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共枕
共枕
武盟正式開始。
卯時過,東郊五座別苑外赫然停着五輛馬車。
馬車皆以純黑色精鐵打造,車前駕有四匹汗血寶馬,織錦車簾厚重又不失奢華。
車廂裏很寬,沉香木的背板,中間擺着一張梨花木刷漆矮桌。
待五座別苑裏參賽新生皆入車廂,馬車複起朝太學院方向浩浩蕩蕩而去。
今日太學院與以往不同,三百禦林軍配劍挺立于十二個須彌座左右,莊嚴威武之感頓升。
最先出現在太學院外的,是周太子的馬車。
朱裴麒下車之後,左右禦林軍包括早就候在此處的朝徽,悉數跪地。
讓人意外的是,朱裴麒此番并沒有帶任何妃嫔,這不禁讓人想到當日太學院的入學考試。
不過半年時間,穆如玉早已不複往日風光。
至于新晉的準太子妃為何沒來,衆人無從揣摩。
原本顧慎華的意思,是想讓朱裴麒把沈藍嫣帶過來,被他拒絕了。
或許連朱裴麒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拒絕,他只是覺得,此屆七國武盟當是大周,亦是鐘一山的主場。
他不想讓任何女人哪怕是自己的準太子妃,搶了本該屬于鐘一山的風頭。
朱裴麒走進武院之後,甄太後的馬車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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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嬷嬷攙着自家老主子走下馬車,随即而入。
再然後是鎮北侯鐘勉、定都侯馬晉,連素來深居簡出的平南侯侯岑都出現在了武院。
武将中亦來了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将軍,緊接着是各部尚書,沈稣、陶戊戌等人。
值得一提,筱陽攜了自己的夫人,也就是馬予曦一起過來。
總而言之一句話,但凡有資格的文臣武将,無一人缺席。
沒有資格但有門道的也都進來了,只是不敢站在明面兒上。
觀擂臺上除了朱裴麒與甄太後位于尊位,餘下遞次分為三個豎列,各自坐着文臣,武将跟他國使者。
溫去病與紀白吟一起坐在了使者那一豎列,雖沒占到第一排,但好在那一豎列只有四人,除了他跟紀白吟,就只剩下兩位衛國使者坐在最前面。
而他們,占到了最高位。
一路走來,紀白吟能感覺到某位世子身上的氣場不對。
素來舌頭跟身體總有一個在躁動的某世子,這一路竟然沒有說話,此刻坐姿也甚是端直,簡直不要太正經。
“我昨晚夜觀星象,你猜我觀到什麽了?”豎臺上,紀白吟朝溫去病身邊靠了靠,低聲開口。
溫去病搖頭。
“不想知道?”
‘阿嚏……’
紀白吟挑眉之際,溫去病一個噴嚏打出來。
“本官竟然觀到兩名男子在屋頂上……”紀白吟私以為溫去病故意打噴嚏,是不想讓他說下去。
如果是這樣,那他就必然是要往下說的。
‘阿嚏……嚏……’
“你猜那兩名男子在屋頂上做什麽?”
‘阿嚏……嚏…嚏…嚏…嚏…’
紀白吟冷臉,“有沒有完?”
“完了,你說。”溫去病狠揉兩下鼻翼,扭頭時整個身子一并扭過來,昨晚睡落枕了。
紀白吟本能一怔,随後龍鳳眼微微眯起,身子越發靠近,笑容裏飽含深意,“在做一些只可意會,不可描述的事。”
“很難描述嗎?本世子跟鐘一山在睡覺。”溫去病特別不滿意紀白吟把一件無比正常跟令人歡愉的事,用這種鬼鬼祟祟的方式描述出來。
至于剛才的噴嚏,溫去病發誓他不是故意的。
染風寒了……
說到這裏,溫去病開始自我反省。
今晨他竟不知鐘一山是什麽時候離開的,只道自己醒過來的時候,那件本應蓋在鐘一山身上的外袍落在自己身上。
彼時他與鐘一山相擁,因有內力加持,兩個人都不會覺得冷。
是以,當只剩下他自己且真睡過去之後,一件長袍根本不能禦寒。
此時對面,紀白吟一臉懵逼。
這麽難以啓齒的事,溫去病是如何做到理直氣壯說出來的?
片刻,紀白吟笑意複起,“所以本官真的很佩服你,人家睡女人你卻睡男人,人家睡的時候颠|鸾|倒|鳳,輪到你就只剩下睡覺了。”
那也比睡不着強!
