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養花
養花
皇宮,禦醫院。
溫去病一襲白衣随意坐在石階上,身子朝右靠着藥室兩塊門板,耳朵貼着門縫兒。
裏面的聲音時爾高亢,時爾低沉,高亢時他聽的倒是清晰,低沉時好費勁兒啊!
這會兒屋裏突然沒了動靜,溫去病着急,身子越發朝門板的方向靠了靠。
‘吱呦……’
房門突然從裏面打開,溫去病坐姿清奇,好不尴尬。
幸而房間裏沉悶死寂的氣氛,沖散了那份尴尬,溫去病搥地起身,“怎麽了呢?”
“把他帶走!永遠都不要讓我見到他!”游傅雙眼布滿血絲,寒聲低吼。
溫去病很是懵逼,“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念他嗎?”
“不走?”游傅周身戾氣暴漲,左手叩住腰間太師鞭。
“走走走走走……”溫去病虎軀一震,現在的大爺好難伺候!
不想就在溫去病雙手握住輪椅的時候,伍庸一把将其推開,“我不走,除非你說清楚!”
游傅笑了,一把甩出太師鞭!
直至跑出禦醫院,溫去病都驚魂未定。
他就想問問伍庸,你這老東西是不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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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師鞭都甩過來了,你還嗷嗷叫着管人家要答案?
“推我回去!”鵝卵石鋪砌的甬道上,伍庸憤然怒吼。
溫去病氣的都無語了,“回去幹什麽?想死哪裏都可以,本世子看這裏就很好,動手吧!”
因為感受到游傅那一刻的絕恨,伍庸不再堅持。
“我到底在說哪一句的時候他才炸毛的?”伍庸這樣問自己。
溫去病表示我知道,“你在問他玲珑的時候,玲珑是誰?”
伍庸擡頭,“是一位鑄劍師,我的醉生無痕就是她鑄的……可游傅與玲珑不熟,他們只見過一面,我們之間的恩怨最不可能的就是牽扯到玲珑。”
彼時伍庸也就是一問,他根本沒想到游傅會在那一刻暴跳如雷,幾欲瘋魔。
許是旁觀者清,溫去病邊推伍庸回延禧殿,邊跟他分析自己聽到的。
結果就是,他們之間最有可能牽扯的,就是這位玲珑姑娘……
從別苑回來,鐘一山第一時間回到魚市。
哪怕希望渺茫,他還是讓林飛鷹盡其所能打探吳永獻的下落,整件事關鍵在吳永獻。
之後他去四海樓求助靳绮羅,且見了胭脂。
胭脂還是老樣子,不管鐘一山怎麽問,她都沒把藏匿梁若子的地點說出來。
夜已深,鐘一山無心回宮便悄然入鎮北侯府。
畫幅鋪展,依舊是那幅潑墨山水。
不同的是剎那浮現的橫豎線條越發清晰,許多細小的紋路都開始慢慢展現。
鐘一山暗自調息,氣轉丹田。
腦海裏,吳永耽被困刺牆的場景一遍遍浮現,蒙家四兄弟武功太過強悍,他要強大自己,必須強大自己!
‘噗……’
欲速則不達,鐘一山在溫室便受了內傷,此番急火攻心,氣血逆反險些前功盡廢。
吳永獻,你到底在哪裏……
天高暮遠,萬點繁星。
那些滿布在浩瀚夜空上的星星,如同閃着金色光芒的眼睛,一眨一眨,十分俏皮。
夜很靜。
□□營的校場上,略有些佝偻的馮浩手提燈籠,端着他從火頭營拿出來的糕點,步履蹒跚走過來的時候,隐隐聽到一陣低泣。
“怎麽哭了?”馮浩坐到小乞丐身邊,把盤子擱到地上,“又想哥哥了?”
小乞丐抹淨眼淚,“風好壞,把沙子吹到眼睛裏了。”
馮浩笑着揉揉小乞丐的腦袋瓜兒,“哪有風啊!”
見小乞丐低下頭不說話,馮浩拿塊糕點遞過去,“想哥哥就說出來,再不然就回家找他,你這麽偷偷跑出來哥哥會擔心的知道嗎?”
