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真假(四)
真假(三)
一道繩索縛上墨明兮的手腕,是一條捆靈鎖。
墨明兮轉了轉手腕,不解道:“幹嘛?”
季鶴白不動聲色,緊了緊捆靈鎖的細線:“這裏不能正常視物,你我不要走散。”
墨明兮的袖子垂下來,蓋住了手腕那圈紅線,問道:“你為什麽抓謝慈安?”
季鶴白道:“他在山洞前鬼鬼祟祟,認出了法陣卻佯裝不知。見到我走出來,又想騙我救他。”
墨明兮道:“他吃了靈骨的粉末做的藥丸,不人不鬼應該很久了。”
季鶴白不在意:“他自己的生死,旁人救不得。我給過他機會走了,是他自己要撞上來。”
墨明兮一時捋不清頭緒,就像他搞不清季鶴白的立場。
越往深處走,霧氣越是濃重。甚至覺得空氣中都要凝結出水滴來,黏在臉上。墨明兮始終離季鶴白只有一步的距離,霧障越來越深,連腳下的路都看不清了。
季鶴白突然道:“你不問我為什麽在山洞裏想殺謝慈安?”
墨明兮覺得他得不到答案,卻從善如流:“為什麽?”
季鶴白胡說八道:“他不是劍修,真該死啊。”
墨明兮:“……”
季鶴白并非本心道:“大家都做劍修,豈不簡單很多?”
墨明兮心裏想着那預言裏一副靈骨換一縷真傳的荒唐事來,頗為厭惡道:“誰愛修誰修,反正我不做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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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霧氣凝出水滴,落在墨明兮手背上。霧中有風卻吹不散,送來一縷若有若無的甜香。
墨明兮取出兩塊遮面來,分出一塊遞給季鶴白:“此處霧障似有異香,謹慎為好。”
濃霧翻滾,不見人聲。偶然聽見一聲凄厲鳥鳴從頭上飛過,季鶴白緊了緊捆靈鎖:“你還看得見嗎?”
墨明兮幾乎靠着摸索走路,低下頭都看不見自己的鞋面,他晃了晃手腕道:“你把這東西解開,我來照亮。”
季鶴白沒有理會,抽出壺中日月劍,劍意铮铮劍身便光華大盛:“不用。”
墨明兮看着稍微被照亮的前路,心道:你的愛劍如命呢?
墨明兮在心中損着季鶴白,眼神卻認真起來。白霧之中似有什麽一閃而過,蟄伏其中蠢蠢欲動。他看着從容的季鶴白,一股不安在心中升起,
“啊——”
一聲尖叫由遠及近,打破了白霧的混沌。
“救,救命啊!救命啊!”
這聲音從正前方山下的位置飛快的靠近,不消片刻一個模糊的人形連滾帶爬的闖入視野,幾乎撞在墨明兮懷裏。
借着壺中日月劍的光輝,可以看見一個似乎渾身是血的人,他胸前撕了一道大口子,豁口未見血肉,倒是一縷一縷的線頭暴露出來。
他發冠散亂的跌坐在地上,借着光看清了兩人,立刻爬起來躲到墨明兮身後:“有有有……有鬼啊!”
墨明兮算不上什麽盲目的熱心人,但一腔正義倒也不會坐視不管。只是這人抓着他背後的衣服不放,他想說話都不知道說什麽。
季鶴白拎着他的領子把他從墨明兮背後拖出來,現在頭就放在兩人之間的捆靈鎖上,有些诙諧。
修真界真是聞所未聞有人大喊有鬼,有怪物有靈獸尚且有可能。此時墨明兮看了一眼這人,又看看眼前的濃霧,未見霧氣中再走出什麽東西來。
這人眼中驚恐,像是失了智一般:“道道道道,道友,道友!”
季鶴白眼中不屑,厲聲問道:“看見什麽了?”
“道友,道友前頭那村子裏,有鬼啊!”
季鶴白懶得和他說無用話,語氣不善道:“誰和你是道友。”
那人正了正頭冠,哆哆嗦嗦道:“在下永樂宗何晏,見過季掌門。”
墨明兮愣住:永樂宗?他和季鶴白都帶着遮面,什麽時候永樂宗的人熟悉到僅憑一雙眼睛就能認出季鶴白了?
見兩人不動,何晏啞聲道:“你們若不信,往前一看便知。我,我就不奉陪了,還請道友幫忙擋一下。”
何晏說罷拔腿就走,再次被季鶴白拎了回來,冷冷道:“帶路。”
三人往歡元嶺走去,擡頭不見天空,四下只有一柄劍光照亮。何晏不敢走得太遠,看見墨明兮手上的捆靈鎖,也把自己的手腕伸到季鶴白面前:“要不,把,把我也捆上吧。”
墨明兮:“……”
有何晏一路帶着摸索往前,比兩人悶頭走路好了些。山路慢慢變得平緩,霧氣轉淡,隐約能看到近處的枯樹,和一些凸起的土包。
何晏似乎在提防着遠處的什麽東西,沒看腳下砰的撞上什麽,又摔在地上。
“啊啊啊啊——”他低頭一看是塊墓碑,吓得在地上爬了兩步,撞上季鶴白的視線,是不敢再往兩人身後躲閃了。
墨明兮見那墳頭飄着兩團磷火,心想難到這東西吓得何晏四處逃竄?他湊近石碑去看,不見碑上刻字,倒是上面有幾個慌亂的泥手掌印,估計是何晏上山時留下的。這才發現他們幾乎走出霧氣,能看見遠處的土路和枯樹後一片墳地。
“這就是你說的鬼?”季鶴白指着眼前的石碑問。
“啊?這……嘿嘿,道友見笑了。”何晏撓了撓頭:“但剛才真的很吓人。”
這聲音尴尬突兀,在詭異的枯樹中回蕩。
“何道長!你又被吓到了?”遠處一個伛偻的身影朝這邊喊,他背着什麽重物,壓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沒有,我……”何晏一回頭,身後不見了季鶴白和墨明兮的蹤影。
季鶴白拉着墨明兮躲進霧裏,一只手按在他的頭頂:“噓。”
墨明兮甩開他:“幹嘛?”
