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師徒
師徒
皇城,靠近魚市一條很深的巷子裏,有一家很普通的酒肆。
風起,酒香從巷深處一直飄到巷口,許多路人聞香而來,所以這間酒肆的生意還算不錯。
二樓,雅間。
紀白吟差不多喝了兩盞茶,頓無羨方才推門走進來。
七國周強韓弱,這樣的輕蔑與遲赴在紀白吟看來,可以接受。
“白吟見過頓大人。”紀白吟起身只微微拱手,神色無任何謙卑之态。
頓無羨擡手,“紀大人久等。”
“兩盞茶而已,不算久。”紀白吟未及頓無羨落座,先行坐回原位。
韓|國雖弱,但這偌大中原也不就只有周韓二國。
就局勢而言,周國能不能保住它馬首是瞻的位置,還真不能太小觑韓|國的存在。
如紀白吟所料,頓無羨故意遲到,的确有彰顯尊威之意。
“不知紀大人約頓某過來,有何要事?”紀白吟适才言行讓頓無羨頗為意外,亦十分贊許。
此次韓|國派來的使者,倒是不俗。
“自是感謝,感謝周太子能将伍不庸一事告知,伍庸乃我韓|國死囚,若伍不庸就是伍庸,那我便是将其就地正法也不為過。”
頓無羨聞聲,神色未變,心裏卻生出些許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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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無羨所知,紀大人似乎有入皇宮,見過伍不庸。”
紀白吟點頭,“見過,的确很像。”
頓無羨心下微涼,“只是很像?”
“也可以就是。”紀白吟在笑,像只狡猾的老狐貍。
“紀大人既是約我過來,有話不妨直言。”僅僅幾句話,頓無羨已感落于下風。
紀白吟擡手,自袖內取出一份國書擱在桌面,推向頓無羨,“吾皇之意,希望周太子登基之後,可以加深與韓|國各方面往來,尤其商路跟兵器制造方面。”
頓無羨攤開國書,心裏頗為不爽,“要挾?”
“如果頓大人有這樣的想法,那一定是紀某沒有表意清楚,不是要挾,是主動示好。”紀白吟臉上笑意不改,聲音不卑不亢。
頓無羨暫時壓下那份不滿,“共建商路跟授予兵器制造之法都沒問題,他朝作為盟國,大周自然希望韓|國更強盛,問題是,韓王能給太子殿下帶來怎樣的實惠。”
“伍不庸到底是不是伍庸,還不是周太子一句話的事嗎。”紀白吟淺笑,看似簡單的一句話意義卻值得深究。
所以自己想要利用韓王鏟除伍庸的計謀,反被韓王拿過來作為與周‘交好’的條件了?
不得不說,頓無羨心裏很不爽。
“當然,周太子也可以不答應,沒關系的。”紀白吟一副全憑自願的表情,伸手欲拿回國書。
“這件事無羨作不得主,需與太子殿下商議。”頓無羨明白,如果他不答應那麽伍庸就只能是伍不庸。
“不急,紀某有的是時間等。”紀白吟由始至終臉上都保持着非常善意的微笑,頓無羨卻根本沒有感受到半分善意,甚至會有一絲絲冷。
“無羨倒是忘了,此番武盟紀大人亦是領隊。”頓無羨似是想到什麽,“聽說韓|國此次出戰的新生裏,有言奚升?”
“的确。”這已經是七國皆知的秘密,紀白吟根本沒辦法隐瞞。
“太子殿下對七國武盟寄予厚望,我的意思是,如果韓王可以讓言奚升……”
沒給頓無羨說下去的機會,紀白吟長嘆口氣,神色頗顯無奈,“頓大人怕是誤會了,言奚升并非吾皇向楚國所求,是楚王硬塞到我們手裏的,他能不能參加亦或該有怎樣的表現,莫說紀某,就是吾皇也沒辦法左右。”
頓無羨,“……”
“至于楚王因何如此,像頓大人這麽通透的人應該明白。”
頓無羨明白,楚王此舉除了試探大周底線,更有厚恩韓|國之意。
大周若真如往昔那般硬氣,直接将言奚升除名,不許他參加七國武盟就是了。
只是這麽做的後果會讓楚、韓兩國下不來臺,倘若二國合力攻之,安定不過五十年的中原,必然戰勢再起。
倘若大周默許,則向世人證明,周國已不如當年……
離開皇宮後,鐘一山自撫仙頂換裝,去了天地商盟。
溫去病料到如此,先他一步回來等候。
此刻看着鐘一山虛弱無力坐在對面,溫去病心有不忍又無能為力。
伍庸給他用過最好的補藥,溫去病已經沒有更好的可以饋贈。
“這是什麽?”見鐘一山從袖兜裏掏出一張字箋,溫去病擡手接過來。
“一份名單。”鐘一山臉色蒼白,聲音掩飾不住憔悴,“不知盟主可聽過大周舒貴妃舒伽的名字?”
