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蟬時雨（十）
蟬時雨（九）
那天是校隊在學校籃球場打球，中場休息，喬鶴坐在樹下的臺階上，夏日的清風鼓動她微微浸濕的白色球服，她鼻尖上挂着一點汗，仰頭喝了口水，白皙又修長的脖頸為此“咕咕”動了兩下，才側頭問坐在她身側，剛剛一直看她打球的漂亮女孩：“小溫玫，每天這麽黏着我，不會是喜歡我吧？”
尾音上挑，眉眼微彎，這突然說出口的話，是十足的“玩笑話”，全看聽的人怎麽回答。
然而那天溫玫正盯着喬鶴小腿上指甲蓋大小的紅色胎記發呆，反應了半天，才後知後覺地擡起頭，睜大一雙無辜雙眼道：“诶？剛剛說什麽？”
玩笑話沒有立即聽見，重複就沒有意思。
喬鶴搖頭：“沒什麽啦，就是想問你，之前暑假過得怎麽樣？”
喬鶴跑到北京外婆家，幾乎沒有和溫玫在網上通過信，是回來了才說一句“自己回來了”，然後問對方有沒有空陪她去打球。
是喬鶴約的話，溫玫自然是有空的，此時她坐在對方身邊，不由笑道：“怎麽，還擔心我呢？這都過去多久了，我早就不難受了。”
父母離異，她在最開始的确是難過的，但是也沒有別人想得那樣看不開。畢竟從前很多年，不在身邊的父母，和離異了沒差。她都會慢慢習慣的。
“是嘛？”喬鶴跟着笑，但她其實不确定，因為有時候她覺得對面這個家夥，實在太會裝若無其事。
“當然是了。”溫玫歪頭，露出嘴角的小梨渦。
就算不是，也不能總是向喬鶴傾吐負面情緒吧，喬鶴是個很好的人，對她很好，她跟喬鶴一起玩時，應該多說說開心的事。
“噢！對了，你都沒說你去北京那幾天幹了什麽呢？有去□□看升旗嗎？”溫玫瞬時轉了話題。
喬鶴一噎，想把話題帶回去，但望着對方亮晶晶又期待的眼神，還是把那些惱人的話咽回去，無奈笑道：“沒來得及看呢，都沒怎麽玩，以後一起去吧。”
彼時風輕輕地吹，話也說得輕，夏日烈陽透過繁密的樹葉，落在兩人肩膀上，她們簡單地邀約，簡單地期待着未來，從來沒想過，她們有朝一日，竟然是會分開的。
那日後半場的的籃球賽60-59，以一分之差險勝隔壁強校。校隊激動地過頭，讓隊員帶上各自一個朋友，一塊兒出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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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以前和徐慕雅混在一起的時候，溫玫真的很少參加這種娛樂活動，看着一個個大個兒學長學姐在一起，溫玫着實有幾分怯場。
“不然我回去吧。”于是她湊在喬鶴耳邊小聲道。
喬鶴被暖氣哈得癢癢的，不由笑着望着她：“你怕呀？別怕呀，我給你介紹一下。”
溫玫剛想說“不用了”，就見喬鶴大大方方地站起來，舉着一杯鮮橙汁對其他人道：“還沒給大家介紹過呢，這是溫玫，我的……”
“你的女朋友！”
喬鶴猶豫了半秒鐘，周圍不知道是哪個學姐，就突然起哄似地說了一句，然後緊接着，還沒來得及反應，四周就是一片“喲～”的調侃聲。
溫玫“唰”的一下臉紅了，伸手勾喬鶴的衣擺。
“喲～”的歡呼聲便在一瞬間更大了。
說實話，喬鶴是有些享受那個時刻的，但到底知道對方面皮薄，所以她擺了擺手，笑着說：“胡說什麽，什麽女朋友，朋友好不好，我最好的朋友！”
搞體育的對這些不稀奇，連老師都是，一群人喲完了，笑完了，也沒再接着不給面子，都開始動筷吃喝。
溫玫本來就不餓，眼下更是被一群人臊得沒胃口，所以她只是窩在喬鶴身邊，時不時喝一口果汁。
喬鶴其實也沒那麽淡定，明明喝的是橙汁，心裏卻猶如火在燒，但是又能怎麽樣呢？