季鶴白點了點遠處墳地之間:“你看那邊。”
墨明兮看見遠處的墳地裏,游蕩着許多黑影,行屍走肉一般在一個個墳包間徘徊。他們不像是孤魂野鬼,倒向是在找什麽東西。
“吃呀,你快吃啊。”
一個尖細的聲音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傳來,墨明兮早先就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只是現在這聲調突然變高了些。他循聲望去,就在一個頗為完整的墳冢背後,有個婦人正捏着少女的嘴要喂她吃什麽東西。
那少女即将心中結蓮,到達心動境界。坐在地上哆哆嗦嗦說不出一句完整話,只是推開那婦人的手,低聲哭道:“我,我不吃,我不想吃。”
那婦人捏着她嬌小的臉:“你不吃怎麽去玉京,旁人可都沒你這個福氣。我花了多少靈石才買來這麽一小塊,快給我咽下去。”
她百般抗拒, 渾身顫抖,連連搖頭道:“不能的,吃了這個不能的。我不要去玉京,別送我去,別送我去,阿娘,別送我去嗚嗚嗚……”
那兩人離這邊很近,墨明兮将這話聽得清楚,他神情凝重的望着她倆。
那少女越哭越大聲,遠處墳地的孤魂野鬼聽見了,得了方向舉着火把長棍朝這邊走來,高喊道:“在這裏!她在這裏!”
墳地裏那些人大喝起來,這才發現這墳地蔓延很遠,不知哪裏來的這麽多人來埋葬。但四周一呼即應:“抓起來,把她抓起來!”
轉眼間,一群人已經逼近了那少女的身邊,在她面前五步之遠圍城一個半圓。
火光亮起,墨明兮似乎能看見少女衣服上有些血跡。火光搖曳,照得周圍的人影影綽綽。
少女白皙的臉上挂滿淚水,手臂上滿是傷痕。她掙脫了那婦人的雙手,那婦人還想去抓她:“聽話,聽阿娘的話,我們吃了這藥到玉京去好不好?”
少女難以置信的搖頭,一步步後退。
那些人盯着她細白的腳,似乎想将她拖走。
“是個美人坯子,搞不好賣的靈石更多。”
“賣了我們去換那長生不老藥來,賣了她,賣了她。”
少女忽然不再哭了,她好像明白了這所謂的靈藥,這所謂的活下去,都不是為她準備的。
“休想将我送去玉京,休想賣我去做傀儡。”她聲音不再顫抖不再求饒,心中結蓮,破境只在一瞬。
她靈根優秀,雖是單一靈根也已經與這些人不同。此時心動,霎時整個人的氣質便不同起來。
他們不再想着把她變成那傀儡了,開始露出一種貪婪的神色。
人群中有人喊出聲:“快!快抓住她!要活的!要她的靈骨!”
周圍的人應聲而起,那少女不再猶豫,她身形變快,不加修煉的術法甩在身後,在那墳地中周旋。
那些人失了心一般,在她後面猛追,似乎想要将她包圍。
少女慌不擇路之際,忽然在腦中聽到一個溫潤的聲音:“往霧裏跑。”
她立刻調轉方向朝霧裏跑來,她越跑越快,竟然與那些人甩開些距離。
“很好。”那溫潤的聲音循循善誘道:“凝神于心,固氣丹田,先守靈臺,再聚五蘊。浩氣于內,以氣化金!”
她驀地停下來,左手為天,右手為地,以掌相合,以靈相育,便按所聽到的聲音緩緩轉動手掌,喃喃道:“浩氣于內,以氣化金!”
金氣以她掌心為溝通,霎時往周身爆裂開來,在她與衆人之間裂出一道屏障。
“跑!往霧裏跑!別回頭!”
她便借這奪目之光為障眼,拼命向霧裏跑去。
季鶴白看了看身邊,不知何時墨明兮已經解開了捆靈鎖。他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樹後,口中念念有詞。他回身朝少女跑遠的方向望了一眼,指尖撚訣。
天空一道金雷劈下,劈得四周墳頭冒煙,磷火四散。一道道金光如流星墜落,将那群人逼得不敢靠進。
墨明兮微微阖目,他手下并未留情,若還有人往前一步,被這金光劈中,少不得當場身死道消灰飛煙滅。
那些人讨不到好處,一步步後退,最終終于放棄,慢慢的退回村子裏去了。
墨明兮收了術法,回頭差點撞在季鶴白身上:“怎麽?”
季鶴白臉上有些疑惑:“你……”
墨明兮笑了笑,把季鶴白那話還給他:“我說過了,我只是靈力恢複得慢,別的都很好。”
季鶴白仔細看着他:“當真?”
墨明兮道:“我墨妙妙天賦異禀!”
“哦。”季鶴白看起來有些不理解,看起來又有些遺憾。
墨明兮懶得理他,換了個方向道:“這邊走,何晏往這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