溫去病本來想這麽回紀白吟,轉念一想,做人委實不能太刻薄。
尤其武盟還沒結束,伍庸的事還沒有最後敲定,眼前這位讨厭鬼還是很有用的。
見溫去病沒有反駁,紀白吟再欲開口之際,餘光瞄到五國新生接連走進武院……
新生入場次序與他們所住的別苑順序相同,先是言奚升等韓|國新生,緊接着是鐘一山他們,再然後是以鄭默為代表的楚國新生,直至項烨跟武超等相繼走到擂臺前,參賽新生皆已到齊。
武院中央,三個正方形長寬各延伸五十丈的擂臺,并列而立。
每個擂臺相隔數丈,擂臺高數丈,周圍并無繩索阻擋。
擂臺旁邊設有鼓臺,旁邊各站主事一人。
萬衆矚目間,一位老者飄然而至,飛身落在中間那座擂臺上時,全場嘩然。
一襲白衣,仙風道骨,滿頭銀發,不涴塵埃。
或許在那些不認識的人眼裏,擂臺上的老者只是一位長相慈祥的老人,衣着簡潔,頭發梳的沒有一絲淩亂。
老者面容偏瘦,身姿挺拔,白須鶴發于風中淺揚,給人幾欲乘風之感。
淡眉之下,一雙慈善的眼睛只是平和掃過,便能讓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視不敢亵渎,甚至會有頂禮膜拜的沖動。
而在那些認識的人眼裏,眼前老者,是他們永遠也攀不上的高峰。
如有例外,便是甄太後。
她與眼前老者,有足夠的交情。
這位老者,叫齊陰。
太學院院令,亦是當朝帝師。
“七國武盟由來已久,至此屆整一百四十屆,吾周有幸主辦此屆武盟,定會秉承公平公正之原則,為七國選出這一屆新生中的可造之材。”
齊陰面容絕對平靜,黑目深邃如星隕,聲音渾厚如晨鐘,在武院上空久久回蕩,直擊心房。
“武盟,開始。”
随着齊陰離開,朝徽徑直走到三十五位新生面前,
“各位聽好,武盟前三場為一人戰,各國只準出三位及以下新生參加,每國只許在擂臺上對戰三次,一柱香之後,各國參加一人戰的新生到本教習這裏抽取戰次。”
接常理說,五國各出三人,三人對戰三場,勝者出。
但實際上,每次武盟都有一對二,甚至一對三的情況出現。
就拿此屆武盟來說,鐘一山接受言奚升挑戰的同時,亦被鄭默挑戰。
是以大周雖只能派出兩位新生,對戰次數依舊是三次。
大周派出的另一位新生,為頓星雲。
各國早有思量,所以不到一柱香的時間,五國派出參加一人戰的新生,已然走向朝徽。
鑒于鐘一山之前應下言奚升跟鄭默,是以在不影響賽制的前提下,鐘一山沒有參加抽簽,定于兩場,頓星雲抽到的是衛國武超。
餘下之人皆已這種方法抽簽或約戰。
最終五國選定參加三場一人戰的人數為十一人,除了韓|國正常出三人之外,其餘四國皆為兩人。
但其實不管各國出幾人都是以十五人計算,戰次為七場,有一人輪空。
輪空者直接獲得一塊浮生牌。
在場所有人,包括過往所有參加過武盟的新生,沒有人對這樣的賽制提出異議。
因為沒有人能夠否定運氣二字,在勝負乃至于生死面前不可言說的重要性。
而此屆武盟運氣好的那一個,是雲霓裳。
也就是說,武盟還沒有開始,燕國已然得到一塊浮生牌。
至于七場戰次的先後順序,則由對戰雙方猜單雙決定,勝者抽取。
這裏面除了運氣,朝徽亦起了很大作用。
至少鐘一山的兩場,分排在了第一日跟第三日。
鼓起,一人戰正式開始。
有三組新生先後跳上擂臺。
鐘一山與鄭默在中間,兩側分別是韓、燕新生,衛、楚新生。
擂鼓連響三下,驟停。
觀擂臺上,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鐘一山與鄭默身上,連呼吸都變得異常小心。
擂臺之上,鐘一山白衣白靴,墨發玉冠,手握拜月槍,身姿卓越。
在他對面,鄭默選了一件青色長衫,孑然而立時綁着發髻的青色飄帶微揚,與衣服的顏色十分相稱。
鄭默桀骜,目光中時時閃出的光芒,總會給人銳利寒涼之感,便如他手中那柄敗王劍,尚未出鞘,已現悲鳴。
劍如其名,敗王劍下死王者無數,自古便寓為不祥。
當年鄭府在是否将此劍傳于鄭默之時,曾有過激烈争吵,最後鄭默以敗王劍鬥戰同族十位叔父,終獲認可。
那一戰之後,鄭默得鄭府老爺子看重,甚至把整個鄭府的命脈都壓在他身上。
這也是鄭默不過兩年時間,內力與武技迅速攀升的重要原因。
“請。”鐘一山亮槍,橫拜月于胸前,先禮後兵。
鄭默還施一禮後,敗王劍劍身陡然豎起,帶着無比狂暴的戾氣狠狠砸向對面。
一股可怕的氣息自擂臺中間四溢,寒涼至極。
鐘一山沉穩擡眸,內力灌注瞬間,拜月槍沒有半點花哨直接迎過去!