之前鐘一山在把小乞丐送到軍營時,特別交代過馮浩,這孩子有家,希望馮浩能慢慢問出來,送他回去。
“我就是來找哥哥的!”小乞丐接過糕點,狠狠咬了一口。
馮浩笑着替他擦淨嘴角殘渣,“那你哥哥在哪裏?”
像這樣的對話有過許多次,奈何馮浩一問到有關哥哥在哪兒的話題,小乞丐總能繞過去。
“今晚星星好亮!”
“你哥哥就在皇城,可他并不希望你來找他,對不對?”馮浩跟小乞丐混的熟,猜也能猜到幾分。
小乞丐重新低下頭,“哥哥讓我好好在家裏,聽母……親的話。”
“那你就不該跑出來,且不說你哥哥,你母親得多着急?”馮浩聲音有些重,也是因為相處有了感情難免責之切。
小乞丐又一次沉默,緊接着啜泣的聲音就怎麽也憋不住了。
“別哭了,叔叔不是怪你,只是替你着急。”馮浩朝小乞丐旁邊挪了挪,把他摟在懷裏,“叔叔知道,你定有難言之隐。”
“他們都說哥哥是因為救父……親才丢了一條胳膊,可我知道那是因為我,那個時候我也在……嗚嗚……我知道只有一條胳膊活下去有多艱難,我都知道……”
小乞丐哭泣的聲音,掩住了他含糊不清的自責跟解釋,馮浩就那麽輕輕的拍着他。
直到小乞丐混混沌沌睡過去,才将他抱起來送回營帳。
皇宮延禧殿內,伍庸獨自坐在藥案前,視線轉向窗外。
月光如練,夜色清幽。
半敞的窗棂有風吹進來,滿頭銀絲如月光亦如雪。
這是伍庸自韓天牢死裏逃生之後,第一次想起除琅兒以外的女人,代玲珑。
那是一個美麗又大方的女子,性格爽朗,落拓灑脫。
代玲珑是韓地江夏最具盛名鑄劍世家代府的嫡長女,深得代府數百年鑄劍精髓,亦是代府這一代的當家人。
兵器譜上排在第五的‘狼唳’便是出自代家。
當年伍庸跟許多的江湖人一樣,報着試試看的心理登門求器,但跟許多江湖人不一樣的是,他的運氣特別好。
那會兒趕上代府添丁,剛剛誕下的小公子全身長疹,伍庸一劑藥就給治的妥妥當當。
為答謝伍庸,代玲珑決定給他打造一件稱手兵器。
于是從制圖到塑型,再到挑選隕石入爐冶煉,伍庸差不多在代府住了半年的時間。
原本随着醉生無痕現世,伍庸離開,這段過往也就結束了。
誰能想到三個月後,伍庸被仇家追殺險些喪命之時,剛好被‘路過’的代玲珑救下,帶回代府。
這一住,又是半年。
也就是這半年,伍庸自覺與代玲珑十分投緣,無話不談。
他是打從心裏把代玲珑當成哥們兒,代玲珑卻不是。
後來伍庸認識了簡琅,便在如何能讓女子得到歡心的問題上,時常請教自己這位好哥們兒。
而代玲珑每次都會給他出主意,直到有一次他說自己已經去提親,很快就可以娶簡琅為妻時,代玲珑把他的醉生無痕要回去,說是當初少了最關鍵的一步。
十日後,代玲珑将醉生無痕交到伍庸手裏,便對外宣布閉關……
為什麽游傅不許他提醉生無痕?
伍庸對窗長嘆,百思不解……
已過子時,鐘一山悄然離開鎮北侯府。
欲速則不達,用來形容他剛剛差點兒廢了一身內力再好不過。
吳永耽的事解決之前,他決計不能再動魚玄經。
暗夜的幽市,一片寂靜無聲。
鐘一山漫步在青磚鋪砌的街道上,一時沒了方向。
沒有吳永獻也沒有梁若子,他連一個支撐起計謀的點都沒有,又如何能将吳永耽從孫氏手裏救出來?
就在這時,鐘一山看到了顏慈。
他知道,顏回在。
天地商盟,二樓。
溫去病讓顏慈把剛剛沏好的茶倒掉重沏,原因是過于淡。
顏慈很高興,自家主子終于對自己的身價有了重新認識。
茶葉雖然貴,但咱喝得起!
