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冷風吹着公園圍欄上插的小旗幟, 五彩斑斓點綴着滿目的銀色。
舒辭将鏡頭緩緩拉遠,以旗幟為前景,帶出後面壯闊的冰雕世界。
除了公園運營方的主題冰雕外, 額外鋪就了一條道路,供市民們自己發揮想象力進行創作。
在花園最中央的開闊地帶,開辟了冰雕投票的展臺,每個人都可以将自己的作品擺在上面供其他人欣賞。這冰天雪地裏, 蜿蜒的游玩路線兩側還安置了供暖設備齊全的各種攤位,以美食和手工藝品的售賣為主, 老板們手指和臉蛋通紅,但臉上笑意滿溢。
舒辭找着角度記錄着這樣熱鬧又淳樸的第七區日常, 停下來的時候, 有認出他的人上前搭話。
“舒先生,我是您的粉絲!”一位Omega少年拿出手機主頁給他看, “從游輪事件那時候就關注您了,之前看了很多爆料說您是一無是處的花瓶, 氣得我瘋狂怼人!”
“謝謝, 不過……不用為我做到這種地步。”
舒辭彎起眉眼, 将老板剛包好的冰糖葫蘆, 遞了一串給對她:“可千萬別學我脾氣不好這點。我們憤怒是寶貴的, 表達憤怒和不滿的價值在于陳述事實後進行糾偏,讓Alpha們知道他們自傲之下的邏輯漏洞, 不用在這種無意義的小事上浪費時間與口舌争執。”
少年欣喜地接過糖葫蘆, 擡眸看他, 眨了眨眼睛:“您這話說的, 很有我們上将的風格诶, 該說不愧是伴侶嗎?”
舒辭咬了一口山楂, 愣道:“怎麽說?”
“當年我們結束內亂,需要休養生息,但實際上七區接壤的那些地方總會時不時來騷擾和挑釁,大家的心情都很浮躁。”冰糖葫蘆的攤主加入了談話,“陸上将當時就在這個公園裏,坐在噴泉旁的大理石階上,和我們說了相似的話。”
少年接道:“他說,至少我們還會憤怒,說明大家并沒有在過往的痛苦中變得麻木;還說,他希望我們保持憤怒、質疑和不斷反駁,但不要做随時随地都能輕易被人激怒的……大冤種。”
舒辭忍俊不禁,嘴角上粘上的冰糖仿佛甜進了心裏。
與其說他和陸萬青的風格像,不如說他在這點上越來越靠向陸萬青。這個已經走進絕境的男人,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也意外地變成了他的準繩。
他想了想,指了指自己咬過的冰糖葫蘆,對老板說:“您再給我包一串相同口味的吧。”
等陸萬青來接他的時候給他吃。
“舒辭哥哥!”
舒辭一手拎着食品袋,另一只手在大冷天不太方便調整參數,只能拍拍遠景和空鏡,忽然有一道開心的聲音呼喚着他。
鏡頭裏是公園裏的冰雕游樂場,有個小姑娘闖進了他的視線。他邊喘邊攀爬到最頂端,朝舒辭用力揮手。
舒辭放大了鏡頭,看清了上面人的模樣——是那天送別陸薇時,說希望自己能和陸薇一樣的小Omega。
Omega的父母緩緩朝舒辭走過來:“看了您拍的宣傳片,我們才知道那天陸上将說的是什麽意思。她聽說自己有資格成為金色後盾,最近鍛煉得可認真了。”
舒辭順着看過去,冰雕堆砌的攀岩設施上面,不仔細分辨,僅憑動作和體力幾乎看不出來究竟是A或O,他們沐浴在一樣的陽光下,享受着同樣的快樂。
舒辭拍下一小段視頻,發給沈凜。
那也是和陸萬青一樣苦苦支撐着活下去的人。陸萬青至少還有他,而沈凜只有一個人。他如今身居高位,會變得更加孤寒。
視頻發送出去後,舒辭又補了一句話:【姐夫,工作別太累,休息的時候看看,一切都在朝着你希望的方向變得越來越好。】
畫面中,是十數年前的宋時羽不曾體會過的生活,也是沈凜想為她創造的世界。
他剛打完字,Omega小姑娘便坐着冰雕滑梯從高處溜了下來,大步跑到父母身邊,眼睛放光地看着這位上将家屬。
“我可以像陸薇和陸上将一樣嗎?”