擂臺之上,兩人之間的空氣被突如其來的對流相互擠壓,不斷發出刺耳轟鳴。
‘嗤嗤嗤嗤……’
拜月槍與敗王劍碰撞一刻,火花四濺。
鐘一山與鄭默皆覺虎口陡痛,腳下擂臺都似顫抖!
劍勢未盡,鄭默迅速調整呼吸,硬生将劍勢下壓。
鐘一山自出招伊始,寸步未動。
他在蓄勢!
觀臺上,朱裴麒不禁握拳,心弦略緊。
自太學院入學至今,他從未再見鐘一山亮槍,即便是這樣,他依舊相信縱然現在看起來有些弱勢的鐘一山,一定會贏。
他自負無比的相信,他看中的人不會錯!
而緊張,是因為在他內心深處,并不知道自己這份自信來自何處。
相比之下,坐在他旁邊的甄太後卻穩若泰山。
因為甄太後看得出來,她的孫兒已躍魚玄經第三境,而鐘一山此刻隐忍不發,只是靜待時機。
她的孫兒,成長太快!
終于!
在鄭默劍勢已盡剎那,鐘一山竭力調動體內真氣迅猛湧入拜月槍,疾進數步!
‘呲……’
鄭默前勢已盡後勢未補之際,已被鐘一山逼退至擂臺邊緣。
場外所有新生,甚至于觀臺上大多數官員皆屏住呼吸,一招致勝?
反倒像鐘勉、侯岑這種真正的武者明白,鄭默只是借力收力。
果然,就在鄭默幾欲被逼下擂臺之際,突然俯身虛晃一招。
‘當、當、當……’
擂臺上接連響起數下金屬撞擊的聲音,鐘一山回轉身形與鄭默鬥在一處。
只是數息,拜月槍與敗王劍已然撞擊十來次,刺痛耳膜。
此時他們兩側擂臺上,鬥戰也異常激烈。
持續糾纏後,鄭默猛然躍出,單手負劍,左臂現出血痕,“紅塵劍法,我看輕你了。”
鄭默知言奚升找過鐘一山,亦知鐘一山有修紅塵劍法。
他只是沒想到以鐘一山這樣的年紀,竟能将紅塵劍法修煉到如此爐火純青的地步。
擂臺之外,衆人亦驚。
他們完全不知道何以天下至奇的紅塵劍譜,竟然會在鐘一山手裏。
擂臺上,鐘一山面色依舊沉穩,擡手道,“再戰。”
這一次,鐘一山轉守為攻,亮槍!
‘嗤……’
拜月槍破空直擊,兩點之間直線最近!
鐘一山的槍路極為簡單,甚至有些粗暴刺向鄭默心髒。
速度之快在許多人眼裏,拜月槍身就只剩下一道光閃。
高手對決,勝負只在朝夕。
即便現在的鐘一山與鄭默還算不得高手,可到了這種級別的對戰,他們所想亦是速戰速決。
面對如閃電般狂襲過來的拜月槍,鄭默目色驟冷,當即舉起敗王劍格擋。
一陣悶響驟然傳出!
槍劍沖觸瞬間,鐘一山目色陡寒,內力猛然灌湧,腳步重踏時狠意頓生!
灼熱氣浪萦繞在兩人周圍,幾乎與之前同樣的境況,後出招的卻是鄭默。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鄭默會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時候,拜月槍竟無半點頹勢!
擂臺之外,溫去病搭在膝間的手下意識收緊。
他知道鐘一山要幹什麽,但鄭默的反應讓他意外。
以鄭默的本事應該能化解此招,然他沒有,怕是有詐。
果然!
就在鄭默距離擂臺邊緣只差一步的時候,自其袖內突然射出無數精細剛絲!
數不清的細絲帶着異常狂暴的力量,瘋狂刺向鐘一山周身。
全場嘩然。
擂臺下觀戰的嬰狐眼睛瞬間紅了,猛縱身就要沖上擂臺。
侯玦陡然将其拽住,“你瘋了!”
