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霜華(四)
霜華(四)
玄鐵箭矢沒入山壁岩石之中,震開一道刺目的裂縫。密集的箭雨朝着玉華宗弟子而來,陣法屏障于大殿而起已然無法抵達北峰。
越清朗雖不聞呼痛之聲,也聽到箭矢穿透道服的聲音。遠遠看見一名弟子跌落山間,誰也沒說話,他們月白道服上都沾染着深深淺淺的紅,眼前的劍陣越來越薄弱。
天幕暗沉似乎都已經模糊,唯見撲面而來的箭雨。
越清朗目中清明,他望向雲中,劍指撫過劍身,光華再起劍心同一。他定心道:“我承君命,不負此心。”
正當他決意一人以身破陣之時,一股強烈的威壓自東面而來。一時間箭雨凝滞空中,唯有劍器鳴動響徹天穹。越清朗手中的劍不受控制的脫手而去,連同他身後的一衆弟子的長劍也騰空而起。
“退後。”
越清朗神思之間傳過平靜的話語,他不由自主地踏着劍意後退。只見長虹劍意,清海凝光,頃刻間将如雨的箭矢震碎。
一道天光破雲而來,熟悉的雪灰道袍闖進視野之中。越清朗難掩喜色:“師父!”
季鶴白自千秋峰而來,見了前赴後繼的修士傀儡般地繼沖擊着薄弱的劍陣。那些修士旺盛戰意如同夜色沉沉的大海,鲛油的香氣在山底彌漫。季鶴白站在空中,在閃電的幽光下,不僅千秋峰,處處防勢都岌岌可危。
沖陣者綿綿不絕,守陣者寥寥無幾。劍光在峭壁與山峰之間彙合,潰不成形的光影打斷了季鶴白直奔大殿而去的打算,轉而找到劍陣之源。
越清朗一人之力無暇他顧,豈能讓處處防勢固若金湯。莫說越清朗,季鶴白也未必能将這麽長的戰線全部顧及,他問道:“大殿陣法呢?”
越清朗道:“是趙落澄在維持。”
陣法每隔半個時辰變回推進一次,只是淩晨時就沒法蔓延到北峰這邊了。季鶴白看着天幕,便知大殿陣法後繼無力,只是不解秦霄為何還不在陣前。問道:“他們沖陣多久了?”
越清朗眉頭微皺,有些自責:“一日有餘。”
季鶴白點點頭,難得地說道:“已經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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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鶴白神識掃過山脈之間,到底劍意也好神識也好終有盡頭。現在他無暇顧及宗門之中,只能等着墨明兮裏應外合之時。
沉沉天幕得了一縷天光,就連在渡口的墨明兮也能遙遙相望。
墨明兮察覺到一股神思在玉華宗之間游移,尤其在他感應到季鶴白的劍意之後變得更加強烈。墨明兮垂眸思索片刻,分辨出這是秦霄在搜尋他的蹤跡。
他看着渡口的法陣緩緩扣合,即将成陣之時,墨明兮猛然凝神。心弦動念只在一瞬,如同水中撈物一般,秦霄的神思被一把撈起,電光火石之間追溯到源頭所在。趁着陣法相合星宮歸位,墨明兮猛震心神,将秦霄的神思生生截斷。
百裏之外秦霄似乎無形之中被人揪住了胸口,猛然睜大眼睛,神思皆斷他大口喘着氣平複過來。看見渡口的方向陡然升起的陣法虹光,慶幸自己沒有選擇那個方向攻堅。他剛才确有一抹神思探到那附近,長舒一口氣道:“代代相傳的法陣果然名不虛傳,連神思也能斬斷。”
秦霄也不知為何,他分明應當想辦法将這墨妙妙找出來。可仿佛總是受到幹擾一般,他只想着要阻止墨妙妙回到玉華宗內。他也不知為何,但卻不由自主地釋放神思探尋。
千機算不盡,神思皆斷之時,秦霄反而松了口氣,專心對付起随着季鶴白的到來而改變的局勢來。
墨明兮一路往劍閣的方向而去,玉華宗內滿是術法灼燒長幡的味道。他還是來得太晚,免不了自己的宗門弟子受到傷害。他早已發現大殿陣法先前支離破碎,現在趙落澄雖借着靈寶逐漸修補,但杯水車薪還需得許多時間。
神思惘然間,墨明兮伸手接住從空中跌落的弟子。
那弟子沒有認出墨明兮,抓着他袖擺站穩後急急問道:“這位師兄,你從山下來?!”
墨明兮無聲地治愈着他的傷勢,他似被妙音宗琴音所傷。可是朝着他跌落的方向看去,那些人已然算不得修士弟子了。墨明兮點點頭,帶着那弟子躲過兩道弦音:“我從山下來,掌門回來了。”
弟子眸光一亮,慌忙阻止道:“別再往那邊去了,再往遠些我劍意有限,夠,夠不着了。”
墨明兮翻轉手腕,起了一道咒訣将那琴修打落。墨明兮看着他破爛的道袍,搖頭道:“你該去修整的,無須擔心,季鶴白回來了。”
那弟子已然喚回長劍在手,重新禦劍道:“多謝這位師兄,掌門都已到了,難道我們有躲在陣法之後的理由?”