“當然。”舒辭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轉而看向父母,“其實無論AO,訓練內容大差不差,只不過Omega為了克服自己先天的身體條件,要吃更多的苦。如果你們能給他足夠的鼓勵,這條路會更容易堅持下去。祝你夢想成真。”
說完,舒辭眼神變得柔和了一些。
無論A或O,人只有突破極限才能變得更強的,這個道理是陸萬青教會他的。他的成長與強大從桔青路開始。
今天陸萬青不在他身邊,他卻總是不自覺地就想起他來。不過,據說完全标記後的伴侶能夠感受到彼此的狀态,他便任由自己的想念瘋狂蔓延。
于是,逛了一圈公園,舒辭手裏拎的東西越來越多。除了吃的,他還找雕刻師傅用冰塊雕了一對象征着他和陸萬青的人偶,和一對父子人偶。
他把父子人偶的小冰雕拍下來發給沈缇:【這是我給寶寶送的七區特産,你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平平安安度過孕期。】
沈缇不像沈凜那樣忙得沒空回他,過了一分鐘便發了消息過來。
【謝謝阿辭!】
【對了,如果只有兩個人偶的話,你就別公開發了,崔尤最近忙得焦頭爛額,我怕他以為我還是決定離婚,刺激到他。】
舒辭:【……還拖着沒離呢?】
沈缇發來一個無奈的表情:【他為了不和我離婚,幾乎快和家裏決裂了。沈凜哥哥上任後整頓軍務的事情被他主動接了過來,他現在就是沈凜指哪打哪的一把槍,連他們崔家自己人都敢咬。】
舒辭一時竟不知道怎麽評價。
等崔尤憑本事在确定了像陸萬青那樣的地位,崔家就是他說了算。但這個方法也太孤注一擲了,這樣一來就只能将自己和沈家這對兄弟綁定在一起。
他有些不确定,崔尤是不是用這樣的手段引得沈缇心疼他。
他想了想,卻也只說:【你自己想好,永遠別委屈自己,】
沈缇:【肯讓我委屈自己的人還沒出現呢,不然我也不會直接搬出來了。】
【倒是你,在七區那邊也要照顧好自己的安全,我剛剛聽新聞說北郊監獄塌了,那誰他全家不都被關在那裏嗎?萬一死裏逃生越獄了怎麽辦?】
舒辭臉色變得嚴肅,陸萬青去參加的緊急會議,恐怕和這則新聞脫不了幹系。
他警惕地站起來,朝公園外面走。
顧岚逐作為原著欽定的Alpha男主,恐怕是不會那麽輕易地走向滅亡,監獄坍塌難道是不死心的原著劇情給他開得金手指嗎?
“場景複現?怎麽又是這種說辭?”
易行水結束了訪談通話,仰頭靠在椅背上,腳下一蹬,輪子飄轉到李乙面前。龍棘島上溫度還有點高,她看見李乙的白大褂上浸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漬。
“我本來以為研究紊亂症是醫學生物的領域,現在覺得這些患者都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
李乙的目光始終落在自己面前的屏幕上,他擡起手,伸出手指把易行水快要抵上自己手臂的腦袋推開,柔軟的短發從他指縫裏滑落。
他淡淡轉過頭,問:“具體一點?”
“這些紊亂症的患者基本上都有提到,他們腺體不舒服或信息素釋放有異常的時期,心理上會産生一些奇怪的既視感。自己正在經歷的事情像極了不知道什麽時候經歷過的事情。”
“Deja vu?”[1]
“是吧,聽描述是這種似感覺。”易行水轉了個身,趴在椅背上,下巴搭在手臂上,“意思是信息素紊亂還會影響到大腦皮層?腦科學可不是我擅長的領域啊。”
“舒先生不也是紊亂症患者嗎?你有和他約過訪談嗎?”李乙問。
“還沒有,他們最近應該在享受開葷的幸福時光,我才不想主動湊過去吃狗糧。”易行水撇撇嘴,“不過我結合舒長澤先生的筆記,基本弄清楚他信息素會不斷改變的原因了。”
李乙打開網頁,指着第七區冰雪盛宴的新聞報道:“三分鐘前剛發的新聞,舒先生被拍到一個人,現在打應該不會打擾到他們。”
易行水瞥向他另一臺顯示器上,她一眼看不明白的解剖圖,表情嚴肅:“你是不是發現要和他彙報。”
李乙颔首。
“早說嘛。”易行水飛快地給舒辭致電,接通後先發制人,“我在新聞上看見你買的冰糖葫蘆了!聽說有七區特産水果的口味!請問我們龍棘島能團購收快遞嗎?”
舒辭:“我問問老板有沒有這個業務,實在不行讓運營公司派人來采購完給你們帶過去。”
易行水:“……”
她就是口嗨,沒想到舒辭居然一本正經給她答複。比師兄那個動不動就失聯不回消息的人好太多了吧!
“咳咳,是這樣的,我和李乙有一些研究進展想彙報一下。”易行水插科打诨後回歸正題,“紊亂症誘因目前尚不清楚,但李乙師兄最近在做解剖,對應舒長澤先生的資料,我們能夠達成的共識就是,有紊亂症的人,他們腺體結構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
舒辭問:“是不是結構不同,紊亂症表現也不一樣?”