“聽說二公子去了孫氏別苑?”溫去病雖然沒有提之前報喜跟排位的事,但心裏還是很在意。
鐘一山點頭,“我有在他面前表露身份,他現在不僅知道我是鹿牙,亦知我便是魚市食島館的天一公子。”
溫去病聽罷之後,就只有一個問題,“為什麽?”
“我若不是鐘一山,他當不會把梁若子的藏處告訴給我。”起初鐘一山在吳永耽面前摘下面罩,就是這個原因。
畢竟魚市食島館與世子府從無來往,吳永耽絕對不會輕易相信一個陌生男子。
“所以你已經知道了梁若子的藏處。”溫去病理所當然道
鐘一山搖頭,“他沒說。”
然後溫去病就明白了,在鐘一山掏心掏肺真誠以待之後,吳永耽做了小人!
這傻憨憨的毛頭小子!
“我看到吳永耽被一堵刺牆圍在中間,不能動亦不能睡,已經四天四夜……”
鐘一山重情,便看不得同樣重情的吳永耽受那種折磨,“無論如何我都會想辦法把他救出來,哪怕是搶。”
溫去病懵逼。
小子,你咋還以德報怨呢!
“吳永耽用你的身份威脅你?”這是溫去病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釋。
“他不會。”鐘一山擡起頭,看向顏回,“以吳世子的為人,他永遠都不會做那樣的事。”
溫去病想殺了吳永耽,那個空手套白狼的混賬!
“盟主可有吳永獻的下落?”鐘一山言歸正傳。
溫去病壓制住想要立時沖到孫氏別苑把吳永耽碎屍萬段的心思,“雖然沒有,但可以肯定人沒在蕭離昧手裏,還有一件事……”
溫去病遂将蕭離昧來周,且暗中接觸朱裴麒的事實告訴給鐘一山,卻未說出自己心裏那份猜測。
反倒是鐘一山提出來的可能性與他心中所想,如出一轍。
“蕭離昧背着孫氏來周,且在孫氏沒有選擇頓無羨的情況下私見朱裴麒,是否可以猜測……他與孫氏之間出了問題?”
“蕭離昧很有可能背叛了孫氏,因為顏某的人看到在孫氏離開梁國之後,他有見過梁王。”溫去病頓了頓,“梁王跟孫氏這些年鬥智鬥勇怕也是乏了。”
“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鐘一山一瞬間醍醐灌頂,之前他還在擔心沒有這麽一個人,能支撐起整盤棋局的殺點,現在有了。
溫去病沒開口,等着鐘一山接着往下說。
“不知盟主可否能坐實吳永獻被蕭離昧綁走這件事?”鐘一山眼中精亮,些許激動道。
“你指的是謠言?”溫去病些許疑惑。
鐘一山點頭,的确是謠言,他不奢望孫氏能有多相信,只要孫氏能懷疑。
“顏某與梁國宰相有些交情,這件事若從他嘴裏說出來當有幾分可信,只是此事經不起推敲。”溫去病好意提醒。
“我明白,不知此消息自梁國傳到孫氏耳朵裏需要幾日?”鐘一山不會給孫氏推敲的時間,他要的,是一場交易。
“四日。”這是溫去病所能做到的極限,“可否問一句,二公子想如何?”
“我想向孫氏證明所有威脅跟被威脅,都不成立。”鐘一山不必怎麽解釋,溫去病便能領會到他的意圖。
可溫去病覺得這件事并不一定非要做,再等個十天半月,蕭離昧遲早會露出馬腳。
鐘一山亦明白,有些事就算他不做,以孫氏之精明也定會察覺。
可他要等到什麽時候?
又或者,吳永耽能不能堅持到那個時候!