溫去病握着字箋的手,微頓,“略有耳聞。”
“舒貴妃當年入主昭陽殿,深得周皇寵愛,後卻因懷有皇嗣,小産殒命。”
鐘一山力求用最精簡的語言,概述當年實情,“一夜之間,舒貴妃與小皇子雙雙離世,整件事看似意外卻透着太多蹊跷,盟主當知皇宮內庭陰暗,在那裏發生的任何意外,都不會是偶然。”
溫去病靜默不語,由着鐘一山繼續說。
“自舒貴妃與小皇子離世後,昭陽殿裏十三名宮女十五名太監先後遇難,唯名單上這五人逃出皇宮,流落在外。”
鐘一山眸色微深,音調漸沉,“這五個人必然知道當年昭陽殿舒貴妃産子那夜發生了什麽,現在,名單之一的康阡陌已被人擄|走,想必是有人開始查當年之事了。”
“二公子不想查當年之事?”溫去病收好字箋,狐疑問道。
“并非不想,只是時機未到。”鐘一山擡眸,正色看向溫去病,“當年之事我一定會查清楚,如果舒貴妃懷的小皇子沒有死,那朱裴麒就不是理所當然的太子!”
據當年搜集的消息跟線索,鐘一山私以為這種可能占大半。
金色面具下,溫去病眉心微蹙,“你想利用小皇子……”
“不是利用,是還給本該屬于他的東西。”鐘一山這樣回答。
溫去病沉默,可他不在乎啊。
片刻後,溫去病抿唇,“你想讓顏某保護除康阡陌之外的四個人?”
“除了盟主,一山不知道誰還有這樣的本事。”鐘一山曾想過把這件事交給食島館,但此事牽連甚廣,稍有走漏風聲後果不堪設想。
思來想去,他只放心顏回。
溫去病欣慰,這般說的話,自己在鐘一山心裏當無人可替。
“二公子放心,顏某會做的很好。”對于此事,溫去病早有準備,“适才二公子說時機未到,不知這時機指的是?”
“一山入朝。”鐘一山擡頭,水色明眸溢出華彩。
無比堅定又無所畏懼的目光,仿佛一瞬間刺進溫去病心裏,這樣勇往直前義無反顧的目光,他曾看到過。
便是當年穆挽風于萬軍之中,傲然挺立的那一時。
如果不是戴着面具,鐘一山一定會看到溫去病臉上的表情何等震驚,何等貪戀。
“顏某知道二公子即将參加七國武盟,不知二公子有幾分把握?”意識到失态,溫去病強自收斂心緒,淡聲開口。
相比太學院入學考試,七國武盟溫去病很難插上手,即便能暗中動作也十分有限。
“一山定會贏。”鐘一山此言,并不是對自己現有的狀态滿意,而是在接下來的半個月裏,他定會讓自己達到一個滿意的狀态。
溫去病未在多問,長久以來的相處,他對鐘一山的言出必行一向很有自信。
“還有一件事。”鐘一山接下來提到伍庸,以及剛入皇城的紀白吟,“一山愚見,其實伍庸身份真實與否,對紀白吟哪怕是韓王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韓王會借此機會派紀白吟來周表态。”
溫去病挑眉,“何以見得?”
