰音落時,紫砂茶壺瞬間化作粉末,悉數掉進瓷缸裏。
甄太後極度無奈,“都大把的年紀了,還這樣淘氣。”
“我淘氣?我若真淘氣現在就把你扛回太學院!”
此時這位在衆生眼中白衣銀發、仙風道骨的老者,卻在甄太後面前憤怒的像個孩子,氣鼓鼓回坐桌邊,“你當我不知道,袖珍竹跟散葵葉一起有什麽作用!”
所以說甄太後在齊陰進來時根本沒想沏茶給他,是眼前這個老東西非要喝。
她又沒辦法當面告訴孫嬷嬷換茶,結果就被發現了。
猝不及防呵……
秘密被揭開,甄太後倒也沒覺得不好意思。
事實就是這樣。
“他答應我會照顧好你,可他沒做到!”齊陰回到座位,淡眉之下那雙眼憤怒至極。
甄太後覺得好笑,“他活着的時候把我照顧的很好,再說你答應他不會入宮見我這事兒,不也沒做到嗎。”
他,是先帝。
而此時此刻,齊陰最後悔之事便是當年與朱文澈有過那樣的賭約,他還輸了。
“那個混小子死的太早,早知道他這麽短命我便一直等着,耗死他你就是我的了!”齊陰恨聲低吼,氣的跺腳。
此時此刻這個已然站在巅峰,在衆人眼中超凡脫俗、德高望重的老者負氣的樣子,顯得極為可笑。
“你們,又是何必。”甄太後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大半輩子的時間,是我拖累他……也拖累你了。”
“你沒有拖累任何人,不管我還是朱文澈都心甘情願。”齊陰鄭重擡頭,“跟我回太學院。”
“你知道這不可能。”甄太後果斷拒絕。
齊陰不解,眉峰緊皺,“你不想活了!”
甄太後沉默,許久後擡起頭,笑容蘊着幾分滄桑,幾分凄涼,“想啊,我的珞兒還沒有回來,我就算閉眼也還是想見她最後一面。”
“別說渾話!”齊陰愠怒,起身繞過桌案,“跟我走!”
“可我更想去見他。”
當甄太後說到‘他’時,齊陰陡然止步,目光中一瞬間閃出勃然怒意,二十幾年沒再動過的真氣驟然紊亂,五官都跟着扭曲。
“師兄,你生氣的樣子,一點都吓不到我。”甄太後忽然笑了,眼淚順着眼角,無聲劃落。
世人不知,這位當朝甄太後與帝師齊陰,連同大周先帝朱文澈,師出同門。
“他到底是誰?”這個問題,齊陰問了一輩子。
“他是珞兒的父親……”甄太後便這樣答了一輩子。
但今日,甄太後想多說幾句,“當年我與師傅說想要出去游歷,你可還記得?”
“能不記得嗎。”齊陰回到座位,苦澀抿唇。
就是那一年,他跟朱文澈日夜惦記着的小師妹,被個不知名的混賬拐走了。
也是那一年,他親眼看到自己小師妹,仿佛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盡了。
“我出去游歷的時候,遇到他……”甄太後視線轉向敞開的窗棂,有風動,吹拂起她額前幾縷銀絲,記憶仿佛洪水開閘。
甄太後告訴齊陰,如果不是出了意外,那個人原本是要與她一起回來向師傅提親的。
“他臨出門時說很快,很快就會回來……”
甄太後望着窗外蔚藍的天際,腦海裏浮現出那人英俊儒雅的面容,眼淚便再也控制不住,“我等了他一日,兩日……一個月,兩個月……我知道他可能,不會回來了。”
齊陰不語,雙拳緊握。
“我這半生都在等他,從珞兒出生到珞兒長大再到出嫁,每一次我都充滿希望,可每一次又都那麽失望……”甄太後啞然,“我知道,他可能真的死了。”
明明就是盼着那個混賬死,聽到真相的一刻齊陰卻是心痛。
“看我,老了還這麽矯情。”
甄太後狠狠抹過眼淚,“我這身子已經這樣,就算是跟師兄走也不過是多活個把月……如果師兄真的心疼我,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個把月你也要給我活着!”齊陰根本沒有改變初衷。
甄太後不說話,就那麽靜靜看着眼前老者。
齊陰最怕的就是這個,“你說。”
“我走之後,求師兄一定要替我照顧好一山還有無寒,如果……如果珞兒能回來,替我告訴她……我愛她,一直都很愛很愛。”甄太後故作堅強,眼淚卻出賣了她的脆弱。
齊陰紅了眼眶,“想照顧你自己照顧,要告訴你自己告訴,你給我好好活着!”