“從目前解剖的情況看是這樣沒錯。”易行水說,“舒先生這裏保存過你小時候的身體檢查資料,但沒有來得及深入研究,就……我按着他的筆記往下研究,發現你的腺體中應該有某種類似于氣味感受器的結構。”
舒辭站在小吃攤前,聽着易行水眉飛色舞地給他講解,人為什麽會聞得到氣味。
物質分子觸發了鼻腔內的感受器,形成的興奮經由神經系統形成動作電位傳給大腦。[2]
“也就是說,你的腺體可能似乎具備了類似的功能。它篩選了某種氣味揮發後接觸到腺體的分子,在腺體內通過某種方式,将捕捉的味道變成了你信息素的組成部分。”
“原來是這樣,難怪每次變味道,都是我當時接觸過的。”舒辭瞥了一眼離他很近的燒烤攤,穩住情緒,往外挪了幾步。
他可不想變成燒烤味的omega。
“雖然說腺體結構不同,但我最近做患者訪談時發現,每個紊亂症的患者都說自己在紊亂症期間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明明是沒有經歷過的事情,卻好像某個節點經歷過。”
舒辭聽到這裏,不禁擰起眉。
如果在之前,他或許認為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做夢。
但當他得知陸萬青一遍遍重複了原書劇情,現在他經歷過的所有時間線伴随着他的人際關系都重疊在了一起,那麽這些似曾相識的感覺,可能就另當別論了。
那種既視感,有沒有可能是那些人在陸萬青的某個重複輪回中,經歷過的既定“劇情”?
“其實……目前能解剖到的紊亂症患者的腺體中,也有共性。”李乙靠近易行水的收音口,目光落在他的顯示屏上,“每個腺體的內部結構都不一樣,并且有一團極度不穩定的物質存在,非常小,隐藏在褶皺中,很難被觀察到。”
易行水望着李乙的屏幕,看到他将不同患者的每一個截斷面都放至最大,逐一掃過去,忽然怔在原地。
“這些不穩定物質的結構好像是一樣的。”她聲音有些顫抖,“喂喂,我怎麽感覺……”
“像是被植入進去的程序一樣。”
李乙冷靜地接過了她的話。
他早就和易行水一樣顫抖過,白大褂上的汗漬,就是剛剛他在腦海裏推理了一遍後冒出來的。
“舒先生,如果舒長澤先生是因為這方面的研究被人害死的,那麽很有可能,未必只有紊亂症的人腺體裏存在着這種結構不穩定的物質。”
易行水睨了他一眼,順着思路分析:“也許紊亂症只是這些物質刺激到了腺體之後的表現,那些既視感……或許是被這種物質操控了他們行動之後所産生的感覺。”
兩人同時吸了一口氣。
如果真是這樣,未免也太恐怖了!
“但我完全無法想象這種東西是怎樣的存在于人體內的。”李乙的聲音罕見地出現了困惑,“從我的角度看,這實在是違背科學的存在。”
“你們已經在自己的領域将事情分析到極致了。”舒辭沉默半晌,開口道。
易行水微微蹙眉,他的态度波瀾不驚,令她震撼,同時大為不解:“你……接受得也太快了吧?”
真的有人能這麽快接受這種事情嗎?
舒辭不知道要怎麽和他們解釋,那違背科學的存在,或許只是一種無法違背的命運。從他的角度看,不穩定的結構就是“劇情設定”的化身。
這個世界的人,早就被困在書中的設定裏面,一遍又一遍地經歷一切。
陸萬青,不過是覺醒了自我意識的那個人。
“阿辭,你怎麽不說話?”易行水有些擔憂地問。
電話另一頭,舒辭沉默之際,從公園門口迎面走來了一個人,在他看清那人模樣的瞬間,手裏的袋子沒有提穩,悉數滾落。
“哐當”,給陸萬青買的冰糖葫蘆掉在雪地裏。
“阿水。”舒辭的聲音冷了下來,死死看着不遠處的人,那雙紅瞳燃着可怖的光。
“你現在就通過研究所聯系軍方發通緝,顧岚逐……現在在第七區。”
作者有話要說:
93章的Omega小姑娘應該不用回顧指路了叭
[1]dejavu:似曾相識的法語,指未曾經歷過的事情或場景仿佛在某時某地經歷過的似曾相識之感。
與之相反的是“jamaisvu”(完形崩潰)——見到熟悉的事物或文字時卻一時間什麽都回憶不起來的感覺。弗洛伊德派和現在的心理研究對dejavu的産生都有不同的解釋。
[2]人感知氣味的原理沒有說得太詳細→鼻子粘膜存在嗅覺感受器,氣體中的氣味分子通過鼻子上皮中的嗅覺感受器細胞捕捉并與之特異性結合,産生動作電位傳遞至嗅覺中樞,形成嗅覺,大腦反映出氣味,從而被人類所感知到。
【嗅神經-篩板-嗅球-嗅束-前穿質-外側嗅紋(-海馬旁回)和內側嗅紋(-邊緣系統)】
當然,後面關于舒辭的信息素變味道全都編的。
人設那本過來的讀者應該已經習慣了我這種參考理論後完全不負責任的瞎比胡扯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