溫去病明知道鐘一山設下此計只因吳永耽,而他對吳永耽莫說救,看到恨不得拍到牆上鑲到框裏,但他沒有拒絕,“二公子如有需要,随時開口。”
因為他是顏回,因為對面坐着的是鐘一山。
離開天地商盟,鐘一山來時那抹彷徨跟無助煙消雲散,一股暖意仿佛涓涓細流游遍全身,落入心間。
只怕這一世他最大的幸運,便是遇到顏回。
夜很靜,鐘一山行至玄武大街時,忽似想到什麽,點足旋身而起,悄然無聲而落。
目及之處,一抹嬌小身影在深巷裏瑟瑟發抖。
是靈依。
因為知道葉栀有多美好,鐘一山便對靈依的背叛無法釋懷。
他擡頭舉目看向對面酒肆,頓星雲并不在。
頓無羨應該不會來。
于鐘一山,他沒有證據證明那些龌龊事出自頓無羨之手,是以不敢妄下論斷。
而于頓星雲,哪怕有半分希望可以證明此事與頓無羨無關,他都不想是那樣的結果。
夜風陡起,入骨寒涼。
靈依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眼睛帶着難以言說的恐懼看向四周。
已經第十日了,大公子為什麽還不來見她……
天地商盟,畢運在暗處觀察許久,漸漸生出一種錯覺。
明明這一次鐘一山沒有借錢,可對自家主子的傷害明顯比借錢更兇殘。
此時此刻溫去病正于桌邊獨坐,雙手緊攥成拳,一雙眼死死盯着桌面,憋了好半天終于開口說了一句話。
溫去病,你是最美的!
畢運從房梁摔下來的瞬間,剛剛端着一壺茶走上二樓的顏慈,也直接順着樓梯滾了下去。
他們家的主子,到底是經歷了什麽,才會用這種方式提升自信……
一夜無話,次日武院課業鐘一山沒有缺席。
吳永耽的事已有對策,加上七國武盟在即,他不想錯過任何變強的機會。
最主要的是,他想求嬰狐一件事。
“打架?”
練武場上,當鐘一山比較委婉且含蓄說出自己的請求時,嬰狐簡直不要太懂!
“不,不是!我的意思……”
鐘一山一度懷疑自己表達出了問題,他想說的分明是希望嬰狐能陪他去救一個人。
畢竟上陣父子兵,有難兄弟撐。
“憑咱倆這麽鐵的關系,欺負你就是欺負我!欺負我也就是……”
“還是欺負你。”
鐘一山可以不在乎嬰狐大庭廣衆之下與他勾肩搭背,但他在乎嬰狐把周生良和權夜查那種變态級別的高手,強加在自己身上。
別怪哥哥,小爺還想好好活幾年。
不管嬰狐這廂有多熱情澎湃,鐘一山就只有一個感覺。
麻痹求錯人了,明顯站在那邊的侯玦看着更靠譜啊!
“別管欺不欺負,你只管說出名字,本大爺幫你滅了他!”
就是這麽有血性!
有那麽一刻,惡趣味占據上風的鐘一山,真想說出權夜查三個字試試嬰狐的反應。
但到最後放棄了,他也很想嬰狐好好活幾年。
“沒有,我跟你開玩笑的,我就是想知道我在你心裏有多重要。”鐘一山決定不帶嬰狐一起去救吳永耽,他怕嬰狐到時候打紅眼自己攔不住。
“你在本大爺心裏有多重要,你自己不知道嗎?”嬰狐驚詫。
鐘一山搖頭,“還真不知道。”
“你在本大爺心裏就跟大褲衩一樣重要!”
如果不是及時想到大褲衩就是權夜查,鐘一山差點兒原地爆炸。
沒等鐘一山開口,嬰狐緊接着補充一句,“我有多想弄死大褲衩,就有多想罩着你!”
沒等鐘一山感動,嬰狐又接着補充一句,“誰讓你長的像我養過的寵物小金獅呢!”
“小金獅是什麽東西?”鐘一山盡量朝美好事物上向往。
“本大爺養的一條金毛鬥牛犬啊!”