“鐘一山有危險!”嬰狐不是瘋,他只是看不得有人欺負鐘一山。
侯玦何嘗不知道鐘一山有危險,但如果讓嬰狐就這麽沖上去,輕則嬰狐除名,重則大周在武盟除名。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旁邊,頓星雲也險些沒有忍住。
觀臺上,溫去病目色瞬間幽寒,雙手幾乎同時隐于袖內。
這一刻的溫去病,完全沒有注意到旁邊的紀白吟,正在看他……
萬衆驚呼中,擂臺上疾速沖進的鐘一山,面色未變。
眼見精細鋼絲刺目而至,一道急速飛馳的小劍赫然出現!
‘呲、呲、呲……’
小劍與數道鋼絲碰觸剎那,鋼絲被斬,殺意驟歇。
鄭默震驚之餘震怒,身體被逼至擂臺邊緣,倒仰。
就是這一刻!
鐘一山再揮拜月槍欲将鄭默逼下擂臺。
萬沒料到,鄭默竟然将敗王劍甩向半空,無數細絲幾乎同時纏過去,硬是改變鄭默身體下墜的軌跡!
鐘一山知道,以鄭默的本事倘若讓他借力回到擂臺,加上剛剛那些精細鋼絲,自己若想贏必要付出不少代價。
一念之間,鐘一山猛然抛出拜月槍磕向敗王劍!
又是一念,鐘一山随即抛出剛剛那柄小劍!
觀臺上,朱裴麒驚愕起身,不可置信看向擂臺上的鐘一山,他竟能禦雙劍?
怎會!
自擂臺伊始鎮定到現在的甄太後,亦無法再鎮定下去。
她起身,看着擂臺上的鐘一山,眼底微熱,“孫嬷嬷。”
“二公子厲害!”孫嬷嬷知自家老主子想說什麽,狠狠點頭。
同樣震驚的還有鐘勉,幾乎所有武将都驚站起來,只有他還坐在那裏。
或許在那些文臣武将眼裏,鐘勉因為早就知道所以才會淡定。
其實不然,鐘勉只是驚的,忘了站起來……
只是,鐘一山在此之前從未雙器同禦,即便成功也難免失準。
拜月槍撞擊敗王劍一刻,鄭默知他再無可能回到擂臺。
憤怒跟羞愧令他惱羞成怒,于是他根本不顧朝自己左肩射過來的小劍,拼盡所有內力将纏繞在敗王劍身上的細絲對準鐘一山,狂飙出去……
精鋼細絲的速度快到極點,猶如無數條黑色光閃激射向擂臺!
臺上,鐘一山目色陡寒,召回拜月槍已是不及。
他甚至不能保證此刻若将小劍召回,又是否真能改變死局。
想解死局,唯有二字。
速度!
頃刻之念,鐘一山拼盡所能調起體內真氣瘋狂湧動,身體随着鋼絲疾射的方向急速後退!
百年松木搭建的擂臺不堪重負,片片斷折,片片塌陷。
細碎木屑以驚人的速度,在鐘一山周圍往上奔湧。
時間仿佛靜止,觀臺上包括各國新生皆如石雕般一動不動。
溫去病已經感覺不到心跳,一雙眼帶着從未有過的深幽顏色緊緊盯着擂臺,指間銀針被他幾欲捏斷。
甄太後甚至離座。
倏然!
鐘一山腳尖在觸及擂臺邊緣的一刻重踏躍起,發出一聲寒厲高喝!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擂臺之上,鐘一山一襲白衣沖天而起,數百條精細鋼絲迅速調轉方向疾速追馳。
場面太過震撼,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幾乎以同樣的速度不斷仰望。
高空之中,鐘一山已将內力提至極限。
衆人所見,拜月已歸!
就在這一刻,數百鋼絲已呈包圍之勢,将鐘一山裹困在中間,狠戾激射。
生死瞬間,衆人默。
整個武院靜谧無聲,落發可聞。
‘嘩……’
一嘯紅塵驚!
刺目白焰在半空炸裂,數百鋼絲遇白焰硬被絞成無數根柳葉長短的細絲,帶着琉璃般顏色,紛揚墜落。
白焰之上,鐘一山單手負槍,身姿絕豔。
多少震驚凝成癡迷,多少嫉妒變成仰慕。
這一刻,整個武院變成了鐘一山的主場。
足尖落于擂臺之際,鐘一山居高臨下看向左肩負傷的鄭默,目光絕對平靜。
所有人都知道,鄭默違規。
落地便是輸,然爾他在落地一刻卻依舊沒有收力,作最後一搏。
然爾誰又在乎?