“倘若紀白吟有意讓伍庸死,那他應該知道伍庸死後游傅會對周皇做什麽,是以我們可以從紀白吟對伍庸的态度,看出韓王乃至整個韓|國的态度。”
溫去病了然,是他狹隘了才會以為紀白吟是因為想要弄死自己,才會死揪着伍嘉不放。
所謂當局者迷,他竟忽略這一層。
“若韓王已經選定朱裴麒,二公子當如何?”溫去病很想聽聽鐘一山的想法。
“韓王敢把這樣一份重任交給紀白吟,說明對其十分看中,如果在這件事上紀白吟能夠倒戈,韓王應該會接受,所以争取韓王的過程,也就是争取紀白吟的過程。”
這就難辦了!
“人皆有軟肋,一山會盡我所能。”鐘一山正色道。
紀白吟的軟肋溫去病不知道,但千年老二絕逼是其逆鱗。
見鐘一山起身欲走,溫去病忽然想到一件事,“伍庸說你昨夜中毒?”
許是沒想到伍庸能這麽快把消息傳到天地商盟,鐘一山頗為震驚,又一瞬間鎮定下來。
“昨晚一山夜入重華宮,不慎中了朱裴麒在重華宮裏埋下的暗器。”想到昨晚,鐘一山直到現在都不明白,混沌迷茫幾乎失智的他,就算沒來找顏回,又怎麽可能會去找溫去病!
怎麽可能!
潛移默化中,他已經相信溫去病到這種地步了?
就這個問題,使得鐘一山自延禧殿出來到現在,都沒打起精神。
完全不能接受!
“虧得有伍庸在宮裏,還好你昨晚有想到去找伍庸……”溫去病的小心思呵!
奈何溫去病這句看似試探的話,卻讓鐘一山瞬間找到突破口。
對啊!
他找的是伍庸啊!
“的确如此。”鐘一山如釋重負般暗自舒了一口氣。
坐在對面的溫去病則在下一瞬凝成雕像,還真是走錯門了……
皇宮,白衣殿。
自從康阡陌開口承認當年舒貴妃懷的小皇子仍在世,穆如玉主仆這段時間便開始活的異常低調,也異常規矩。
有時候越困難,越要沉着冷靜,越順利越要小心謹慎。
穆如玉沒有什麽時候會比現在更惜命。
曙光就在眼前,她想活着抓住屬于自己的未來。
哪怕費盡心機,不擇手段!
廳內,秋盈自宮外帶來馬晉的消息,他的人已經南下到了慶州,卻沒有在指定位置找到賽芳賽嬷嬷。
“這不可能。”穆如玉聞聲蹙眉,穆挽風密件上的內容不會錯,否則馬晉找不到康阡陌。
秋盈則有別種想法,“奴婢以為,會不會是馬晉想抛開我們自己查,所以才拿這樣的借口當幌子?”
穆如玉搖頭,“不會,本宮手裏有他的把柄,馬晉私通他國的書信跟昭陽宮秘辛是兩回事,昭陽宮的事我不敢說,他的事本宮只要想,随時都能抖落出去。”
秋盈見自家主子如此篤定,不再多言。
穆如玉思來想去,覺得賽芳雖不在密件上的指定位置,卻一定還在慶州。
畢竟已經在慶州生活了十幾年,如果不是聽到什麽風聲,以賽嬷嬷那樣的年紀莫說有家,就算沒有也不可能輕易離開熟悉的地方。
且在穆如玉讓秋盈出宮與馬晉确定消息無誤時,廳門傳來動靜。
主仆二人相視數息,秋盈立時轉身走向內室房門,不想伸手一刻,房門卻自外面推開。
鐘一山一身白袍,赫然出現在秋盈面前。
“鐘二公子?鐘二公子怎麽可以……”
“讓開。”鐘一山神色冰冷中透着嫌惡,眼中寒意如霜,單是身上自然流露出來的氣勢,已讓秋盈膽顫。
翡翠方桌旁邊,穆如玉知來者不善,“秋盈,把白衣殿最好的茶拿出來,招待鐘二公子。”
秋盈亦知這種級別的人物非她所及,領命後退出內室。
房門阖起,穆如玉指向對面紫檀木椅,“鐘二公子可是稀客,坐。”
重生伊始,鐘一山并不是第一次跟自己這個好妹妹打照面兒,但像現在這樣登堂入室卻是第一次。
她恨穆如玉嗎?
恨!