嬰狐你過來,看我咬不死你……
頓星雲缺席武練,好像自從繼承尚武侯爵位之後他就特別忙。
聽說在禦林軍的整頓跟集訓上,頓星雲下了很大功夫,且初見成效。
“如果信得過,侯玦願助你救人。”且在嬰狐被權夜查提出去單獨‘操練’的時候,侯玦尋了個機會走到鐘一山身側,低聲開口。
鐘一山暗驚。
他剛剛與嬰狐說話時有所戒備,與場中所有人都是安全距離。
在他看來,侯玦應該聽不到。
而現在侯玦聽到了只能說明一點,眼前男子的進步在他意料之外。
“侯兄知道我想救什麽人嗎?”在确定嬰狐根本幫不上忙之後,鐘一山的确有意侯玦。
“侯玦幫的是你,救什麽人與我無關。”
對于這樣的好意鐘一山沒有拒絕,因為在他心裏的那份名單上,有侯玦的名字……
皇宮,白衣殿。
穆如玉這段時間過的很是低調,除了每日照常到千秋殿給沈藍嫣請安之外,幾乎足不出戶。
秋盈也是一樣,這兩個主仆低調到皇宮裏絕大多數人,似乎已經淡忘了她們的存在。
內室,穆如玉正翻看着當年在穆挽風手裏得到的密件,每一張紙上的每一個字她都看的特別認真。
她要把這整整五頁紙上的內容,死死烙印在自己腦子裏,從此後這世上就只有她知道真相。
看着穆如玉将一張張泛黃的宣紙置于燭前,秋盈有些舍不得。
“娘娘,這些證據我們何不藏着,萬一……”
“諜路固定用的紙張,穆挽風留下來的東西,萬一被人發現,就算這上面記載的東西是真的,也會被當作妖言惑衆。”
燭火煌煌,宣紙一角突然竄起火苗,穆如玉的臉便在這急促騰起的火焰中漸漸有了陰影。
“定都侯那邊還沒有消息?”看着手裏五張承載着大周秘辛的宣紙化作灰飛,穆如玉眸色愈暗。
“回娘娘,還沒消息。”秋盈據實禀報。
“沒想到康阡陌嘴那麽硬。”穆如玉雖感慨,卻不着急。
越是難撬的嘴,撬開之後就越能得到驚喜,“禦醫院請來的兩個神醫,近日可有什麽進展?”
“聽說他們已經治好了費院令分派給他們的藥人,而且都只用了三日。”這是秋盈今晨得到的消息。
穆如玉略微驚訝,她知道藥人。
那些都是試藥的囚犯,有些試解藥,有些試毒藥。
不得不說,這些年費适為了救治皇上,也真是費盡心機。
“娘娘,萬一……奴婢說是萬一他們把皇上給治……”秋盈特別小心看了眼窗外,“給治死了,那我們……”
“那我們也就完了。”朱元珩一死,朱裴麒順理成章登基。
一旦朱裴麒成了皇帝,再想推他下臺簡直難如登天。
秋盈聞聲心驚,眼中露出驚恐神色。
“放心,皇上沒那麽容易死。”
穆如玉起身走到梳妝臺前,摘落髻上的金步搖遞給秋盈,“雖然本宮猜不透游傅跟伍不庸哪一個才是朱裴麒的人,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另一個絕對不是朱裴麒的人。”
秋盈跛腳走到穆如玉身邊,小心翼翼接過金步搖擱到梳妝臺前的首飾盒裏,“娘娘的意思是,有人知道太子殿下欲對皇上不利,所以特別找了個同樣醫術高超的名醫防着太子?”
滿頭青絲落下的瞬間,穆如玉猩紅櫻唇勾起一抹陰冷的弧度,“這皇宮裏頭,多的是明白人……”
對于朱元珩是否安然,穆如玉并不是很擔心。
因為她相信,不管前朝還是後宮,不想朱元珩死的人至少占着三成……
鑒于游傅跟伍庸在如此短的時間裏,治愈了費适分派的藥人,朱裴麒非但于早朝之上表達出‘本太子甚是欣慰’的喜悅心情,下朝之後還特別命潘泉貴将賞賜送到禦醫院。
巧就巧在潘泉貴到禦醫院的時候,伍庸剛好就在藥室裏。
潘泉貴依距離遠近先去見的游傅,差不多半盞茶之後折返回伍庸所在的藥室。
“太子殿□□恤伍先生這幾日辛苦,特命雜家過來問候。”潘泉貴音落時,親手從身後小太監端的托盤裏拿出厚厚一疊銀票,“這是太子殿下一份心意,還請伍先生笑納。”
伍庸不愛錢,自韓天牢死裏逃生至今,他從未花過一分錢。
某世子表示這話沒毛病,一品堂石室裏那些藥材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此刻見潘泉貴把錢遞過來,伍庸擡手卻不是接錢,而是一把握住潘泉貴手腕。
潘泉貴吓了一跳,正想抽手時伍庸開口,“潘公公近段時間經常夜裏睡不安穩?”
