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未名書(十六)
未名書(十五)
溫玫是十月五號回的A市,和林弄溪一起。在車上,她沒有像往常一樣滔滔不絕地聊天,而只是沉默又沉默地睡了四、五個小時。
陳素梅覺得自己女兒這次旅游回來有點奇怪,好像話少了很多,也不再時不時地提起喬鶴。
這令陳素梅感到很擔心,因為她知道自己家這個小孩,在學校裏的真心朋友其實屈指可數。
于是她觀察了一個周後,在一次晚飯時間佯裝無意問道:“怎麽這兩個周末,喬鶴沒來找你玩啊?”
溫玫拿筷子的指尖一頓,又恢複平常,漫不經心道,“吵架了呗,還能因為什麽,”說完,怕陳素梅追問,又忙掀起眼皮笑着補充道,“不過沒事兒,等她給我道歉了,我們又能好。”
又能好嗎?
陳素梅相信了,溫玫這次卻不确定。
因為喬鶴不止一次給她道歉,她接受了、理解了,卻還是有些生氣。
然而這邊與喬鶴的關系如此冷淡,那邊該熱鬧的,卻也沒有更加熱鬧。
林弄溪發現溫玫從太和山回來後,就很少纏着她,甚至連問題也不問了。她不知道怎麽回事,可自覺沒有惹對方不開心的地方,于是想了想,還是在對方到辦公室交卷子時,留住對方,擔心問道:“最近怎麽了,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
能和林老師說話,溫玫一直都是很開心的。只是她心裏現在藏着的事,不允許她這樣放肆無憂。
她搖頭,裝傻道:“沒有不開心啊,就是快期中考了,我複習得頭暈。”
這個年紀的小孩,會格外頭疼的,除了父母就是學業。林弄溪知道溫玫家裏的情況,明白對方現在不會因為父母特別消沉,所以見對方苦喪着臉抱怨期中考試,自然毫不懷疑地相信了。
她無奈笑道,順手給對方塞了一塊巧克力:“那好好複習,考完了就喜笑顏開了。”
巧克力巴掌大一塊,其實不重,然而溫玫握着它從辦公室往教室裏走時,卻覺得從手掌到心髒,都是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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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她喜歡上這位叫林弄溪的女老師了。
可十六歲喜歡誰都可以,喜歡老師不行。
她會害了對方。她該做的,就是深深壓着這顆冒犯的心,認真學習。
可到底少女的心事不是按部就班的課程表,每天該學什麽就學什麽,少女的心事是一片無垠海,你不知道哪個時候風一吹就會泛起漣漪。
溫玫心中那片海被風吹起是在一個夜晚。
在秋老虎褪去,霜降來臨的那個夜晚,她又做夢了,這回沒有夢見那個叫“夏央”的奇怪女人,而是夢見了林弄溪。
她夢見自己和林弄溪安靜地坐在一輪滿月下,先是相擁,然後捧着彼此的臉頰,親密又溫柔地接吻。
時光在唇齒之間眷戀成缱绻的畫。
她在厮磨吐息間哀切地問對方:“林老師,你能帶我走嗎?”
帶我走吧。
一起去一個只屬于兩人的小屋,像過生日那天,像發燒那天。
總之帶我走吧。
可林老師沒有回答她,林老師只是溫柔又溫柔地親吻她的嘴角,親吻她的脖頸,親吻她的鎖骨,親吻她每一寸肌膚。
她感到某個地方濕潤起來,接着一顫,還沒體會個遍,沒來由地就醒了。
屋外月色如水,涼風偷偷吹進窗戶縫隙。
溫玫愣了許久,許久,最後重重地嘆了口氣。
她到底該怎麽辦呢?
喬鶴察覺到溫玫的不對勁,并非短時間了。可她沒有問,也沒有關心,而是從容端坐,像松開一把緊繃的弓,任由對方射出去。
她确定對方會碰壁。
溫玫确實碰壁了,但卻不是直接碰在名為“林弄溪”的這堵高牆上,而是一個遠道而來的陌生男人。
高二六班全體同學發現她們美麗聰慧的林老師有“對象”是在一節體育課。
一個眼尖的男生率先喊道:“我靠,那是勞斯萊斯嗎?”
的确是一輛勞斯萊斯,京A牌照。
從車上下來的是一個穿着西服的年輕男人,個子很高,模樣也很周正帥氣。
他看了一眼四周,就邁着長腿利落地朝操場門口走去,那裏站着林弄溪。
大家不敢靠近,隔得很遠在看。
溫玫也在看,她看見那個男人笑得很開心,林老師臉上也始終挂着淡淡的笑。
“林老師到底什麽背景啊?”
班上的同學開始八卦:“那車起碼500w吧?”
“背景肯定很大啊,你沒看見林老師平時绾頭發的簪子都是真玉?”