墨明兮哭笑不得地看着那弟子遠去的身影,牽心動念地将他身上的傷口愈合,替他複蘇靈氣。喃喃道:“千處尋師皆可降,常做苦海渡舟人。當然是掌門在前,護得弟子在後的道理。”
秦霄神思在前,墨明兮不能貿然修複此處屏障。只得喚得風勢将那詭異雲舟推出玉華宗境內,保住這一方弟子暫時安全。暗雷滾動越來越近,墨明兮明白更重要的是不能讓進境變故在此處發生。
極目遠眺,墨明兮看着陣形彷佛被一道閃電所沖破,心中擔憂卻無能為力。陣陣的強風從北方吹拂而來,天上的濃雲被蠻橫地撕扯吹開。他看見季鶴白的劍光如海,久違的日光已在北峰之上。
紛亂嘈雜在墨明兮的耳邊萦繞不絕,他驅劍而去,心中默默道:“等我。”
墨明兮收拾好情緒,已然入了劍閣境內。
劍閣極其安靜,仿佛一切紛亂的聲音都已遠去,玉華宗還在往日的安寧之中。
墨明兮看着頭頂烏雲,祝可山的話在耳邊回響:“豈能永遠躲在洞虛之後……”
只是如若開始進境,他便暫時無暇去分心宗門之事了。自洞虛境起開始窺問天道,自是步步生死,随時都可能身隕道消。如若不成,也很難全身而退。可這劫數來得太巧太詭異,似乎只有一試可以求證。
“你一人尚且擋得三日,他季鶴白不行?”
墨明兮一愣,竟是沈清的聲音。他環顧四周:“師父?”
墨明兮并未見到沈清的身影,感應之下竟然是一聲虛幻引他入得劫數。
墨明兮心中猶疑,他非鼎盛之時,更是假借他物之身。尚未感到瓶頸來臨,劫數便至。與其說是進境在即,更像是想要取他性命。只是現在劫數已動他心念,是退不得了。
雷電勾連,金紋天象璀璨,煌煌于雲端。
墨明兮衣袂鼓動發絲飛揚,自身靈脈修為已被桎梏。天道一問如雷霆之勢,自天頂巨震神魂。
轟!
他喉頭嘗到一絲腥甜,可惜這些日子接二連三的突破,一道天雷他受之如尋常。墨明兮神思清明,卻已然覺得怪異,自語道:“無壁之障,如何破開?”
他盤坐于竹林之中,飒飒風來。
上窮天極,下尋物我,天道規則在心……
墨明兮腦中忽然冒出祝可山那些胡話,一遍遍地問他:“天道呢?天道懲罰呢?修真界的約束呢?”
墨明兮将這想法驅趕出去,卻一重重再次回來。
“大道不圓滿,無處見真仙。”
“祝可山真是有病啊。”
轟!
墨明兮再次受下天雷一道,他神思渺渺行走于千山萬海之間,星河地軌遍尋大道。只見星空震動,天地轟鳴萬象皆怖。
轟!
往日的層層壁障突破帶來的領悟之感并未出現,他身如凡塵,卻神思無依。
墨明兮眉頭緊蹙,越來越覺得這進境劫數有問題:“大道複蘇呢?天道明了呢?”
轟!
降下的天雷十分駭人,想要将人生生劈碎一般一道比一道強烈。天火灼燒着竹杆,天象卻是前所未有的璀璨。墨明兮将一身修為靈力凝聚一體,心神魂魄皆向蒼穹,撞擊着冥冥中的天道。
可是他仿佛沖擊着一片虛空,看似破境,卻空無一物。
又是幾道天雷急急落下,不死不休一般。
墨明兮道心未醒,越來越迷惑:“若不進境,天雷重重,難道真是要取我性命?!”
他霎時驚覺到一絲異樣,遂道心道體力量磅薄,靈力流轉燦若金泉:“此道不問我,那我來問天道!”
墨明兮猛然睜眼,一道金光沖天而起。入境之象乍破,天地八方現出奇異之景,四周忽然暗了下來,朗星之夜竟然落星如雨。
天地搖動唯有墨明兮盤坐在夜色之中,洞虛玄妙尚未感知。他緩緩站起來,心中只有一重又一重的疑惑。
墨明兮越發迷茫,覺得自己步入了什麽高深的算計之中。望着搖落的天星,語氣猶疑:“手握天道,叩問……仙門?”
這境內毫無阻滞,仿佛只要他再往前一步,便可再上一層。
這想法一生,墨明兮立刻停下腳步,一問再問:“不見廣袤,不見細微。到底為何?”
此道不同墨明兮所想,甚至淡漠得不該稱為天道。墨明兮深深感到此道非尋常,就好像陰陽逆轉,黑白不分。
可是墨明兮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一步,墜星入海,物我兩失。
洞虛境破,他入了大乘?!
不,不對。
墨明兮瞳中劇顫:“這劫數……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