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浴火而生
第58章浴火而生
時間兜兜轉轉,一個不小心,林蔭路上的枝頭再也不見一片綠葉了,如果起的夠早,趕在小區的保潔阿姨上班前走過小路,澄明的黃葉會鋪滿彎曲的小徑,用腳踩上去輕微作響,唱起秋日命運的交響。
時疏總是起的很早,可蔡苗今天也起的很早。
今天是開庭的日子。和蔡方麟所代表的天佑新媒體開戰的日子。
狐貍姐姐嘴上什麽都不說,只是在前一天的夜裏數次從時疏溫暖的懷抱中離開,坐在餐桌前一遍又一遍的翻看手中的資料,像是進入了一種奇怪的模式,即使時疏擔心的起身,在客廳中走來走去,又給她倒了一本溫水,她也絲毫沒有注意到,直到一個小時後,她再次整理好文件放回包裏,才看見了桌子上已經沒有溫度的水杯。
蔡苗躺回時疏身邊,在他安靜的睡臉上輕輕一吻,而她的少年在睡夢中也張開了手臂,重新将她擁入懷中。
事情都愛往一起湊,蔡苗開庭的這天,也是時疏去考幼教資格證的日子。時疏早早起床做了三明治,裝在專用的紙袋裏,又用保鮮袋密封好,放在兩人的包裏。他再次檢查了自己考試所需的用品,一切收拾好後走進了蔡苗的房間。
蔡苗換上了一身利落的西裝,正在用不怎麽娴熟的手法給自己化妝。粉撲在她的臉上拍的“啪啪”作響,看上去竟有三分豪邁。
時疏坐在蔡苗的床邊,雙手支撐在身後。
蔡苗從鏡子裏望向時疏含了笑意的好看眉眼,眼神安靜又專注。
她也忍不住沖着鏡子笑彎了眼睛。
她轉過身撲倒好看的少年,壞心腸的将自己嘴上剛剛塗好的顏色像紅茶一般馥郁的口紅蹭在他的唇上。
兩個人一起出門,并肩走在彎曲的小路上,身後是綿延的黃葉鋪滿地。
在小區門口,兩個人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坦然地走向了屬于自己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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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疏穿着一身黑白配色運動服,考場還沒開門,周邊已經有些考生站在門口等,時疏站在遠離人群的一顆大樹下,挽起袖口,從包裏拿出三明治來吃,看上去像個還沒畢業的大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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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飯扔掉手中的袋子,時疏又低頭看了會兒自己總結的一些重點背誦內容,随着考場開門的聲音,考生們化成一條長河,向着考場內湧去。
時疏将複習資料裝在包裏,緩緩走入這條流動的河。
他看着河水中一張張充滿着朝氣的面龐,不受控制的想起了蔡苗的臉。
不知道蔡苗會不會緊張,庭審現場會不會也有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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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苗沉穩的坐在原告席上,一頭長發束成高高的馬尾,露出了線條淩厲的下颌骨,除了旁聽席上調整着雲臺的劉笑語,可能沒人發現她緊抿的雙唇流露出的緊張。
劉笑語環顧着不算大的法庭現場,請擡下巴與新聞頻道的江夕打了招呼。
這場輿論戰吸引了A城的衆多媒體的目光,記者們在旁聽席前擺了一排用來拍攝的機器,蔡苗甚至聯系了新聞頻道的江夕,迎戰自己那個不怎麽熟悉的混蛋父親。
蔡苗與網絡暴力的角力演變成了A城媒體界之間的一場混戰,大家都想親眼來見證這場戰争的結果。
蔡苗把資料放在一邊,向西裝革履的陳陽确認了接下來的流程。陳陽看着蔡苗額角落下的碎發,忍不住想起蔡苗小時候總是髒兮兮的樣子。
那個時候的蔡苗跟今天很不一樣,穿着總是簡單又随意,怎麽看都比不上院子裏那些有人疼愛、裙擺飄揚的小公主。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也沒有變成公主,而是拿起了披荊斬棘的利刃,變成了戰士。
陳陽移開自己的眼神,用手撫摸着手腕處差點松開的扣子,重新将扣子系好。
她已經長大了,不知道今天的這場戰争,會不會在她的心裏留下像自己胳膊上那麽難看的疤痕。
這麽多年過去了,戰争的對象,依然是他們不負責任的血緣至親。
陳陽勾起嘴角,心底溢出一股冰涼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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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疏檢查着卷面,他為這場考試做足了準備,答題的速度也很快。在心裏估了估得分,覺得問題不大。
前幾天剛剛考下了幼兒心理咨詢師證,再過段時間就能拿到證件。筆試一直是時疏的強項,最讓他頭疼的其實是面試的舞蹈部分。