“還有手表,雖然只戴了一次,但我确定在雜志上看見過,也是大幾百萬,限量款。”
叽裏呱啦一大堆,溫玫聽得直皺眉,猶豫半天,索性一沖動,直接在微信上問林弄溪。
[林老師,今天那個男的是誰啊? 壞笑/壞笑]
壞笑的黃豆表情,溫玫一點兒也不想發,可是不發,未免太嚴肅了。
林弄溪那邊過了好一會兒才回複,先是一個“笑哭”的表情,才是文字:[怎麽也這麽八卦]
[說嘛說嘛~林老師,今天那個男的誰啊,你男朋友哇]
溫玫沒有一次像眼下這般覺得對方的“正在輸入”如此漫長,她攥着手機,等了上半個世紀,對方終于發過來兩個字:
[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
溫玫的心裏頓時炸開了一朵煙花,她忍不住揚起嘴角:[居然不是啊,我看他對老師那麽溫柔,還以為是老師男朋友呢]
[他在追我]
林弄溪冷不丁的突然回複,瞬間又令溫玫的心情跌入谷底,她僵着笑容,在對話框輸了删,删了輸,反反複複好半天,才接着問道:
[追你?林老師打算同意了嗎]
[沒有]
心情又升上去。
溫玫咚一下躺倒在床上,覺得自己這短短十幾分鐘,跟坐了無數次跳樓機一樣。
[還有其他八卦想問嗎?溫玫小同學]
林弄溪忽地主動問道。
溫玫眨了眨眼,以為自己看錯了,反應過來是真的,瞬間坐起來,放空半天,捧着手機一字一句輸入道:
[林老師,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消息點完發送,瞬間反扣手機。
溫玫不太敢看回答,怕對方說[有,喜歡了很多年]。
如果是這樣,她真的會哭。
可她又控制不住地想看回答,因為萬一對方只是說“有”,沒說其他的,說不定就是她呢。
直到微信再次響起,她才拿起手機,林老師的回複被頂到了下面,最新來信是喬鶴。
溫玫皺眉,先點開了喬鶴。
喬鶴給她發的是今天體育課上那個男人的信息,那個男人叫賀遠州,是賀氏地産的公子,祖輩從政。
[網上搜到的。]喬鶴沒說別的。
溫玫咬了咬唇,告訴她這個做什麽,白天不就知道對方背景厲害嗎?
她不滿地退出去,喝口水緩了下,重新點開林弄溪的回複。
林老師的回複有兩句。
第一句:[現在沒有,但以前有]
第二句: [一張還不睡?的表情包]
溫玫真是想了好壞兩個答案,沒想到對方會這麽回答。
-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現在沒有,以前有。
而如此回答,再問下去,就不禮貌了。
溫玫咧着嘴苦笑兩聲,回對方:[睡呀睡呀,林老師也早點睡吧,不聊了]
她當然是睡不着的。
林老師現在沒有喜歡的人,也就是不喜歡她。林老師以前有喜歡的人,就更不會是她。
可僅僅如此,也就罷了,畢竟不喜歡她,現在也不喜歡別人。但老天哪裏會遂她意呢?
溫玫只是垂喪又無意地點開朋友圈,就看見關嫣然發的說說:
“雖然但是,确實很郎才女貌,對吧?”
配圖是兩張,一張大學舞臺蒙面雙人舞照,一張勞斯萊斯車前雙人照。
溫玫從太和山回來,坐的關嫣然的車,順便就加了對方的微信。
現在她看着這兩張照片,只恨自己當時為什麽要加對方。
舊照裏的兩人,哪怕戴着面具都是如此的相配,遑論車前這幹淨又清晰的一張。
-現在沒有,以前有。
以前喜歡的,會是這個連自己的朋友都覺得相配的男人嗎?
哈哈,郎才女貌,門當戶對,破鏡重圓,天作之合,确實不失為一段佳話。
溫玫如此想着,眼淚就順着面頰流淌了。
她不知道如果是真的,她該拿什麽跟那個男人比較呢?
她沒有潑天的富貴,也沒有與人并肩的燦爛又輝煌的過往。
她只是個高中生,只認識林老師兩個月。
她連對方以後有什麽打算,會不會留在A市都不知道。
她只是和她萍水相逢。
“不然算了。”
在寂靜的夜裏沉默許久,溫玫終于這樣認真地告訴自己。
不然算了。
沒什麽好喜歡的,耽誤自己,也耽誤別人。
林老師那樣的人,既然是代課,毋需問,肯定是要離開的。
而離開的時候,不會帶走十六歲,抑或十七歲的她。
可為什麽,越說算了,越舍不得啊。
溫玫抹着眼淚,在床上抽噎。她好想找人傾訴啊,有沒有誰能告訴她,她該怎麽辦啊?
微信電話适時響起。
溫玫吓得顫了下,盯着來電之人。
“喬鶴。”她委屈又難過地接起,聲音裏是抑制不住的哭腔,“我完蛋了,我好像真的像你說的,喜歡上林老師了。”
喬鶴并沒有詫異對方這般向她坦白,也沒有追問對方是否原諒了她。
在如水的夜裏,她收起調侃,認真又溫柔地開口安慰:“嗯,我知道,沒關系。”
“控制不住想說的話,趕在她離開之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