鼓響,鐘一山勝出。
觀臺上,甄太後身形顫抖,激動落淚。
她的孫兒,已經這樣強了。
鐘勉亦如是,他不知道該如何把這一刻定格,如何讓珞兒知道他們的兒子,是人中英傑。
如果說整個觀臺上唯一有不同心境的,便是溫去病。
以鐘一山這種野蠻成長的速度來看,不久的将來就算自己拿出真本事,只怕是打不過他了啊……
武盟第一日,三場一人戰結束。
大周得一塊浮生牌,衛國得一塊,燕國得兩塊。
按規矩,鐘一山自擂臺下來之後便要歸隊修整,是以他并沒有機會到觀臺上與甄太後跟鐘勉打招呼。
而對于整個武盟來說,一人戰差不多屬于熱身階段,是以無論在時間跟重視程度上,相較于四人戰與最後試練并不一樣。
但這并不妨礙所有人對一人戰的熱衷。
因為一人戰中,出天才。
回程馬車裏,所有人都毫不吝啬表達出自己對鐘一山恭喜跟崇拜的心情,唯範漣漪只字未說,默默坐在角落裏。
“今日武超有出戰,他實力如何?”對于自己勝出,鐘一山只是松了一口氣,因為他知道武盟才剛剛開始。
頓星雲要怎麽說?
他自鐘一山躍上擂臺之後,視線便沒有移開過。
“三招就把楚國新生打下擂臺,根本看不出實力。”頓星雲旁邊,侯玦正色開口。
車廂裏一時沉默。
“三招你還沒看出來實力?”鐘一山旁邊,嬰狐驚詫瞪向侯玦。
侯玦微怔,鐘一山跟頓星雲幾乎同時将希望的目光投向嬰狐。
誠然嬰狐從來沒靠譜過,但他現在的語氣分明就是看出什麽了。
見衆人目光皆落在自己身上,嬰狐疑惑了,“這用看嗎?只用三招就把人打下擂臺,實力肯定很強啊!”
一瞬間,所有視線唰的從嬰狐身上移開,皆無語。
鐘一山沉默之後掃過衆人,“這種情況除了武超逆天,只有一種可能。”
“衛、楚結盟,而楚許給衛的承諾,很有可能是助其得勝。”頓星雲冷靜分析。
“那為什麽不可能是武超逆天?”嬰狐不甘心。
沒有人解釋,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但凡解釋嬰狐總會還有下一個問題等着你,周而複始,無止無休。
真的,但凡沒有權夜查那樣的本事,就不要在嬰狐問為什麽的時候接話,磨叽死你。
而此時,鐘一山相信除了嬰狐,車廂裏所有人都該知道原因。
武超再逆天也不過是此屆新生,而現在坐在車廂裏的每一個人,哪怕是在權夜查手下都能過上三招。
武超跟權夜查有可比性嗎?楚國新生明顯在讓。
“如果讓衛國在一人戰裏得三塊浮生牌……四人戰若再勝,那我們就危險了?”段定這樣計算。
“明日與武超一戰,我必再拿一塊浮生牌。”頓星雲堅定開口時,看了鐘一山一眼。
鐘一山心領神會。
他們現在除了擔心衛、楚結盟,最怕的就是衛、楚、燕結盟。
那才是要命的……
回到別苑,七人各自休息。
鐘一山這一場贏的并不輕松,回房之後直接運氣調息,以備後日與言奚升之戰。
東郊,第一座別苑。
溫去病下車之後看都沒看紀白吟一眼,直接朝旁邊別苑奔過去,卻被紀白吟一把拉回來拖到自己房間。
溫去病着急,他想确認一下鐘一山有沒有受內傷。
“你家阿山都贏了,你着什麽急?”見溫去病打從下車就沒拿正眼看他,紀白吟特別不樂意,“再說韓|國今日失利,你就不想安慰一下本官?”
“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嗎?”溫去病扭回頭,很認真來了一句反問。
紀白吟嘴角一抽,“作為韓|國世子,你這樣說話是不是不太好?”
“呵。”溫去病暫時壓下心底那份憂慮,端正身姿看向紀白吟,“明明可以讓言奚升以一敵三,派他一個出去至少能得兩塊浮生牌,你自己說你派了幾個?”
“如果不是楚王施壓,本官根本不會派言奚升出去。”紀白吟似笑非笑迎上溫去病頗有些嫌棄的目光,“不裝傻了?”
“這是傻子都能看出來的事好吧!”溫去病欲哭無淚。
紀白吟點頭,“但也不是每個傻子都能從紙簍裏被撕毀的國書,推算出本官的意圖。”
溫去病裝傻,“什麽意思?”
“今晨本官早早便在別苑門口站着,直至看到隔壁鐘一山上了馬車方才走進車廂,知道我在等什麽?”紀白吟挑眉。
“直至看到隔壁鐘一山上了馬車方才走進車廂,你說你在等什麽?”