她早熟得過分，身邊這個，卻不過是才受了家庭傷的笨蛋小女孩，于是她只得把一切當普通玩笑，然後在回家的路上，像尋常一樣調侃：“今天好像乖得過分啊，你的爪子呢？”
“撓你呢！”溫玫瞪她一眼，在快到小區前，猛地跳到對方背上，挂着對方脖子。
“救命……”喬鶴被壓得彎腰，配合着說得有氣無力，換來溫玫哼哼兩聲，彎眉笑起來。
“讓你笑話我。”她還這樣說。
好像蠻橫又無理，傲嬌又任性，但那時候喬鶴看着她，只覺得她笑起來真好看，并希望，她能永遠這樣快樂又恣意地笑。
但可惜人生到處是壓力，總有難以展眉時。
對初三的學生來說，中考就是無法使其敞開笑顏的東西。
“喬鶴，你真的不填競賽班和創新嗎？我覺得你更适合那裏的。”
市一中作為高中，雖然比不上本省A大附中，但由于排名前三，又挨着現在所住的學區，所以上下學更加方便，喬鶴和父母商量了，就讀市一中，但對選哪個班，目前卻沒有定下來。
溫玫覺得對方平時參加奧數比賽，成績又總是名列前茅，一定是更适合競賽班和創新班的，但看見對方提前填的志願，卻覺得無法形容。填平行班，提前填的意義在哪裏？
“你這樣交上去，老師會找你談話要求修改的。”溫玫補充說。
喬鶴望着輕飄飄一張紙，卻覺得無所謂，她對很多事尤其是學習，是很自信的，她道：“沒事兒，找就找吧，我早就和他們說過，他們自己非要塞一張給我填。”
“喬鶴……”溫玫和喬鶴相處這麽久，不能說對對方完全了解，但至少是了解大半的，她猶豫半天，憋出完整的話，“你不會是因為我，才想在後期一塊兒填志願，去平行班吧？”
溫玫的成績說不上差，但也算不上頂尖，每次穩定在班上前十，去市一中平行班一定沒問題，但是創新班，可能差個二十來分。
“……也沒有吧。”喬鶴回答得又慢又不肯定，在對方審視又生氣的目光裏，才急忙改口，斬釘截鐵地道，“沒有，當然沒有，我是那種人嗎？”
溫玫沉默着沒有回答。
她不知道，不敢确定，可她覺得是。
的确也是的。
喬鶴把這件事和父母說時，父母還為此說教了她一頓，可是孩子從小就是倔脾氣，許多事，不到那個份上，父母也不想逼，故而說了幾句，最後還是同意了。但不是沒有條件。
條件是哪怕上平行班，也必須保證年級排名次次前三。
喬鶴應了，故而在接着論證時，直接把父母搬出來，說：“我要特意因為想和你搭夥兒才這麽填，我爸媽不得收拾我？我就是單純不喜歡競賽班和創新班的氛圍，這不，去年不是有個男生跳樓了嗎？壓力太大，我頂不住啊。”
別人頂不住學習壓力就算了，喬鶴這種學習大神頂不住？
“少騙人。”溫玫罵她，但還是信了。因為無論如何，她都不想喬鶴是因為她放棄更好的機會。
兩人就此決定好志願，便開始認真投入複習。而初三的複習難免枯燥，每天都是鋪天蓋地的卷子，缺乏必要娛樂，以至于隔壁班出現個不怕死去低年級告白的，大夥兒都趴在走廊上，向下看熱鬧。
“啧，還帶玫瑰花和巧克力呢，厲害。”喬鶴上完廁所，湊巧碰上了，就拉着溫玫在一邊兒看，權當解悶。
“确實，都不怕被抓的。”溫玫感慨說，“不像之前給你告白那幾個，都在操場上和校外偷偷摸摸的。”
喬鶴人美腿長打球好，在初二學年時，有不少校內外的男生追過她。
“怎麽，喜歡這種款式的告白？”喬鶴聽得好笑，怎麽說起她來了，不由調侃，“以後讓你對象也這樣給你來一個？”
“才不要。”溫玫嗔喬鶴一眼，她才不喜歡這種呢，雖然現在看起來風光無比，但以後回想起來，肯定覺得尴尬要命。
“不覺得浪漫？”
“不覺得。”
“衆目睽睽，巧克力和玫瑰花诶？”
“上課了。”
“真不喜歡啊？”喬鶴在走之前，說了最後一句。
溫玫都懶得回答她了，只是挽住她的手臂。
兩個人慢吞吞朝教室走，月亮在空中伴着烏雲浮浮沉沉。
或許很多事情，在細小之處就已經顯示出未來形狀，例如她要的從不是乍然而起的浪漫，而是長久如一的陪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