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蟬時雨(十五)
蟬時雨(十五)
溫玫原本是打算在北京待三天,但由于某位突如其來的告白,她在再三确認後,幾乎是第二天一大早就收拾東西逃回了A市。
怎麽說呢。
一個跟你相處了将近五年的朋友,在沒有喝醉,沒有失戀的情況下,忽然表示喜歡你不說,還嘴碰嘴地親了你。
這太奇怪了。
溫玫覺得自己把握不住,所以在震驚慌亂之餘,果斷選擇回程。此時坐在高鐵上,望着對方不斷彈出來的消息,溫玫想也不想地就直接退出登錄,以求己身鎮定和頭腦清醒。
可是望着車窗外白茫茫的北方大地,她根本鎮定不起來,因為今早離開時,喬鶴不僅沒因為她的離開生氣,反而毫無芥蒂地大大方方把她送到車站,并說:“你一走就開始下雪,可見老天爺也想你留下。”
靠!這是哪兒學來的肉麻臺詞!
而且,怎麽不生氣的,她這樣說走就走的舉動不傷自尊心嗎?都快是擺到明面上的拒絕了。
诶?不對……也不是拒絕。
溫玫收回窗外視線,下巴抵在胸前抱着的背包上,整張臉被紅色圍巾遮住大半,萬分抓狂地想,她應該也還沒有拒絕,她只是不知道怎麽回答,所以什麽回答也沒有。
“唉。”
溫玫嘆氣,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昨夜喬鶴吻她的畫面,突然很煩對方把事情搞得這麽糟。
喬鶴聯系不上溫玫,倒也不覺得意外,她打電話跟陳素梅女士說了具體的車次和時間,便去收拾自己回A市的東西。
葉澤蘭覺得這兩小丫頭真是奇怪得過了頭,說來玩的玩了一天就走,說要走,又不一起回去,不知道折騰誰。
喬鶴自己會做飯,不需要葉澤蘭跟着,讓對方留下來再玩幾天就是,但葉澤蘭不放心,和喬鶴外婆一商量,還是決定第二天早上一起回去。
Advertisement
這中間相差的一天與往日一樣,好像并沒有什麽不同,但葉澤蘭望着時不時盯着手機發呆的喬鶴,卻還是看出了端倪。
“怎麽了,又吵架了?”葉澤蘭很少看見自家女兒這樣魂不守舍,而看見的每一次幾乎都與溫玫有關。
“沒有啊。”喬鶴搖頭,下意識把手機揣進兜裏。
葉澤蘭無奈:“還沒有呢?玫玫又不是什麽小氣的姑娘,沒吵架她會說走就走?沒吵架你一直盯着手機?”
喬鶴蹙着眉尖無言聳肩,她與溫玫,吵架是真的沒有吵架,只是出了一點比吵架更嚴重的問題罷了,比如她向對方告白。
說實話,對溫玫說喜歡并不是沖動而為的舉動,她早就想了,在察覺自己可能喜歡上對方的時候,但一開始礙于年紀太小,後來又礙于與林弄溪之間說不清的糾葛,她一直沒有說。可昨天晚上,當看見自己喜歡的人那樣落淚時,她再也忍受不住了。
她要說出來,她想讓對方知道,無論別人喜不喜歡,她一直都非常喜歡。所以,不要再流眼淚了。
可那樣突然的親密舉動和話語似乎吓到了對方,令對方受驚逃跑了。
“唉。”
喬鶴擡頭望着葉澤蘭,笑着道:“是啊,吵架了,所以媽,我要快點回去哄哄她。”
喬鶴說的哄,其實也不算哄,哄人好歹對面會給點回應呢,但溫玫對喬鶴,卻是小白兔遇上大灰狼,別說回應了,幾乎見面就跑。
“你倆,咋了?”新學期的老同桌對此稀罕事誠懇發問。
喬鶴盯着那人繞道的背影,淡淡笑道:“沒怎麽,她在跟我打賭,賭一個月不理我。”
一個月。
是喬鶴預估的極限了。
她不覺得對方可以撐這麽久,因為對方不理她,她還是照樣愛護對方的。
溫玫覺得喬鶴簡直有病,她都故意不理睬對方,想讓對方在這種情況下服個軟,認個錯,說自己當時是搭錯了筋,糊塗了,沒那個意思,但對方竟然不知收斂,每天跟在她身後慢悠悠地上下學、給她塞牛奶和蛋糕也就罷了,還堅持在微信上對她說: 想好怎麽回答我了嗎?