溫去病其實特別想跟紀白吟糾正一下,他只是學藝不精,腦子沒問題。
紀白吟點頭,他就是在等鐘一山。
而且他等到了。
“鐘一山在與本官對視那一刻表達了善意,這說明他已知本官拒絕朱裴麒,故而才會微笑。”
紀白吟根本沒給溫去病反駁的機會,“你看到紙簍裏被撕毀的國書,離開後第一時間告訴給鐘一山,說明這件事對鐘一山極為重要,而這件事對保皇派來說,亦十分重要……”
“往下說。”溫去病不想反駁。
鐘一山眼底愈漸笑意,“鐘一山是保皇派的人,而從鐘一山初出茅廬至今,溫世子你便一直随行左右,恨不得以身相許,所以在這場大周內讧中,你早就站了隊。”
溫去病坐的很穩,心裏卻在想如果真如紀白吟所猜,那也不該叫以身相許,那叫以身報國。
當然,作為韓|國質子的溫去病,紀白吟分析的大致對。
但作為天地商盟的顏回,分明就是他選的鐘一山,該以身相許的又是誰。
“你不傻,你一直都是咱們那屆學生裏最聰明的一個。”紀白吟停頓片刻,“為什麽裝傻?”
“本世子若不裝傻,怕你們自慚形穢。”
見紀白吟那雙龍鳳眼死死盯着自己,溫去病端了端身子,“我既無心帝王業,又何必無故樹敵,自找麻煩。”
這樣的解釋,倒也合情合理,“裝了十幾年,沒有委屈的時候嗎?”
“身為皇子放棄帝業我都沒覺得委屈,不過是倒數第一,有什麽好委屈的。”溫去病說的雲淡風輕,內心深處某個小矮人兒卻蹲在那裏號啕大哭。
世人總喜歡用年少輕狂,鮮衣怒馬去形容那一段青蔥歲月。
溫去病表示不懂,他沒經歷過。
他無比低調的前半生呵……
紀白吟了然,“既然不想樹敵,何以在大周站隊?”
“好歹頂着世子的身份,總該為韓|國盡份心力。”溫去病頓了片刻,“你的選擇,很正确。”
“正确與否言之過早,不能回頭倒是真的。”紀白吟慢慢靠在椅背上,“鐘一山能打敗鄭默本官很意外,但他應該不是紀白吟的對手。”
“外傳鄭默與言奚升差不多吧?”溫去病挑眉。
“是與去年武盟時的言奚升差不多。”紀白吟糾正道,“我只知道,言奚升可禦劍飛。”
“鐘一山也可以。”溫去病明顯有些自豪的表情刺激到紀白吟了。
睡覺還只停留在睡覺的地步,這是有什麽可自豪的事!
“不是劍飛,是他跟劍一起飛。”
溫去病,“……”
皇宮,禦書房。
龍案前,朱裴麒自武院回來之後便一直保持提筆姿勢,動都沒動一下。
腦海裏鐘一山于白焰之上風華萬千的場景,如何也揮之不去。
直到頓無羨來。
武盟已經開始,鐘宏那邊一切準備就緒,頓無羨是來求藥的。
“那人還沒來。”朱裴麒在頓無羨聲起時回神,垂目方見案上奏折有很大一處暈開的墨跡。
頓無羨微怔,那人沒來是什麽意思?
朱裴麒擱筆,舒了口氣,“以今日之戰績,本太子覺得晚些時候動手也無妨。”
“太子殿下是想……晚到什麽時候?”頓無羨試探着問道。
“四人戰之後,且看戰績如何。”朱裴麒掩住眼底情緒,擡頭看向頓無羨,“明日是頓星雲與武超之戰,本太子希望……”
“太子殿下放心,微臣與太子殿下一樣,都希望此屆武盟大周能勝出。”頓無羨拱手,恭敬道。
朱裴麒點頭,“退吧。”
看出朱裴麒情緒不高,頓無羨未再多言,轉身離開。
禦書房內,朱裴麒視線回落在那抹暈開的墨跡上,腦海裏瞬間浮現的,竟是當年第一次看到穆挽風于萬軍之前,揮出奪命十三槍的畫面。
今日之震撼,便如那日。
一種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那種感覺就像是,他迫切的想要抓住什麽東西。
什麽東西……
是鐘一山!
是的,他想要抓住這個人!
朱裴麒陡然站起來,雙目黝黑,充滿占有。
一直以來,他都不否認自己曾被穆挽風吸引,而他與穆挽風之所以會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只是因為自己沒有徹底抓住穆挽風。
而今的鐘一山與穆挽風何其相似,他忽然想要證明,只要付出足夠的耐心跟手段,他一定會讓鐘一山對他死心塌地,俯首稱臣。
他一定,要得到鐘一山……
天近暮色,玉兔東升。
鎮北侯府的流芳閣裏,突然傳出一陣噼裏啪啦的打砸聲。
禾畫畏縮站在角落,眼睜睜看着自家主子将她剛剛端上來的食盒狠狠甩在地上,杯盤碟碗碎的滿地都是,一片狼藉。
“小姐……”
“滾出去!”