就算沒有後來白衣殿之變,穆如玉那碗堕子湯也足以讓自己的孩子胎死腹中。
初為鐘一山,他沒有實力沒有根基,貿然出手未必會給穆如玉造成重創,稍有不慎便會讓自己身陷其中。
即便是現在,如何強大自己仍被鐘一山擺在報仇血恨之前。
因為只有足夠強大的自己,才不必依靠運氣。
當然,如果時機剛剛好則另當別論。
便如穆驚鴻的死……
“白衣殿最好的茶,可是去年的雨前龍井?”鐘一山坐下來,微擡下颚,語氣中透着嘲諷。
穆如玉美眸微閃,許是沒料到鐘一山這樣不客氣。
雖說不客氣,說的倒也是事實。
今年的雨前龍井內務府早已分發下來,并無白衣殿份額。
“早聞鐘二公子搬進延禧殿,本宮原本還想着哪日過去探望……”
見鐘一山沒有開口,穆如玉繼續道,“之前本宮那個不争氣的哥哥曾冒犯過鐘二公子,只是人死如燈滅,鐘二公子大人不計小人過,便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穆如玉對朱裴麒絕望,自然不在乎朱裴麒是不是會招納鐘一山。
帝王好男風也并不是什麽稀奇事兒。
她只希望在自己功成之前,越少豎敵越好。
“不會,我雖睚眦必報卻也沒有與死人計較的習慣,好在……”鐘一山深邃黑眸落在穆如玉身上,故意留了後半句。
感受到來自鐘一山眼中惡意,穆如玉心裏頗有些不舒服。
好在什麽?
好在作為穆驚鴻的妹妹,她還活着?
雖然鐘一山是甄太後的孫子,可自己好歹也是太子側妃,再不受待見身份還在!
“鐘二公子有什麽話不妨直說,本宮禁得起。”穆如玉已經把話說到最卑微處,鐘一山現在這種态度顯然無意交好。
你如何能安撫,一個故意挑釁的人!
“也沒什麽,鐘某來只是想給穆側妃幾句忠告。”
鐘一山後背離開靠椅,身體前傾,雙臂壓在桌面,傾城容顏帶着幾分鄙夷跟輕視,“當年這皇宮裏有穆挽風,宮外有穆驚鴻,側妃靠着他們倒也活的舒坦,現在呢,穆挽風被你們害死……”
“鐘二公子說話小心!”
“哦,奸妃已死,那個猶如白癡的穆驚鴻在大牢裏罪有應得,沒了他們,側妃活的很艱辛吧?”
“鐘二公子到底想說什麽?”自被沈藍嫣推進碧池之後,穆如玉已經很久沒動肝火了。
鐘一山挑眉,憐憫開口,“給側妃指條明路,作為一個在宮裏實屬多餘的人,側妃如果想長久的活下去,最好主動離宮。”
“你說什麽?”穆如玉驚怒,美眸瞠如銅鈴,“鐘一山,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誰?”
“知道啊,甄太後的親外孫,鎮北侯府的嫡二公子。”鐘一山毫不避諱把自己背後靠山挨個數了一遍。
世事就是這樣,當年穆如玉還在她羽翼庇佑下活的風生水起的時候,鹿牙卻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拼命求得認可。
而今,剛好相反。
穆如玉身為太子側妃,離宮只有一條路可走。
看破紅塵,遁入宮門!
“鐘二公子就這樣看本宮不順眼?”穆如玉怒視鐘一山,“在本宮之上有沈藍嫣,你若真想成為太子的寵臣,不該去找沈藍嫣的麻煩嗎!”
穆如玉忍無可忍,索性把話敞開了說!
“我什麽時候說要成為太子寵臣?誰稀罕!”鐘一山雙眉皆挑,眼中譏诮一覽無遺。
穆如玉一時淩亂,所以鐘一山自己不想當太子寵臣,又不想她留在皇宮礙眼,為的什麽?
沒給穆如玉思考下去的機會,鐘一山站起身,“好自為知。”
起身一刻,鐘一山深深的,仿佛要将人洞穿的目光落下來,令穆如玉心弦猛的一抖!
這目光,竟有幾分似曾相識!
她說的沒錯,鐘一山跟穆挽風其實是一樣的人!