甄太後也想,可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
她亦知道,齊陰已經答應她了……
鐘一山中毒一案,很快成為皇城市井茶餘飯後的談資,已經有些被人們淡忘的鐘知夏重新回到風尖浪口,這次陪她一起的還有鎮北侯府裏那位老夫人。
信是老夫人寫的,又是經鐘知夏的手傳進別苑,是以陶戊戌昨日自別苑離開後,直接派人到鎮北侯府緝拿嫌犯。
如果不是鐘宏好一頓通融,最後由頓無羨出面擔保鐘知夏跟老夫人,陶戊戌不會網開一面。
現如今,鎮北侯府外面已經被衙役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任何人進出都要盤查。
這會兒新津院裏已經亂了套,老夫人在房間裏指着鐘知夏的鼻子,破口大罵。
“你這個掃把星!虧得老身一直對你那樣好,你竟變着法兒的坑害老身!禍害咱們這整個鎮北侯府,你真是該死啊你!”
老夫人昨晚聽到這事兒的時候,直接就暈過去了,才剛剛醒過來沒多久便差桂嬷嬷把鐘知夏叫過來一通數落。
“母親可別這樣說……知夏也是為了緩和您跟大伯的關系才出的這個主意,想着您若多關心一下鐘一山,大伯心裏也舒服些,誰能想到……”
“你給我閉嘴!就你這種破爛貨才能生出這麽個掃把星!同樣都是鎮北侯府的媳婦,你瞧瞧甄珞生出的嬌兒,再瞧瞧你這個!”
老夫人一輩子沒吃過官司,更沒受過禁足的委屈,本來就尖酸刻薄的性子徹底暴露無疑,“鐘一山中毒的事與老身無關,都是你們兩個作的妖,你們自己去跟陶大人解釋!”
“祖母說這話有證據嗎!”
從文府入學考試失利,到入獄再到眼前這個老太婆鐵了心要把自己嫁出去,在鐘知夏眼裏親情已盡,眼前這個老太婆再不是她的祖母。
“你這臭丫頭什麽意思?”老夫人狠狠瞪眼過去,怒聲質問。
“知夏!不許亂說話!”陳凝秀低聲呵斥,她也讨厭老夫人,但鐘宏千叮萬囑過定要哄好老夫人為這件事出頭,才不能禍及二房。
鐘知夏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但她也是真窩火。
她冒這麽大風險不惜把自己變成嫌犯,是因為她相信鐘一山必然會死,而她充其量只是嫌犯。
最主要的是,她有把握把下毒之事推給老夫人亦或範漣漪。
相比之下她賺了!
但現在鐘一山活得好好的,她平白成了嫌犯。
這事兒擱誰身上誰不上火?
鐘知夏是真的做夢也沒想到鐘一山能活下來。
那病痨鬼的命是真硬。
都說禍害遺千年,可能就是這樣。
而今就算生氣窩火,她也得為自己接下來如何脫罪鋪路。
“祖母誤會孫女的意思了,這事兒孫女沒做過,祖母更是清白的……”鐘知夏雖然讨厭老夫人,卻知道眼前這個老太婆最吃哪一套。
見老夫人氣火略消,鐘知夏試探着朝前邁兩步。
“孫女仔細想了想,除了祖母跟我,碰過那封信的還有範漣漪,範漣漪跟鐘一山有仇,這事兒一準是她幹的!”
老夫人瞥了鐘知夏一眼,“範漣漪?就是跟你好的那個?”
鐘知夏臉色微窘,“一直都是她粘着孫女,之前礙于她那個兵部尚書的父親,孫女不好拒絕她。”
“毒真是她下的?”老夫人皺眉,眯起眼睛。
“一定是她!祖母且想想,孫女從小到大長在祖母身邊,您是這個世上對孫女最好的人,祖母若有事孫女拼命都會護在前面,又怎麽可能舍得做這種傷害祖母的事!”鐘知夏一瞬間紅了眼眶,又一瞬間哭的梨花帶雨。
到底是繞膝長大的孩子,老夫人見鐘知夏這般,心也就跟着軟了,“就知道哭,哭有什麽用!這事兒啊,老身自不能讓人平白冤枉了咱們鎮北侯府。”
“對不起,是孫女給祖母惹禍了……”鐘知夏撲通跪在地上,哭的越發厲害。
老夫人有心攙扶又有些下不去面子,于是瞪眼看向陳凝秀,“像塊木頭似的杵在那兒!還不快點扶你女兒回去休息!”
陳凝秀正跟着一起抹眼淚,聽到這話當即過去攙起鐘知夏。
“孫女先行告退,祖母也定要保重身體……”鐘知夏抽泣着起身,深施一禮之後方才退離。
直至陳凝秀扶着鐘知夏消失在新津院,老夫人這心才算靜了靜。
旁側,一直沒吭聲的桂嬷嬷端茶過來,“這事兒也不知道二小姐說的有幾分真,毒到底是不是範漣漪所下?”
老夫人接過茶杯,眼底陡寒,“是不是……都是!”
桂嬷嬷不解。
老夫人呷了口茶,“不管是不是範漣漪,到最後都得她背這個鍋,不然你叫老身去背?還是叫知夏?”