舞蹈是陳萍老師一點點教給他的,陳萍看他四肢修長,特意選了一支古典舞,雖然在練習的過程中,王悠悠和其他老師都說時疏跳舞很有天賦,身韻和動作非常有古典舞的意思,可袁晨總在一邊笑他,只有在昨天才別別扭扭地說他其實跳得挺好的,讓時疏心裏十分沒底。
秋天的日光白晃晃的,夏日裏鳴叫的蟬偷偷躲了起來,停下了生機勃勃的吟唱。
但秋天有秋天特有的美麗,春天種下的糧食種子,也将在這個金燦燦的季節得到最好的回報。時疏覺得,秋天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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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審的氣氛既緊張又壓抑,蔡方麟看似輕松,翹着腿坐在被告席中,但金邊眼鏡下的一滴汗水出賣了他。
即使他請來了最好的A城最好的律師,但在對面陳陽的語言攻勢下,竟也落了下風。
不知道哪裏來的野小子,專業素質這麽過硬,甚至将普通的輿論戰上升到惡意競争的層面,一番針鋒相對的發言讓蔡方麟這邊經驗老到的謝頂律師捏緊了手裏的文件。
蔡方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蔡苗,她的眉眼如刀似箭,在短暫的休息時間也不曾松懈,絲毫沒有分神去看旁聽席上偶爾傳來的閃光燈聲響,只是時不時地擡頭看着法官背後牆上高懸的紅色國徽。
她,到底在看什麽呢?她到底要幹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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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夕在新聞頻道幹了這麽多年的記者,還是第一次在工作中感受到徹底的憤怒。
她坐在劉笑語旁邊做着筆記,不停地向劉笑語确認一些事情。
比如蔡方麟和蔡苗的關系。比如蔡苗現在做的辟謠直播。
江夕手心都是汗,手中的筆都有些打滑。
尤其是在聽到蔡方麟竟然是蔡苗的親生父親時,她逐漸明白了劉笑語眼中的為什麽騰着燙人的烈火。
蔡苗不是個擅長社交的人,江夕在采訪的現場見過她幾次,都只是短暫的打了個招呼。前不久蔡苗還拒絕了她的采訪,讓早就聽聞了蔡苗工作能力的江夕感慨,她果然是有幾分清高的傲氣在身上。
可現在看來,出名這件事情給蔡苗帶來的只有源源不斷的麻煩,甚至逼得她只能與納稅第一名的天佑集團對簿公堂,像是以清白之身,殉這條荊棘之道。
江夕希望蔡苗贏。她知道網暴這件事情有多麽難維權,可她只此刻希望蔡苗能贏,為了蔡苗自己,為了新聞記者這個身份,為了千千萬萬被網暴的受害人,贏下這場不公平的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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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疏走出考場,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擡手打了一輛車。
不知道庭審結束沒有,今天怕是沒時間在家做飯了,他只想第一時間趕到蔡苗身邊,看一眼她好不好。
出租車停在路上等紅燈,時疏看着劉笑語發給他的現場照片,感受到了庭審的焦灼,尤其是那一排架在前方整齊的攝影機,讓時疏開始緊張起來,将手機握得更緊了。
到了地方,時疏走下車,将包背正,他擡眼望向法院的大樓頂上,一枚國徽在日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
庭審已經進行了很久了,門口的保安沒有讓時疏進去。他靠在法院大門的牆根處點開了劉笑語的直播鏈接,蔡苗出現在屏幕上,早上畫好的紅唇此刻顯得有些蒼白,她站在原地,後背筆直,高馬尾安靜的垂在腦後。
時疏帶上耳機,将聲音調大。狐貍姐姐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音色與平時聽到的真切嗓音有些許不同。
“很多人問過我,這場無聲的戰役這麽難打,你真的要繼續打下去嗎?”
“很多網暴的受害人聯系我,說她們有多麽不甘心,多麽想要公平,可她們怕了,被涼薄的世間欺負怕了,怕自己只要站出來,就會繼續受到源源不斷的網絡暴力,繼續過這種看不見明天的日子。”
“所以我今天必須站在這裏,除去記者的身份,丢掉血緣的枷鎖,以受害人的身份,堂堂正正的站在這裏。”
“我想告訴她們,我也怕。”
蔡苗的聲音微微顫抖卻擲地有聲,時疏的一顆心高高懸起,內心的感情錯綜到自己也搞不明白,只覺得這複雜的感情沖擊着他的靈魂,讓他無法平靜。
蔡苗的眼睛很亮,隐藏着閃爍的淚。
“我怕輿論代替了公正。”
“怕真相永不見青天。”
“怕回身遙望無來者。”
“怕清白燒得一捧灰。”
“所以我站在這裏,要這把名為‘公平’的火把一直燃燒,長明不滅。”
一滴淚從蔡苗淩厲的臉上無聲的劃過,竟也落在了時疏小小的手機屏幕上。
時疏用手劃過屏幕中蔡苗的臉頰,沒有去理會自己臉上不斷下墜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