一個曾是過境寒風,一個已是當世虎狼。
且在鐘一山離開白衣殿之後,秋盈急忙跑進來,茶未沏。
“娘娘,鐘一山沒傷着你吧?”整個皇城沒有人不知道鐘一山是誰,即将代表大周參加武盟,足以證明鐘一山的實力。
“為什麽?”穆如玉驚魂未定般坐在桌邊,美眸溢出複雜情愫,“鐘一山為什麽會幫沈藍嫣?他們在文府不是一向不和嗎?”
秋盈不解,“娘娘怎麽知道他們……”
“味道!鐘一山進來時本宮沒注意,但剛剛他離開時身上散出的香氣,正是千秋殿那株瑤臺玉鳳的味道,整個皇宮只有一盆瑤臺玉鳳!”
“娘娘的意思是……鐘一山今日過來是替沈藍嫣出頭?可咱們對沈藍嫣已經很忍讓了,她還要怎樣!”
“沈藍嫣到底是準太子妃,她想對付本宮天經地義。”推己及人,穆如玉對沈藍嫣朝自己出手一點也不奇怪。
倘若自己與沈藍嫣交換位置,她根本不會等到現在。
“對了!”秋盈恍然想到什麽,頗為心急看向自家主子,“奴婢早上偶然聽到禦膳房的嬷嬷說……沈藍嫣好像正在查舒貴妃與文府酒室教習姚曲的陳年往事!”
穆如玉聞聲不解,“舒貴妃跟姚曲……那應該是舒貴妃還沒入宮的時候……她查這個做什麽?”
“聽那嬷嬷的意思,之前姚曲将沈藍嫣在酒室除名是有原因的,因為沈藍嫣糾纏姚曲……”秋盈刻意湊近穆如玉,“他們說沈藍嫣喜歡姚曲好些年,卻是求而不得。”
所以說天無絕人之路,老天爺總會給人留有一線生機。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穆如玉茅塞頓開,“沒想到沈藍嫣心裏,竟然裝着別人。”
“娘娘是想對付沈藍嫣?”秋盈試探道。
“如果沈藍嫣沒查舒貴妃,本宮或許還能忍,包括今日鐘一山過來挑釁我都可以不在乎,但她動了不該動的人。”
見秋盈疑惑,穆如玉便又解釋一句,“本宮要的小皇子,血統必須純正,而她沈藍嫣查舒貴妃跟姚曲有染,很有可能會壞本宮大事!”
如此,秋盈了然……
武院後山,集訓開始。
除了兩副鐵镯,權夜查此番用了一根韌性極強的龍蛇筋,将四人系在一起,再命四人躍上梅花樁。
七國武盟共分五場,前三場一對一單挑,第四場為四人戰,最後一場則是穿過未知領域的試練。
權夜查以龍蛇筋将四人連在一起,并叫他們在梅花樁上練習自己剛剛傳授給他們的四人陣法,目的是增加四人默契。
梅花樁上,四人各自持劍,鐘一山自是拜月槍,頓星雲手中赤绫劍在兵器譜上排名十二,劍身看似銀白,卻在灌注內力後可以發出如彩虹顏色的光芒,故而得名。
侯玦手握利器乃烏金劍身,因劍身上有一處小小豁口因此叫做斬霄劍,而那處小小豁口正是此劍威力所在,兵器譜上前十第八。
是的,每次值得一提的,都是嬰狐。
原本嬰狐堅持要用自己親手鑄成的‘飛劍’,就是殺死鹦鹉‘傻寶’那柄,但被周生良嚴厲否絕。
拿周生良話說,那也叫劍?
就他娘怼死一只鹦鹉,劍身就廢了!
我拿鐵片都能掰出那種效果!
周生良自诩歷任武院總教習裏最斯文的一個,在說這段話的時候句句帶髒字,額頭青筋迸起一指高,足見其憤怒程度。
就這,嬰狐還覺得自己鑄的劍,是最好噠!
周生良吐血成雲之後,割肉将狼唳劍傳給了嬰狐。
後來知道這件事的溫去病呵呵了。
借花獻佛你還肉痛!