桂嬷嬷聽出老夫人言辭有袒護之意,不禁感慨,“老夫人對二小姐是真好。”
“對她好有什麽用!還不是個不争氣的賠錢貨!”
老夫人重重撂下茶杯,“我這是替老二着想,若知夏定了罪,坐實給鐘一山下毒,老二還怎麽在這侯府裏住?再說宮裏那個老不死的可不是善茬兒,要是較真兒起來對老二下手,誰能頂得住!”
桂嬷嬷恍然,老夫人并非疼惜孫女,這是舍不得兒子呵……
新津院外,陳凝秀原想送自己女兒回去,卻被鐘知夏一把推開。
回望身後新津院,鐘知夏眸底盡染寒霜。
今日之辱,總有一天她會讓那個死老太婆加倍償還。
沒有讓陳凝秀跟着,鐘知夏獨自回了流芳閣。
不想才踏進院門,便見一抹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身影,赫然站在院落。
鐘知夏本能轉身,風驟起,院門砰然緊閉。
“禾畫!”鐘知夏回轉身形,高聲喊道。
“禾畫被我點了昏睡穴,沒有個把時辰醒不過來。”範漣漪手持赤鎖刀,冷然站在院落中間,淡漠開口。
“……哦,你放心,我不會把你出來的事告訴別人,畢竟武盟期間作為考生你不可以随意走動……”
鐘知夏瞬間轉換臉色,盈盈淺笑走向範漣漪,“外面那麽多衙役,沒為難你吧?”
“沒有。”當看到鐘知夏本能轉身的那一刻,範漣漪就全都明白了。
那一刻,遠比鐘一山說的話更讓她錐心刺骨。
從小到大,她一直當鐘知夏是莫逆之交,情同手足。
不管遇到什麽事,哪怕再大的危險她都會站在鐘知夏前面,替她出頭,替她擋災!
她誠心以待,換來了什麽?
“漣漪你沒事吧?”鐘知夏沒敢再朝前走,輕聲詢問。
“為什麽要利用我,給鐘一山下毒?”
這一刻,範漣漪絕望如斯。
鐘知夏則一臉茫然,“漣漪你在說什麽?你懷疑我?”
看着那張滿是委屈的臉,範漣漪忽然覺得自己真是愚鈍,是只用一頭豬根本無法形容出來的蠢!
明顯一張僞面,她之前到底是瞎了哪只眼,竟然沒看出來!
“這裏沒有外人,你不用再裝了。”範漣漪音色涼薄,眼中透着毫不掩飾的失望。
鐘知夏微怔,“漣漪你在說什麽?”
“我叫你別再裝了!你以為我是傻子嗎!那封信自你手裏交給我中途沒有任何人碰過,而我……”
範漣漪突然憤怒,眼底血絲滿布,“而我親手交給鐘一山,他當着我的面打開信封,碰了那張信紙!”
自有記憶已來,鐘知夏好像從沒看到範漣漪這樣怒不可遏的朝她吼過,大聲說話都不曾有。
是以有那麽一瞬,她心裏還是挺不舒服的。
就像是你養的一條狗,突然有一□□你吠。
“那又如何,我沒下毒。”鐘知夏收斂笑意,冷冷看向範漣漪。
“不是你還有誰?老夫人?”範漣漪憤怒低吼,“如果是,那也是你們兩個狼狽為奸!”
“範漣漪,你可別忘了,你也有碰過那封信!”鐘知夏讨厭範漣漪現在這個态度,很不喜歡。
院落一時寂靜,範漣漪即便已經接受鐘知夏僞善的事實,卻依舊沒想到她竟然是這樣打算的。
悲恸,絕望,跟無窮盡的悔恨湧入肺腑,範漣漪怒極反笑,“你找我送信,就是想東窗事發的時候,讓我背這個黑鍋?”
“我……”
“你從一開始,就已經把我當作一枚死棋!你!根本不在乎我這個朋友?”範漣漪心痛,簡直不能再痛!
既已反目,鐘知夏覺得有必要撇清關系,“請你措辭準确,你跟我,從來不是朋友。”
滿腔熱忱,換冷心冷血!
範漣漪再也抑制不住心底悲憤,猛然揮動赤鎖刀!
刀鋒起,鐘知夏吓的急忙後退,險些倒地時卻見範漣漪把自己身前衣裳割開一角。
“從現在開始,我範漣漪跟你恩斷義絕!”範漣漪揚起手中殘衣,怒視鐘知夏。
多愚蠢的舉動!
鐘知夏自慌亂中站定,微擡下颚,“割袍斷義?範漣漪你傻不傻!既無義,割袍會不會太多餘!”
心死,無殇。
鐘知夏一遍一遍吼着既尖酸又刻薄的話,她想激怒範漣漪,她就是要看範漣漪憤怒抓狂的樣子!
然而,範漣漪在扔掉殘袍的一刻,就再也沒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