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生命樹(三)
生命樹(二)
醒來時的場面有點擁擠,一個二十平的房間,醫生站在床尾,樓挽和謝沉雪站在右邊,喬鶴和喬鶴母親站在左邊。
溫玫以為自己在做夢,眼珠子來回轉了好幾趟,才因為醫生上前取下呼吸機,新鮮空氣灌進肺裏的刺激清醒過來。
她不是在做夢,喬鶴過來看她了。
從前溫玫對喬鶴很依賴的,別說母親離世這種大事,哪怕是感冒發燒這種沒幾天就痊愈的小病,她都會撒嬌問喬鶴來不來看她。喬鶴自然總是來的,她從不會使溫玫的希望落空。
這一次,溫玫原本也想這樣做,可下意識的動作進行到撥通電話前一秒,她又堪堪收回。
撥通電話不是明智的選擇,喬鶴會因為她的哭泣立即來到身邊,喬鶴會因為心疼和她複合,而她,在驅除不盡的痛苦下,只會像纏繞的藤蔓,勒緊對方,令對方從此再無自由。
當時是這樣決定的,可這不代表,溫玫看見她時,不會感到難過和驚喜。
“喬鶴。”哭了很久的嗓子沙啞出聲,第一個在意的還是曾經最愛的那位。
樓挽大致猜到了之後會發生的事,她偏頭看了眼謝沉雪,示意兩人離開。謝沉雪讀懂她的意思,可她依舊皺眉站在原地。樓挽無奈,但對溫玫笑了笑,囑咐她好好休息後,還是強行拉着謝沉雪往外走。
走吧走吧,給相愛的人留一個安靜的傾訴地。
葉澤蘭心疼溫玫,但這種時候,也知道自己該回避一下,她摸了摸小姑娘的臉頰,讓她好好休息,便和醫生一起走向另一處辦公區。
室內安靜下來。
分開四個月零七天的人四目相對。
室外,傍晚又下了一場雪,不知覺将天地鋪成一片銀白,唯有街道旁的梧桐樹,露着幾根光禿的枝丫。
“下次不要多管閑事。”謝沉雪站在診所外,瞥了眼身邊的人,說出的話變成空中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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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挽覺得天可真冷,不過旁邊這位更冷,她縮了縮脖子,不好意思望向對方,為自己剛剛的行為道歉。
謝沉雪不想搭理她,傻裏傻氣,也沒什麽好罵的。她撇下嘴角,雙手揣進兜裏,回頭看了眼燈火通明的診所,擡腳正準備踏入一片灰朦夜色,就見馬路對面一直探頭觀望的女生忽然朝這邊走過來。
來人個子嬌小,長相可愛,紅裙白襖黃色針織帽,隐隐有些眼熟,她說:“你們好,我來找喬鶴的,喬鶴在裏面嗎?”
樓挽眨了眨眼,望着臉頰被風吹紅的少女,下意識問:“你是誰?”
“姜彤,我叫姜彤。”她說。
姜彤,謝沉雪不知道是誰,樓挽卻是聽溫玫說起過的。這個人在大二上學期的聖誕晚會,曾經給喬鶴告過白。
“哦,喬鶴?不在這裏。”樓挽不明白對方前來的目的,但不想讓對方打擾,所以開口說謊,但她向來不太擅長,以至于話一說完,自己就尴尬得笑起來。
那女生就湊過來,也笑了:“是在這裏吧,我進去找她。”
“哎哎!你別!”樓挽伸手試圖攔住她,但力氣太小,手才舞到半空,就被人摁下,那女生個子是嬌小,性格卻并不嬌弱,她聽說喬鶴又去A市,二話不說就跟了過來,她不希望對方和溫玫重歸于好。“讓開,我只是進去看看。”她說。
是可以進去看看,可這種時候,哪怕和喬鶴什麽關系也沒有,僅憑這張臉就可以引起無限争吵了。
樓挽頭痛,轉身正想再次拉住這個人,就有一只手先她一步,抓住女生的胳膊,用力把她拽回來了。
“聽不懂人話?喬鶴不在這裏,別進去打擾我朋友休息。”謝沉雪的長相和她的脾氣一樣,直視別人的深邃眼瞳極具攻擊性,加上她不善又直白的語氣,女生當即明白自己遇見的是不會讓步的硬茬。
她退出來,甩開緊抓的手,瞪了對方一眼,無語又煩躁地凝視着灰蒙蒙的道路。
三人最後去了馬路對面的奶茶店,不是節假日,人少,她們坐在最裏面的圓桌邊,各自要了一杯飲品。
話是沒話說的,也不是誠心想喝東西,互相不滿對視一眼,都低下頭來玩手機。
謝沉雪在回複溫玫導師的消息,她找過這個導師做項目,所以熟稔,對方在關心溫玫的情況,她一邊讓對方不要擔心,一邊想:自己剛剛為什麽要攔住對面那個叫姜彤的女生?