是以,嬰狐在極不情願的情況下,成了狼唳劍的主人。
連續兩個時辰在梅花樁上擺動劍陣,一方面要承受腳下鐵镯的重量,另一方面又要防止手上鐵镯相互吸附,以及吸附到兵器,四人下來時已致力竭。
此刻站在權夜查面前,四人只是維持站立的動作都已經十分吃力。
“今晨得到消息,梁國跟吳國退出武盟。”權夜查話音一落,四人皆怔。
“我去!還有誰?還有誰退出武盟了?”嬰狐瞬間振奮,雙眼冒光。
權夜查視線平掃過去,面無表情,“還有楚、燕、衛、韓。”
蠢到天然呆,呆到自然萌的嬰狐開始掰起了手指頭,細數下來竟然被他發現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就剩周了?我們贏了?不戰而勝啊!”
餘下四人,後腦滴汗。
“梁國與吳國原本就不在本教習考慮範圍之內,是以他們棄權于你們而言并無太大意義,當然,之前他們兩國拟定的出戰名單裏,不乏武功高于你們的新生,從這方面來講少一份挑戰便多一份機會,所以這應該算是個好消息。”
“教習可知梁國跟吳國何以會棄權?”鐘一山肅聲問道。
“梁國應該是自顧不暇,聽聞梁國孫氏與梁王矛盾激化,梁王已經被迫封梁若子為太子,至于吳國,好像是吳永耽回去之後,這個消息才傳出來的。”權夜查只知道這麽多。
聽到吳永耽三個字,鐘一山便不用再想別的了。
且等權夜查都解釋完,嬰狐還在翹首以待,“那楚、燕、衛、韓呢?”
鐘一山三人齊齊側目,權夜查直接揮手!
‘咻……’
長嘯驟起,鐘一山等人未及反應,一抹黑影突然自半空朝嬰狐俯沖下來。
頃刻,嬰狐肩頭多了一只雄鷹。
“什麽玩意兒?”
嬰狐慢動作扭頭看向肩膀上的老鷹,那老鷹好似也在慢動作扭頭看着嬰狐。
一人一鷹相互打量,畫面簡直不要太友愛。
說真的,鐘一山竟從那只老鷹的目光中,看到了與嬰狐一樣的清澈跟不谙世事。
“這只鷹寵是本教習送你的,好好收着。”權夜查承認他服了,就嬰狐跟蛇的選擇中,他情願在蛇身上下功夫,也不想再看到嬰狐遇蛇就絕倒吐沫的場景跟畫面,好想鞭屍。
如果嬰狐不是一組成員,如果他不是周生良的徒弟,早他娘在自己手裏死去活來八百回!
“我不……”
嬰狐正想拒絕時,卻見鐘一山朝他猛點頭,“要!”
“要不要!”權夜查郁卒,在傻寶被嬰狐射死之後,蠢貝又落在這小狐貍手裏。
“要啊!白給誰不要啊!”嬰狐梗起脖子,“不要白不要!它有沒有名字?沒有我給他取一個,小褲衩……”
權夜查出手了!
幾番抵死哀嚎之後,嬰狐給那只老鷹重新取的名字是,小叉叉……
皇城,定都侯府。
在得到秋盈确認的消息之後,馬晉入地窖來看康阡陌。
鑒于康阡陌的特殊身份,馬晉沒有讓其離開地窖,不同的是,地窖裏多了床跟壁燈。
除此之外,還有美酒。
“賽芳不在慶洲的那家染坊。”馬晉自密道入口行至桌邊,落座。
康阡陌正在喝酒,烈酒滑入喉嚨,火辣感灼燒肺腑,刺激神經。
“你知道她在哪裏嗎?”見康阡陌沒說話,馬晉追問道。
康阡陌握着酒壺,微熏擡頭,“不知道,雜家還是從侯爺嘴裏才知道賽芳還活着。”
“賽芳是伺候在昭陽殿裏的嬷嬷,康公公覺得……當年的小皇子有沒有可能是她抱走了?”雖然康阡陌已然道出當年實情,但馬晉總覺得眼前之人似乎有所隐瞞。
“不會。”康阡陌搖頭,“當晚賽芳沒在殿裏頭。”
“那會是誰?”馬晉些許急切問道。
“事發突然,當晚昭陽殿裏負責偷梁換柱的宮女太監整十人,誰是組織者雜家并不知道,這十人裏每個人得到的任務都不一樣,雜家被分派到的任務是計算各方時間,發出暗號。”
康阡陌對時間方位以及星相都有很深入的研究,是以他能根據陽光照射的角度,判斷出自己身處定都侯府。
那晚他便憑着這樣的本事,精準計算出皇宮守衛出現的時間跟地點,才得以讓昭陽殿裏另外一些人将小皇子安全送出皇宮。
馬晉知道在康阡陌這裏得不到什麽有用的信息,起身欲走。
“侯爺可否告知,宮裏到底是哪位能人查到的這份名單?”康阡陌好奇擡頭。
馬晉看了康阡陌一眼,“時候到了,康公公自然會知道。”
密道閉阖,康阡陌握着酒壺的手微緊,他的确知道更多,但他不相信馬晉跟宮裏的那個人……
延禧殿,廂房。
溫去病盯着伍庸看了整整一柱香的時間,終是開口,“毒死朱裴麒的事兒你能不能先放一放?現在你都自身難保了知道嗎?”
