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亂心
亂心
在小道上,三人愈行愈遠,很快便來到了那處墳頭。
阿巷非說被樹讨厭了,就停在墳場地外邊,沒有進去,從這裏還能看見那棵大槐樹在風中搖擺,看着陰森森的,阿巷打了個寒顫。
江魂搖搖頭,向前走去,朱心跟在後面,道了聲:“大人,等等我!”
還沒到墳前,江魂就感到他手腕上的振動,是怨氣!
等到了景南亂的墳前,卻沒見到任何異常,一片寂靜。
“這裏有怨氣,這裏面,一定有怨魂。”江魂拍了拍墳上的土。
朱心眼睛亮了亮:“你是說,南亂在裏面?”
江魂搖搖頭:“不确定是什麽。”
“那好辦。”朱心從四周找了找一枝粗壯的樹枝,見找不到第二枝了就又從那棵槐樹上這下了一枝遞給江魂。
江魂:“?”
見江魂不接,就伸手塞到了他手中:“死神大人,麻煩你幫我把墳抛開。”
江魂無語:“就拿這個?”
朱心:“不然呢?”他轉了轉頭:“這周圍還有別的可以用的東西嗎?”
四處都是墳,墳前不是燒盡的紙錢就是假花。
江魂從懷中掏出斬魄刀,說:“我用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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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把好刀,做什麽用的?”朱心問道。
“它叫斬魄,你說做什麽用的?”
朱心不說話了,默默刨墳。
二人刨地氣喘籲籲,過了一個鐘頭,終于見了棺材蓋,朱心心裏一緊,道:“見到了!”
朱心想把蓋挪開,卻被江魂阻止了:“慢着!”
只見那棺材蓋上刻着紛雜的暗紋,即便是在月光下也顯不出,因為是用墨汁畫的。
朱心此刻也注意到了:“這是什麽?”
“符咒。”江魂說:“是用來禁锢的。”
朱心看了他一眼:“禁锢?禁锢什麽?”
還能是禁锢什麽,既然是刻在棺材板上的,除了魂魄還能是什麽。
朱心此刻也想到了,不再猶豫,用力一推,蓋子就被掀飛了好遠。
一張平靜的臉就出現在二人面前,那是江魂在瞬時記憶中看到的景家公子的臉,不同的是,記憶中的總是皺緊眉頭,像是隐忍着極大痛苦的表情,與現下的臉想比,形成了極大的反差,因為這張臉太平靜了。
他合着眼眸,就像是睡着了般安詳。
不過,比那張臉更讓人注意到的是那滿頭的白發。
朱心撫上他的頭頂,忍不住輕聲道:“南亂,你老了。”
此時,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江魂變出引魂燈,那燈閃的厲害。
江魂問道:“你能看到他嗎?”
朱心露出詫異和驚喜的表情:“他就在這裏嗎?”
“在屍身裏面,只不過,是個殘魂。”
朱心低聲嘟囔着:“殘魂?那,那怎麽辦?”
江魂輕聲道:“人死後有一魂一魄,這裏面的是魄,丢了的是魂。你想想,景南亂最想去什麽地方,他的魂有可能就是去了那裏。”
朱心低着頭,看着江南亂,他心裏很亂,卻是一時想不起景南亂有什麽想去的地方。
他不禁想起他剛到景府的那段時日,自己當時是個壞孩子,本性不改,野性難訓。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更是害怕地不行,景南亂那時被父母養成了溫柔地性子,見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孩子躲在他卧床的底下,一時沒有驚動來伺候的下人,只是退避了那些人,只留自己一個人在房內。
那時的朱心躲在床下,本以為沒有人發現自己,籲了口氣,卻冷不防被一雙伸進來的小手吓了一跳。
原來是景南亂想将他拉出來。
他頭頂被撞出了大包,害得景南亂後來偷偷拿了藥給他上藥。
朱心想起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月光下勾勒的那抹笑容竟有些像是他小時候藏在床下覺得沒有被人發現時的樣子。
後來,景南亂成了和別人都不一樣的存在。
朱心也總是在景南亂身後看着他,在課堂上、後院中、鏡子前、床上......等他扭頭看過來時,朱心就不經意間低眸掩蓋住少年的那點再簡單不過的情愫。
他們曾經逃出去過。
一開始,朱心還笑着問道:“你想去哪?”
景南亂從小到大沒有出去過,這時,想了想,他沒有想出什麽特別想去的地方,就搖了搖頭。
朱心道:“好吧,既然這樣,就聽我的。”
其實,朱心也不知道要去哪兒,只是一路走在荒蕪的地裏。
景南亂突然感到眼睫上沾了什麽東西,他仰頭看去,卻是看到了滿空的雪花飄下,他滿臉欣喜,伸出手:“下雪了。”
雪只是幽幽下着,他們也只是慢慢走着。
前面有處破爛的茅屋,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人,他們進了那屋子,找了稻草點燃了,烤起火來。
“我們要幹什麽謀生呢?想好了沒?”景南亂從包裹中拿出幾個紅薯,朱心接過兩個,仍在火堆上。
“不知道呀,你想做什麽?”朱心扔了兩個後,就托着腮,看着景南亂。
景南亂擡眸看了他一眼,只是笑了笑,接着就低下頭把手放在火上,說:“我也攢了些銀子,不如我們做個生意,開個店鋪。”
他說話淡淡的,但聽着有種歲月靜好的安寧。
朱心道:“然後呢?”
景南亂擡起頭,想了想,道:“然後,等攢夠錢了,我們就到處走走,走累了,就随處找個地方歇息,歇夠了就接着走?”
朱心眼睛閃着光,點點頭:“不錯!就這樣!”