想好個屁!回答個屁!
喬鶴你這人平時像沒睡醒似的,懶洋洋的對什麽都一副沒所謂的态度,怎麽在這件事上如此較真。
她們兩人不是朋友嗎?朋友就朋友,怎麽非要搞出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
溫玫由逃避變得生氣,但不知道怕什麽,又沒什麽膽子朝對方發作,只得默默在網上搜索: 關系很好的同性朋友突然說喜歡你怎麽辦?
評論區說什麽的都有,但點贊最多的一條是“看你喜不喜歡她咯,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果斷拒絕她,不要暧昧”。
溫玫捏着手機,對此答案無奈沉默,天知道,她就是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
喜歡喬鶴?好奇怪,自己明明在之前那麽喜歡林老師,怎麽可能在林老師才離開她身邊兩個多月,就去喜歡上別人。
不喜歡喬鶴?也好奇怪。這世上幾乎沒有誰像喬鶴那樣對她好了,不是發好人卡的好,喬鶴對她的好,是難以形容的、能夠托起她的東西。她不可能不喜歡。
“唉。”
溫玫嘆氣,都怪喬鶴。
陳素梅一般不會特別關心自家女兒的成績,因為對方每次都穩定在年級前一百,上上下下是正常的,她不想給對方太多學習壓力。但是這回高二下學期的第一次月考,班主任卻專門給她打了電話,說溫玫成績怎麽下降這麽多,将近年級150名了。
陳素梅不禁對此生氣,問溫玫:“怎麽回事啊?是跟不上,還是玩太多手機了?”
“……”溫玫語塞,盯着對方,努力解釋道,“沒有,就是……”
總之解釋的話沒能流暢地說出來,支支吾吾大半天,換來母親一頓翻來覆去的說教。溫玫坐在沙發上,一個勁兒地點頭,好,好,下次一定認真學習,好好努力,重回原來水平。
可在此之前,必須解決最根本的問題。
“等會兒放學和我一起走。”在晚自習快結束的時候,坐在後桌的溫玫終于戳了戳坐在前面的人,不情願地說道。
喬鶴側身揚了揚眉:“怎麽,約我啊?”
“…滾,跟我一起走就是。”溫玫沒好氣地開口,漂亮的琥珀色雙瞳卻不敢看人,喬鶴便笑了,“行,跟你一起走。”
很久沒有一起走了,匆忙逃避到連頭頂的路燈都不覺得熟悉。
“吃烤串嗎?”溫玫收回視線,瞥見馬路對面的燒烤攤,突然像舊日一樣,不帶稱謂直接問道。
喬鶴雙手揣在棉衣裏,瞧着認真卻又幾分漫不經心,她踢了下路邊的小石子,望了眼對面,又望向溫玫的眼睛:“大晚上的,不吃了吧,你不是有話要說嗎?怎麽,不好意思,還得打個底?”
“愛吃不吃。”溫玫聞言瞪她,也把手揣進口袋裏。
兩個人就這樣在燒烤攤對面的人行道上停了下來,頂着昏黃路燈,隔着一段恰到好處的安全距離,沉默地任由冷空氣拂過。
許久,才聽見有人開口,是溫玫,她道:“我要說的就是這個,你聽懂沒?”