原來是為他把脈呵!
“的确,的确有些難以入眠,尤其這兩夜更為嚴重一些。”得名醫把脈問診,潘泉貴自然不會放過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伍庸點頭,“稍後伍某會給潘公公開副藥方,服過之後必定能讓潘公公睡個好覺。”
“多謝,多謝伍先生!”見伍庸把手移開,潘泉貴還有些戀戀不舍。
就在潘泉貴想要退出藥室的時候,游傅突然出現。
“原來潘公公在這兒呢!”游傅沒給潘泉貴反應的機會,當下抓住潘泉貴手腕,“剛才就見潘公公氣色不好,近段時間夜裏睡的不踏實吧?”
潘泉貴受寵若驚,這真是好運氣來了擋也擋不住。
“的确不太好,剛剛伍……”
潘泉貴話還沒說完,便見游傅松開手,“既是伍不庸看過,我便不多嘴了。”
眼見游傅的手從潘泉貴腕處移開,伍庸不用腦子想都能猜到他幹了什麽。
“潘公公且過來。”伍庸喚回一臉茫然的潘泉貴,重新替他‘把脈’,“脈象有些問題,但問題不大,伍某會在藥方裏為潘公公多加改善。”
潘泉貴一番感激之後,游傅直接走過來握住潘泉貴手腕,“的确有些問題……”
來來回回十幾次,潘泉貴終于從藥室裏走出來。
沒別的,他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藥室裏,伍庸瞪眼看向游傅,“你想幹什麽?”
“我想幹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幹什麽,我偏不讓你幹成。”游傅冷哼一聲,走出藥室。
伍庸恨的噎喉,直接滾動輪椅追出去,“游傅你站住,我問你,你是不是認識玲珑?”
院門處,游傅陡然止步,卻未回頭。
“那日你為何不讓我提醉生無痕?是因為玲珑嗎?”伍庸推動輪椅靠近,他越是感覺到游傅身上戾氣,就越懷疑他們之間誤會當與玲珑有關。
“伍庸。”游傅突然開口,“知道你有多該死嗎?”
“我不知道,所以才希望你能告訴我!”伍庸再度靠近的時候,游傅帶着一身戾氣大步離開,“游傅……游傅你回來!把話說清楚!”
角落裏,鐘一山狠狠擦亮眼睛,他沒在這兩日到底發生了什麽?
之前伍庸死都不願意見到游傅,這會兒怎麽看都是游傅很讨厭見到伍庸的樣子啊!
眼見院門處孤獨又落寞的伍庸,正遙望着游傅離開的方向。
鐘一山了然,原來真是那樣……
皇城西南,逍遙王府。
溫去病心情不好,便想找個人傾訴一下心聲。
結果他千挑萬選的逍遙王看起來,分明是比他還難過幾分的樣子。
此刻溫去病才剛坐下,朱三友就已經開始喋喋不休,前面那些吧啦吧啦的內容某人沒太聽清楚。
直到朱三友說想要替傻寶在後園立座墓碑,希望溫去病去找權夜查把小白屍體要回來的時候,某人頓悟。
“那只鹦鹉死了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嗎?”溫去病聽說了那只鹦鹉的不幸遭遇,好像是嬰狐夜襲陋室的時候錯手,一箭穿心。
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溫去病還深深拜服過嬰狐的勇氣。
權夜查那麽好惹的?
你敢殺他的小可愛,他敢把你揍成小可愛……
對于質疑,朱三友竟然當場翻臉,指責某人沒有同情心。
有那麽一刻,溫去病真想扒開朱三友的腦子,看看裏面到底裝的什麽草料!
他沒有同情心?
他就是有同情心才覺得那只鹦鹉死了是好事,有個當鹦鹉的爹你是有多自豪?