景南亂看着他,沒說話,只是心裏開了花,他沒問朱心想要什麽,因為他想以後還有很多時間。
朱心翻了翻那堆熄滅的火堆,從裏面翻出幾個小小的紅薯,二人都拿了一個,在手中颠着,然後啃了一口。
香甜的氣味飄蕩在這狹小的空間。
朱心看了看外面,不着邊際地說:“我想好了。”
景南亂問道:“想好什麽?”
“想好我們要去哪兒了。我們就去最南邊吧。”
“為什麽?”
“不為什麽,那邊風景好,氣候好。”
“行罷,不過我們得走很長的路。”
朱心看了看景南亂無所謂的表情,道:“哥哥。”
景南亂臉上表情一滞,朱心捕捉到這不明顯的變化後,勾起了嘴角。
“怎麽,突然這麽叫?”景南亂沒敢擡頭看人。
“我小時候你就讓我這麽叫你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改了,我能改回來嗎?”
景南亂卻不容置疑地道:“不能!”
“為什麽?”
景南亂卻突然站起來,走到了門邊,心裏一松,說:“不下了,我們走吧。”
景南亂已經走出去了,朱心看了看他的背影,只是笑了笑,喊道:“哥哥,等等我!”
景南亂回過頭看着他,等他追了上來,見朱心問他怎麽了?他才眯着眼睛警告道:“別這麽叫我。”
朱心使壞得了逞,也像是遇到了天大好玩的事情,他叫起來沒完了。
景南亂捂住他的嘴,擡着頭,看着比他高一些的朱心,說:“你這麽喜歡叫,晚上我讓你叫個夠,那種明日起不來的叫法怎麽樣?”
朱心愣了幾秒,等明白他說的意思後,眼睛睜大了些,随後就眯成了一條縫,上前一步,景南亂被迫後退,卻被朱心攔住了腰。
朱心忍不住把手放了下來,中途卻被那人握住了。
朱心低下頭,額頭抵住了景南亂的額頭,半帶威脅,低聲說道:“真的?”
朱心眨了眨眼睛,沒說話。
不遠處,一點紅色在這漫地雪白中顯得更加奪目,那是棵紅花樹,上面開着鮮豔的梅花。
景南亂去那棵樹上折了幾只梅花,放在自己包裏,朱心只是看着,他知道他有做标本的喜好,把花和死去的昆蟲做成标本,放在書裏,或者珍藏起來。
朱心看着認真擺弄花朵的景南亂,不禁道:“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也把我做成标本?”
景南亂擡頭看了他一眼,笑笑道:“沒想到你也有感傷的時候。”
以往朱心說話都是笑眯眯的,尤其是對景南亂,顯得很讓人牙根癢癢,這不是标準的挨揍表情嗎?
可景南亂只是覺得那只是一個孩子的笑容,他喜歡笑,就笑。
這樣眉眼間略帶悲傷的情緒,他還是頭一次看到。
“你想我怎麽樣呢?”景南亂問。
朱心卻道:“人家問你呢嘛。”
“我想把你燒成灰,散在你喜歡的地方。”景南亂淡淡說着,随即想到了什麽,說:“這算不算挫骨揚灰啊?會不會對你有什麽影響?”
朱心聽到景南亂說前半句話時一時愣住了,等他問時,才回過神來不在意道:“人都死了,能有什麽影響?”
“但是,我想要你經常去看我,還得給我帶花,對了!不要假花!假話太難看了,我想要真花!”朱心口不擇言地胡亂說着。
景南亂只是笑着聽着,然後說:“好好,那你想要什麽顏色的花?”
“紫色!一枝上有好多紫色的小花,我不知道叫什麽名字。”
兩個少年不知道是毫不在乎還是不知道死亡是被忌諱談論的,到了後來卻終是成了真。
朱心不知道他的墳前有沒有故人經常看他,也不知道上面有沒有紫花,他從來也沒去過。
等他清醒過來時,江魂已經把景南亂的一魄收進了引魂燈中。
“我這是......?”
“你受了魂息的幹擾,怎麽?你夢到了什麽?”
朱心搖搖頭。
他好像見到了景南亂死前痛苦的樣子,景南亂被鐐铐拷在床上,臉上不似往年般年輕,本來才三十多年紀,頭上卻爬滿了銀絲。
朱心突然被旁邊驚動,只見那棵槐樹肉眼可見地枯萎了,樹枝和樹幹都像火燒了一樣變得焦黑,很快就化為了灰燼。
朱心震驚之餘,還不忘問道:“這,這是......?”
江魂用刀撥了撥那堆灰燼,道:“有人把景公子的魂魄封在棺材裏,于是景公子就有了怨氣,這棵樹就是怨氣形成的。”
朱心知道了,那一魄被放出來了,怨氣自然消散,不過......
“你知道是誰幹的這事嗎?”江魂問道。
“想也知道,出殡時只有景家能動這具棺材。”朱心握緊了拳頭。
“你是說,是景家父母?”
朱心哼道:“那種人怎麽配和南亂有關系,大人我們還是先找南亂的那一魂吧,我有了個猜測的地方!”
二人走後,他們身後卻有一道身影負手站在夜色下靜靜望着他們這邊。
阿巷看他們這邊的大樹不見了,剛想過去,卻被身邊突然出現的人吓了一跳,她捂着胸口喊道:“媽呀!你誰呀?吓死老子了!”
那人朝她這邊瞥了一眼,說:“朱心就這麽教你跟人說話的?”
聲音淡淡的。
阿巷不聽人說話,只是道:“不是,你誰呀?”
那人不再說話,等阿巷一眨眼再看時,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