“你說話了?”喬鶴詫異,望着對方終于看向她的眼睛。
“你懂就好。”
“我不懂。”喬鶴揚眉,故意道,“不然你直說?或者……”她停頓了下,到底顧及對方勇敢之餘的膽怯心情,“還是我直說吧。”
溫玫讓喬鶴和她一起走,原本是打算和對方說裝作那件事不存在,以後兩人還是做好朋友,可鼓起勇氣面對面時,不知為何又說不出口了。
她說不清自己在害怕什麽,但聽到喬鶴的回答後,她竟然莫名松了一口氣。
喬鶴說:“不和你做朋友,只給你兩個選擇,第一,現在答應我,咱們偷偷早戀,第二,現在不答應我,要暧昧或者怎樣都随你,但畢業的時候,我們得在一起。”
“你決定吧,我只打算跟你發展這種關系,至于其他的,我又不是什麽特殊性癖愛好者,明明喜歡你,還要在你和別人好時,給你加油和安慰。”
“哦對了,你別擔心,我沒讓你現在就做出選擇,也沒說,如果不和我在一起,就不喜歡你。我應該會一直喜歡你,只是,更希望和你在一起後光明正大地喜歡你。”
……喬鶴說的話變成暮冬深夜裏缥缈的寒氣,明明很快随風飄散去,卻又一字一句融進了溫玫的心裏。
她奇怪,她羞愧,自己不是不想要對方那樣的喜歡嗎?怎麽剛剛,不僅害怕說出“只做朋友”這樣的字眼,還在對方堅定不移說喜歡她的話語裏安下心來?
“在想什麽?”喬鶴看着她出神,不由湊進一步問道。
溫玫吓得立刻後退半步,擡頭目光灼灼盯着對方,不複心中糾結,面上格外反抗:“想什麽,還能想什麽,在想你剛剛說的話,哈哈,誰要聽的話做選擇,誰非要和你談戀愛,你真的……我都懶得和你說,你自己看着辦吧!”
溫玫說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囫囵略過去,瞪對方一眼,不待對方回答,就抓着書包帶子往小區方向跑了。
喬鶴怔在風中,回味那句兇狠的“你自己看着辦”,不由覺得好笑,她還要怎麽看着辦啊?該說的她都說了,她自然照着說的那樣辦。
“跑那麽快做什麽,一個方向啊。”
喬鶴說着,不慌不急地跟上去。
其實在沒說出喜歡之前,她的确沒把握和溫玫在一起,但是在說出喜歡,看見溫玫的反應之後,她就有了十足的把握。
她與溫玫,擁有任何人都不能插足的歲月,這些歲月、日夜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張像海水般緊密的羅網,令游蕩其間的魚,可以向往天空和沙灘,卻很難走出去。
再之後,只要不讨厭,就可以是喜歡。
只要是喜歡,人和人就再難分開。
溫玫并不讨厭那個吻,不是嗎?
溫玫第一次和人接吻,是在夢裏,可夢裏的感覺哪有現實中來得真切,她當然記得對方靠上來時軟軟的唇和萦繞發間的香氣,她當然記得自己當時的心跳如鼓,她當然……她不确定自己還分不分得清是哪種喜歡了。
“混蛋喬鶴!”溫玫抓狂地趴在書桌上,聽見手機忽然響起特別關心。
是喬鶴。她之前被沒收了手機,昨天才拿回來,忘了這一茬。
她伸長手,想直接關掉,卻在無意瞥見彈出來的消息時瞬間坐直。
“年級第一?”
靠。市一中不公布成績和排名,只有自己去問才知道,溫玫點開消息,看着對方發來的成績截圖,數學150,英語146,語文128,文綜243。
“怎麽樣,想好了嗎,還是跟着我混吧,姐姐帶你上北大。”
靠!
溫玫給對方發完一排大拇指朝下的表情,意識到自己居然搭理了對方,瞬間更加無語,正準備把手機關機,卻見聊天界面彈出了對方剛剛發的空間動态。
她本意是不看的,但手指不受控制就點了進去。
那是她們小區外的一排廣玉蘭樹,樹梢枝葉間,陰雲散去,挂着一輪孤冷凄清的月亮。
“等待未必不是一件有意義的事。”那人配文道。
溫玫很喜歡月亮,尤其是圓月。她忽地靜下心來,握着手機拉開窗簾。
此時是晚上十一點,窗外月亮已經移開,快要爬到最高的夜空。
“等待未必不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溫玫不禁喃喃重複了一遍,在特別關心再次響起時,蹙眉低下頭來。
那人在拍攝的月亮下,自己給自己評論了一句:“當你看見時,我的等待就有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