“我從未想過自保。”伍庸看淡生死,唯有執念。
“那你保保我!現在我跟你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要出事我會很麻煩的啊。”溫去病拽着椅子湊到藥案旁邊,特別語重心長道。
“我都自身難保了還保你?你又沒給我燒高香。”伍庸終于停下手裏動作,淡漠擡頭。
溫去病“……”
溫去病就這麽成功把天聊死了。
好在這時外面傳來敲門聲,才成功化解某位世子的尴尬。
是孫嬷嬷來傳溫去病,說是甄太後想要見他。
待孫嬷嬷前腳離開,某世子起身先是湊到伍庸面前,恨鐵不成鋼,“想想辦法!好不好!”
待溫去病走後,伍庸終是松開藥杵,雙手滾動車輪,去往禦醫院。
主殿內,甄太後剛好在喝茶,見溫去病進來立時擱下茶杯伸出手,眉目盡是慈祥,“溫世子過來坐!”
溫去病還想着要不要先請個安,甄太後已然将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來,“這段時間,溫世子在延禧殿住的可還習慣?”
“習慣,特別習慣。”溫去病微笑,恭謹又很乖巧回答。
對于眼前這位甄太後,溫去病由始至終都是尊重。
除了甄太後曾經的威名,更因為他們之間雖不是血脈至親,但關系仍在。
反觀甄太後,毫不誇張的說,她有多喜歡鐘一山就有多喜歡溫去病,如果把鐘一山比作自己的眼珠兒,那麽溫去病就是另一個。
“習慣就好。”甄太後邊說話,邊将早就準備好的糕點推到溫去病面前,“剛叫禦膳房做的,嘗嘗。”
溫去病恭敬不如從命,拿起一塊擱到嘴裏,“好吃。”
“好吃就多吃點!”甄太後擡手倒了杯茶,遞給溫去病,“喝水,別噎着了。”
“使不得,晚輩自己來。”溫去病頗有些受寵若驚。
見其接過茶杯,甄太後輕咳一聲,“哀家聽說溫世子與一山走的很近?”
“應該不遠……但凡鐘二公子有需要,晚輩都會盡力為之。”溫去病摸不清甄太後的心思,回答的便有些模棱兩可。
甄太後點頭,“那世子覺得我家一山如何?”
如何?
溫去病還真沒太認真想過這個問題。
但在甄太後面前,某人根本不用認真想,“非常好。”
糕點有些幹,溫去病低頭喝了口茶。
“那若哀家把一山許給溫世子做徒弟,不知溫世子意下如……”
‘噗……’
原諒溫去病噴了。
噴的那叫一個徹底!
好在甄太後武功亦如當年,瞬間擡起的錦帕派上用場。
“對……對不起,晚輩失禮……”溫去病臉色漲紅。
“無妨。”甄太後眼中笑意依舊慈祥,“溫世子還沒說,願不願意收一山呢!”
真的,就連站在旁邊伺候的孫嬷嬷都有點兒聽不下去了,自家老主子到底是有多看中溫去病,才會這樣迫不及待把嫡二公子推過去。
“太後若願意,鐘二公子若願意,晚輩不敢不願意。”溫去病私以為自己不這樣說,還能怎麽說呢。
至于是不是真願意,看表現吧!