讓對方進去,破壞一下氣氛,溫玫和喬鶴兩人別說和氣交談,不吵起來鬧掰就算好事。
她真有點比樓挽還多管閑事。
姜彤沒和人聊天,只是随意地在各個app之間切換,然後時不時地朝馬路對面望一眼。
聽說兩人分手時,她很開心,她終于有機會光明正大追求喬鶴了,她覺得自己完全是喬鶴喜歡的類型,只要長期相處,假以時日,兩人肯定會走到一起。可沒想到,開學短短三個月,那個叫“溫玫”的女生又出幺蛾子。
她是搞不懂喬鶴為什麽喜歡溫玫,會黏人嗎?那她也可以。在她看來,無論大事小事都讓喬鶴勞心費神的溫玫和樹上的蛀蟲沒有區別,終有一日,這棵大樹會因之凋零枯萎。
她不想喬鶴枯萎,不想喬鶴因為對方嬌滴滴的哭泣走回頭路,可剛一站起來,對面那個叫“謝沉雪”的女生就又出聲道:“坐下。”
謝沉雪不耐煩地擡起頭。
姜彤腳步一滞,可又實在不爽,她低頭道:“關你什麽事,你是她們什麽人?”
這倒真是個好問題。
謝沉雪略一遲疑,覺得自己總不能說是在幫喬鶴的情敵,于是簡潔道:“和你一樣。”
姜彤注意力全在喬鶴身上,聽見對方這麽說,不由豎起眉尖:“跟我一樣?跟我一樣你攔着我幹什麽,你知不知道那兩人呆在一塊兒,都不用多說什麽,只要哭一哭,兩人就能重歸于好。”
啊。哈。
竟然真的是因為這麽個原因。
樓挽露出苦笑,轉頭看向謝沉雪,她不知道剛剛做出選擇的謝沉雪,現在是否還會堅持選擇。如果對方不堅持,那她真的很難攔住這兩個人。
謝沉雪攔她,扪心自問,是不想讓溫玫在這種關頭更加難過,不攔她,也只是為了破壞一下單獨交流的氣氛,至于避免兩人重歸于好這種事,她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過。因為她相信,哪怕這種時候,溫玫自己,也不會和喬鶴變回原樣。
“你想多了,”于是她就這麽說出來,看不清什麽心思,“溫玫不會和喬鶴重歸于好。”
“怎麽可能。”姜彤明顯不信,但對面卻笑了,回答她,“為什麽不可能,你以為溫玫是什麽人,只會依附喬鶴的、嬌滴滴柔弱的小可憐?太幼稚了,如果真這樣,那你知不知道,兩人之間,是誰提出的分手?”
“是溫玫。”
她在知道兩人分手後,曾去問過喬鶴,不是很喜歡嗎?為什麽要分手。喬鶴隔了很久,給她回複了一串省略號,然後說:沒有不喜歡。
如果是喬鶴提的,顯然不會是這種回複。
謝沉雪了然,望着當時桌面堆起的案宗,莫名就笑出聲。長久以來,她一直以為溫玫是非獨立的,可原來當年太和山的初見才是正确的,哪怕是關乎命運的“算命”,溫玫都有她自己的主意。
姜彤沒想到是溫玫提的分手,她覺得很詫異,一個不論大事小事都要撒嬌的溫玫怎麽會和喬鶴分手?
“你騙我?”她不禁質疑。
“沒騙你。”這樣說有點殘忍,但謝沉雪望了眼窗外又開始紛紛揚揚的大雪,還是道,“不是只有你愛喬鶴,有人愛她,希望她快樂和自由。”
雪越下越大,再度染上一層白時,世界就安靜了。
喬鶴發信息來說溫玫找她們,樓挽看着消息,不禁訝異片刻,還是回複:馬上就到。想了想,又添了句:有個叫姜彤的女生跟我們一塊,在馬路對面奶茶店。
喬鶴不知道姜彤什麽時候來的,但看見她穿着眼熟的打扮,總是深感無力。她拽住對方,讓對方不要跟進去,在門口等着就好。
謝沉雪路過調侃:“別這麽冷漠啊,人家大老遠飛過來找你,好歹關心一下。”
“不關你的事。”喬鶴皺眉回答。
謝沉雪聳聳肩,無所謂,哼着漫不經心的調子跟樓挽一起進去。
其實溫玫會在喬鶴來了還找她們,她們就猜到了結局。
樓挽望着坐在床上的人,問:“為什麽不和好啊,她這麽遠過來,你現在……”
溫玫沒等她說完,就搖了搖頭。
這一次,她不僅沒和好,也沒有當着喬鶴哭。
謝沉雪對此說不上欣慰還是其他,她緘默片刻,只是問對方:“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以後一個人,打算怎麽辦。
“不怎麽辦,照常生活。”溫玫說,她想起剛剛喬鶴也是這麽問她的,喬鶴還問她,要不要跟她在一起,她說不用,她說我能處理得好,她說我見到你很高興,她說之後回北京,不要再為她擔心。
從此她是一個人,可也正因為一個人,她可以再無牽挂。
喬鶴沉默許久,伸手緊緊擁抱住她。喬鶴應該有話要說,比如什麽“只要你回頭,我一直都在”,可她想了想,還是只道:“以後好好生活。”
失去遮風避雨的屋檐的花朵,未必不能有更燦爛的人生。
溫玫說“好”,她們就安靜地,像告別一樣擁抱。
謝沉雪哦了聲,忽然不知道怎麽接話,低頭看了看手機,正要站起來,就聽溫玫道:“謝謝你。”
除了開學那會兒客氣過,現在這話還真少見。
謝沉雪揚起眉梢:“不用謝。”
“哦,對了,國創那個,我在幫你,你不用擔心進度。”
“謝謝。”
“沒關系。”
“還是謝謝。”
近乎沉默的對白在室內你來我往地展開,窗外,一個冬天的大雪落盡,樹梢便會長出新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