鐘知夏突然瞪過來的雙眼赤紅如荼,吓的禾畫狠噎了下喉嚨,貓腰退出屋子。
房間裏,打砸聲仍在持續。
只要想到鐘一山今日在武盟上的表現,鐘知夏就像瘋了一樣抓起木架上的古瓷,狠狠砸向地面。
原本以她的身份沒有資格參加武盟,是唐瑟瑟尋到一條捷徑,可以從文府直接穿到武院一角。
彼時文府裏好多新生,包括武院那些沒被選中的新生,都有順着那條路過去看熱鬧,她自然也不例外。
沒人知道,當從鄭默袖裏射出來的精鋼細絲就要穿透鐘一山身體的一刻,她興奮的幾乎無法自持。
鐘一山就該那樣死!
然而誰能想到,鐘一山竟然能瞬間扭轉敗局,一招什麽破劍法驚豔全場!
那一刻,聽到周圍新生贊嘆跟吶喊的時候,鐘知夏的心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痛且恨。
“該死的鐘一山!”鐘知夏狠狠踩踏地上被她摔的粉碎的瓷器,怨毒低吼,“最該死的就是你,分明是個醜廢物,白癡、病痨鬼!怎麽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鐘知夏的憤怒不僅來自鐘一山今日之表現,更多的是她終于意識到不知不覺中,鐘一山已經成長到她根本無法企及的高度。
莫說她想對付鐘一山,現在的她是否能仰望到鐘一山都是問題。
所以有些人很奇怪,心理特別扭曲,可以看着與自己無關的人登高攬月,卻不能容忍與自己熟識的人變得優秀。
房間裏,鐘知夏拼命摔打所有她能夠搬起來的東西,卻根本沒有注意到,窗棂旁邊站着一人。
月光很暗,房間裏沒有燃燈。
那人無聲倚在窗邊,靜默看着鐘知夏在屋子裏發瘋。
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麽沉不住氣……
鐘知夏終于力竭癱坐在椅子上,憤恨的目光卻如幽冥火焰愈燃愈烈。
漸漸的,她感覺到了一絲不适。
待她緩慢扭頭看向窗棂,整個人突然彈跳起來,驚恐萬狀。
“你是誰?”鐘知夏倉皇後退時踢到滿地碎片,腳踝不慎劃傷,滲出血跡。
她沒有覺得痛,因為那抹黑暗中的身影足以掩蓋住腳痛,讓她的靈魂都為之發抖。
倏的!
燭燃。
倚在窗棂處的身影驟然明晰。
是位老者。
老者身形筆直,蓄着胡須,銀發如嚴冬初雪落地。
老者很瘦,顴骨突出,略有凹陷的眼眶裏,目光深邃明亮。
身上的玄衣,有些舊卻幹淨平整,沒有一絲褶皺。
老者的五官分開看絕非善相,湊在一起卻沒來由的給人一種松形鶴骨,不同凡俗的韻味。
只是再怎麽慈眉善目,如這般鬼魅出現在別的人房間裏,也是會吓死人的。
此時此刻的鐘知夏,就瀕臨在被吓死的邊緣,“你……你別過來!”
“你恨鐘一山?”老者随意擡手,倒在桌邊的梨花木椅陡然直立。
提到鐘一山,鐘知夏滿心恐懼逐漸被怒火沖抵,“你怎麽知道?”
老者悠然落座,“你怒罵了整個晚上,老夫想不知道也難。”
“你到底是誰?”鐘知夏硬是壓制住心底那份恐懼,眼睛死死盯住老者,不再後退。
老者很認真的想了想這個問題,“老夫是能幫你實現願望的人。”
鐘知夏冷嗤,“我的願望就是鐘一山死!”
“我能讓他死。”老者聲音很輕毫無波瀾,卻又無比自信,無比篤定。
鐘知夏震驚之餘,試探着走向老者,“你……說的是真的?”
“老夫從不說謊。”老者側眸看向鐘知夏時,那雙眼就像是兩輪深不可測的漩渦,神秘中好似蘊藏着無盡的詭異魔力,恐怖卻又誘人沉淪。
“那你現在就去殺了他……”鐘知夏停在老者面前,說話時噎了噎喉嚨。
老者笑了,“老夫殺他易如反掌,可你不覺得,他若能死在你手裏更有意義嗎?”