嗯。
後來鐘一山也是同樣想法,看表現吧……
“願意就好,真是太好了。”甄太後十分滿意溫去病的回答,“哀家老了,不可能把一山收在羽翼下面護一輩子,剛剛溫世子既是願意,哀家有個不情之請。”
“太後客氣,您說。”溫去病洗耳恭聽。
“如若有一日哀家不在了……”
甄太後說到這裏時孫嬷嬷急忙上前,有些嗔怨,“太後可不許這麽說,您這身子骨還硬朗着,再活個二三十年綽綽有餘呢。”
“晚輩也以為太後定能長命百歲。”溫去病無比堅定道。
“看你們,哀家只是說如果,如果有那麽一日,哀家希望溫世子可以代我照顧好一山。”甄太後視線重新落在溫去病身上,眸色愈深且透出幾分希翼。
這是來自一位長者跟尊者的托付,溫去病感受到了它的重量。
“必盡我所能。”
溫去病還以同樣重量的承諾。
甄太後微微颌首,“溫世子的話哀家記下了,亦放心了……”
作為一個從血雨腥風裏走過來的人,甄太後自認看人還是有幾把刷子的。
她相信溫去病絕非池中物,他朝必定能一飛沖天!
她的孫兒,剛好就缺這麽個男人守在身邊。
而于溫去病,經年之後,當他與鐘一山越走越遠,遠到他以為自己這一生都不可能再走進鐘一山心裏的時候,依舊守着這份承諾……
皇宮,禦醫院。
伍庸來找游傅的時候,游傅正握着代玲珑的珠釵發呆。
事情已經真相大白,他便沒必要隐藏什麽,尤其是在伍庸面前。
“那是玲珑的珠釵?”伍庸推動輪椅進來,停在方桌對面。
“滾。”游傅沒有擡頭,亦不想看到眼前之人。
伍庸知道游傅為玲珑一夜白發,便知游傅用情至深。
“是我對不起玲珑,我欠她的你叫我怎麽還都可以,在此之前,我求你一件事。”
伍庸并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他很清楚當年溫去病冒險救自己出來的目的,他亦答應過溫去病定會将周皇救醒。
他不在乎這條命,卻不想違背當初對溫去病的承諾。
聽伍庸這樣說,游傅緩慢擡頭,“你求我?”
“我希望你能與我合力,将周皇救醒。”伍庸看向游傅,一字一句,異常清晰。
游傅忽然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面對伍庸。
憤怒?嘲諷?還是不屑一顧。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游傅眸間冷光流動,他強忍住把伍庸踢出去的沖動,無比正式提出這個問題。
“恨不得我死。”
游傅搖頭,“我想你生不如死。”
“只要做完該做的事,我便把這條命交給你,随你怎麽處置……”
“有用嗎!”游傅猛然站起身,赤紅雙眼一瞬間湧起水霧,“你現在就算死一萬次,玲珑能不能活過來!”
“沒有人能夠活過來……”
大悲之後,萬念俱灰。
因為簡琅兒,伍庸一直都以為自己活的生不如死,直至聽到代玲珑的死訊,他方懂得,真正的絕望便如他現在這般,心如死水,平靜無瀾。
這世上仿佛再也沒什麽人,什麽事,能激起他半點心動。
“想補償是嗎?”游傅怒極反笑,落座時身體重重靠在椅背上,“行!”
伍庸擡頭,好似等待判決般看向游傅。
除了玲珑,他何嘗不欠游傅的呢。
“從現在開始,你不許傷朱裴麒一根汗毛,你——不許死。”游傅的要求很簡單,兩條而已。
然而這兩條對伍庸來說,何等殘忍!
“當年簡遠剿殺的那衆賊匪手裏有朱裴麒私貨,朱裴麒為劫私貨派人血洗驿站,他是殺死琅兒的兇手!”伍庸動怒。
“那又如何?跟我有什麽關系!”游傅肆意冷笑,神色無溫。
有時候我們說人情淡漠涼薄如紙,只因,事不關已。
“游傅!我想報仇!”伍庸近乎乞求開口。
游傅點頭,“我知道,所以我才不許你傷朱裴麒,我就是要讓你看着自己的仇人,長長久久的活在這個世上,而你,也要長長久久的活下去。”
伍庸怔怔看着游傅,直到這一刻,他方真正感受到游傅對自己的恨。
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