你就不怕你家祖宗半夜起來把你帶走啊!
“你永遠都不會懂,本王與傻寶之間的惺惺相惜。”朱三友這樣說。
溫去病默認,一般腦袋沒讓驢踢的人都很難懂。
“說起來,你怎麽突然有時間來看本王?”朱三友終于意識到問題所在,擡頭看向溫去病。
溫去病想了片刻,“如果,我是說如果你養了一個娃,從小呵護到大,砸了多少銀子花了多少心血,眼見這娃就要有點兒出息了,你還沒來得及欣慰一下就被別的混賬拐走了,怎麽辦?”
朱三友朝溫去病方向湊了湊,“鐘一山被誰拐跑了?”
溫去病,“……”
“頓星雲?”
“……”
“嬰狐還是侯玦?”
“……”
“不是武院的?”朱三友皺起眉,“怎麽都不可能是吳永耽吧?他只有一條胳膊而且他才來大周多久!如果被他拐走溫去病你真就太失敗了!”
說好的養個娃,你這老東西腦洞能不能別開那麽大!
溫去病暴走……
皇宮,禦書房。
游傅跟伍庸能如此迅速治愈藥人這件事,遠在朱裴麒意料之外,當初即便是費适治愈其中一人,也差不多用了半個月的時間。
差距過于懸殊本來是件好事,如此以費适之能根本沒可能看出游傅伎倆。
然此刻,朱裴麒卻在擔心伍庸。
“沒想到伍庸醫術竟也精湛到這個地步……”
“太子殿下若擔心,何不除之後快?”龍案前,頓無羨低聲開口。
見朱裴麒不語,頓無羨繼續道,“伍庸是韓|國死囚,早在多年前,就已經在韓|國午門施腰斬極刑而死,現如今此人出現在大周皇宮,太子于情于理都該支會韓王一聲,關乎顏面,韓王必定會派使者來周詳查,屆時韓王如何對待伍庸與我們無關,皇宮裏就只剩下一個游傅,結果必定如我們所願。”
朱裴麒沉默,他曾聽穆挽風說過一句話,朝堂與江湖各有規矩,朝堂講|法|理,江湖講義氣。
說白了,朝堂不管多黑暗行事,終歸有國法教條束縛,江湖沒有。
那是一個莫說你惹我,看你不順眼就能奪命追殺千裏之外的神奇地方。
所以穆挽風一直不奉行與江湖人扯上因果,伍庸便是江湖人,還是一個很難應付的江湖人。
要麽不惹,要麽弄死。
朱裴麒思忖良久,“照你說的辦。”
頓無羨暗自舒了口氣,轉身欲退卻被朱裴麒喚住,“可有梁若子的消息?”
“回太子殿下,沒有。”頓無羨臉色微窘,他非但沒有梁若子的消息,吳永耽和其貼身侍女胭脂的消息也都無。
朱裴麒沉默片刻,幽幽開口,“到底是本太子弱還是穆挽風太過逆天?本太子相信如果穆挽風活着,憑她的本事,早就把人挖出來了不是嗎?”
“太子……”頓無羨越發俯身。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覺得你手下暗線該适當調整了。”
“是。”
“蕭離昧與孫氏必有一戰,你且先與蕭離昧周旋着,該得罪誰不該得罪誰,我們還要再等等。”朱裴麒垂眸,視線落在奏折上,“退吧。”
殿門閉阖,頓無羨已經走出很遠。
龍案後面,朱裴麒突然發力折斷朱筆,奏折上留下一抹重重的猩紅痕跡。
意念中,他身後分明站着穆挽風!
她在笑。
她的笑原本如春風化雨綿延入心,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朱裴麒讨厭甚至憎惡那樣的笑。
‘此事麒郎有欠思量……’
‘如此做會失民心……’
‘相比之下,寒門學子更能勝任赈災之事……’
‘嘩啦……’
朱裴麒突然将龍案上所有奏折掃落在地,勃然怒起指着身後方向,恨意鼎沸,“本太子的江山!這是本太子的江山!”
他的江山不容許一介女子指手畫腳!
這一夜,朱裴麒去了白衣殿。
跟許多個夜晚一樣,朱裴麒在穆如玉的身上感受到了征服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