今日之前,鐘知夏一直都有這種想法,今日之後,她連想都不敢想了。
老者不語,自懷裏取出黑白兩個瓷瓶,“黑瓶裏面裝的是一滴毒液,滴在紙上,鐘一山只要碰到,八個時辰之後毒素侵入肺腑,筋脈盡斷,吐血而亡。”
鐘知夏蹙眉,“白瓶裏面是什麽?”
“給你的靈藥,塗抹在傷口處,瞬息止血生肌。”老者音落時起身,“後日鐘一山會再上擂臺,他能不能死的轟轟烈烈,看你了。”
“可是我要怎麽把……”鐘知夏開口之際,眼前老者突然消失,她順着那道光影追過去,視線之內,空無一人。
鐘知夏狠揉兩下眼睛,依舊無人。
如果不是回頭時看到桌上那兩個黑白瓷瓶仍在,鐘知夏甚至以為剛剛的一切都是幻覺。
桌邊,鐘知夏思慮良久,終于鼓足勇氣握起白色瓷瓶,将裏面藥液滴在腳踝處。
奇跡!
鐘知夏分明看到自己腳踝處,剛剛被碎瓷劃開的傷口,正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愈合。
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她的腳踝變得白皙無痕,完全看不出曾經……
是剛剛才受過傷的樣子!
驚喜之餘,鐘知夏幾欲發光的眼睛,緊緊鎖住了桌上的黑色瓷瓶……
東郊,第二座別苑。
溫去病被紀白吟放出來的時候,已過酉時。
午時回來的,他連晚飯都沒能陪上他家阿山。
但好像,他家阿山似乎也不怎麽需要他陪。
看着屋頂上坐着的兩個人,溫去病心情很不爽,一種愁雲慘霧攀上眉間的憂傷感充斥滿懷。
“你說頓星雲咋能那麽閑呢?都在上面坐一個時辰了!”
某世子正感慨時,某狐突然從牆角一株長勢良好的小灌木裏鑽出來,湊到溫去病身邊,仰頭的角度與溫去病迷之一致。
溫去病後腦滴汗。
誰更閑!
“說起來,你昨晚到底告訴我什麽了?”如果沒有這個疑問,嬰狐不會現身。
想到昨晚,溫去病後腦又滴了兩滴汗,“本世子說了兩遍,你一遍都沒記住?”
嬰狐搖頭,“沒有。”
溫去病長聲嘆息,“你跟我進來,我告訴你。”
嬰狐想了想,“不用進去,你就在這兒告訴我就行。”
溫去病身子一僵,眼睛狀似思考的轉了兩圈兒,之後十分謹慎靠近嬰狐,“很重要的事,叫別人聽到不好。”
“哪有別人啊!”嬰狐環顧左右,不以為然。
溫去病指着屋頂,“這件事不适合讓頓星雲聽到。”
嬰狐打從心裏覺得頓星雲不是外人,于是猶豫。
“就是關于他的,頓星雲有個秘密。”騙嬰狐,溫去病表示根本不用過腦。
嬰狐看了眼頓星雲,又看了眼溫去病,“那我不想知道了。”
溫去病驚!
“為什麽?”
“我怕我會忍不住問他。”
眼見嬰狐扭頭走向小灌木,溫去病直接上去把他拽回來。
少年!
你這好奇心跟你逗逼本質完全不附啊!
“那你想聽什麽,進屋我說給你聽!”溫去病頓悟,騙嬰狐,過腦也沒什麽卵用。
“我沒什麽想聽的,你別拉着我,一會兒等頓星雲下來我還想找他呢!”嬰狐特別不喜歡跟溫去病拉拉扯扯,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出手,而他答應過鐘一山武盟結束之前,他不會再動溫去病一根汗毛。
“找誰?”溫去病倏的松手。
“頓星雲啊,明日他跟武超打,我要教他一招絕技。”嬰狐一本正經道。
溫去病,“……那你去吧。”
接下來,溫去病回房,嬰狐回到了小灌木。
一場陰謀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屋頂上,頓星雲與鐘一山聊的是燕國。
燕國若真與衛、楚結盟,大周當如何?
“除非能得言奚升相助,否則我們很難有勝算。”頓星雲已經做了最壞打算。
鐘一山同意頓星雲的假設,武盟之前他有想去見一見雲霓裳卻被項烨攔下來,提出的條件依舊未變。
“我們還有時間,且等四人戰時再籌謀不遲。”鐘一山輕籲口氣,“明日對戰武超,你千萬小心。”
“我會贏。”頓星雲轉眸看向身邊男子,看出鐘一山眼中那抹真心實意的關切,不禁淺笑,“我會小心。”
頓星雲離開後,鐘一山想到今晨紀白吟朝他點頭的一幕,他有信心說服韓|國助大周,然而言奚升卻是楚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