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冷空氣從七區蔓延至全境, 除了靠南的地域,其他地區幾乎一夜入冬。
通往北郊的路上結了一層薄冰。
路況很不好,車流量緩慢, 偶爾還有車打滑剮蹭,打着應急燈往路邊停靠。
距離柏月預約的探視時間還有十五分鐘,車剛停穩,他拖起厚重的大衣就往監獄大門跑。
“抱歉來遲了, 這是我的預約信息。”
核驗完證件和預約信息,柏月急躁地過了安檢。
在距離窗口還有五分鐘關閉的時候, 他匆匆進了探視室。
這是顧岚逐第一次應下他的探視請求。
他在獄中應該看得到新聞,顧家完了, 陳家也完了, 單獨關押了起來,被人揪着十幾年、幾十年前的事情一遍又一遍拷問。
相比那幾個老狐貍, 他這個少爺竟然是顧家相對最舒服的。
柏月心裏浮出幾分優越感,到了這個境地, 還不是只有自己對他矢志不渝。
他現在可是顧岚逐最後的稻草!
老一輩的罪慢慢梳理, 遲早就會查到顧岚逐頂去的那些罪名, 屆時他本人就不會還是無期徒刑。
他們是兩家的最年輕的一代, 他們還活着, 他和顧岚逐還能繼續延續血脈。
“你有什麽事?”他沒想到,顧岚逐坐下就是這樣冷冷的發言, “有話快說。”
他的眼神陰鸷, 讓柏月無端害怕:“……難道你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柏月小聲嘟囔。
可一對上視線, 就哆嗦着低下頭。
他想到自己偷摸拿去檢測的匹配度報告單, 挺直了背脊。他要告訴他, 自己一點都不比舒辭差。
“阿逐哥哥, 對不起,我私下測了咱們的匹配度。”
顧岚逐壓下眉眼,不悅地攥起拳。
他竟然已經淪落到這種被人算計又無法反抗的地步了。他沒有說話,等柏月的後文。
柏月拿出報告貼在兩人之間的玻璃上。
“我不明白,明明我們也是100%的匹配度,為什麽你對我,和對舒辭的态度完全不一樣?”
顧岚逐猛地站起身,椅子哐一聲砸在地下。
他眸光一動不動地鎖在那張報告上。
不可能,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命運般的100%,他生命裏遇見的獨一無二,只可能是舒辭一個人!
Z01的牢獄之苦很難熬過去,是牆壁上銀白色嘴唇降下的幻聽,讓他疲憊地撐了一日又一日。
那蠱惑的聲音向他描述着他和舒辭将會擁有的未來。他聽聞那樣的未來裏,舒辭會為了自己連腺體都毀掉,止不住得流眼淚。
大嘴巴子口中的他讓舒辭受了很多委屈,聽得他撕心裂肺地難過,忏悔自己曾經對他的強迫。
難過之餘,他亦久久不能入睡。
他愈發嫉妒陸萬青,他多希望大嘴巴子說得是真的——他也想得到舒辭的愛。
大嘴巴子說了,他們本該是這個世界唯一的完美契合。顧岚逐堅信不疑。
從踏進酒店,嗅到舒辭氣息那一刻就這麽認為。
可現在突然告訴他,柏月和他匹配度也是百分之百?!
顧岚逐抿着唇,臉色鐵青。
“造假的東西也敢拿來給我看?”他一拳砸到桌上,“你為了進顧家這麽煞費苦心嗎?”
柏月前前後後為這件事打點了不少,連檢測中心都給他們塞了不少錢。
他怎麽能這樣看他?!
柏月愠怒道:“我還不至于這樣自欺欺人!不肯承認現實的明明就是你!”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敢在顧岚逐面前大發脾氣,但仿佛打開了閘門,那些深藏的執念和怨怼一并傾瀉。
他用最尖銳的言辭刺向顧岚逐的傷疤。
“檢測機構是不可能出錯的。同樣是百分百,你對我和對他的态度完全不一樣,你根本不是匹配度至上,你就是想得到舒辭而已。
“可你看舒辭理過你嗎?
“他拿你當洪水猛獸,才會第一天認識就給我發了你那些龌龊事情的證據。你還做夢想得到他?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柏月看着顧岚逐扭曲的臉龐,心裏竟然感到一陣舒暢和快意。
“你這輩子就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吧!你想得到的人永遠也得不到!”
“閉嘴!”顧岚逐惱羞成怒,急火攻心。
他話音剛落,柏月便覺得喉部一疼,顧岚逐站在對面,玻璃後的神色晦暗不明。
窒息感從頸部傳來,整個人竟直直往後倒去。
摔在地下閉上眼的瞬間,仿佛看到一道深淵般的裂隙将自己和顧岚逐隔開。
地面在震動。
舒辭猛地睜開眼睛,一下坐了起來,驚慌道:“地震了?!”
“隔壁在裝修,就一上午,很快。”慵懶的聲音回應了他。
下一秒,一雙手搭在肩上。
陸萬青輕輕一攬,将他帶回懷裏,舒辭撞進某人胸膛一片春光,別開眼。
“你打算讓蔓姨住到隔壁?”舒辭打了個哈欠。
陸萬青偏過頭,看着舒辭朦胧睡意的臉,抓住他的手腕,輕輕咬他的指尖。
牙尖帶着幾分不悅。
他還好意思說。
那天聊完,陸萬青決定讓易行水他們先把研究報告整理好,交由他反饋給元帥再進行定奪。
畢竟事關全國各大中心,關乎那些盤根錯節的家族利益,少不了要帶上沈凜,好好研究一番。
他正安排着事情,舒辭就在一邊發揮他的本能,拉着司蔓唠家常。
“原來蔓姨第一次來七區哇,那正好,可以多轉轉。我跟你說,這邊有好多陸薇上将的舊址,連她經常去的老字號餐廳都有照片可以打卡!”
舒辭的vlog沒有白錄,轉眼就能給司蔓當向導,規劃了完美的旅行路線。
他還讓司蔓挑了一瓶花店老板送的精油。
“這精油是姐姐的創意?”司蔓眼睛有些濕潤。
她一直在讓人尋找陸薇的痕跡,卻從未親自踏足過七區,這一趟竟讓她生出極大的滿足感,是前半生從未有過的幸福。
“那我挑一瓶。”她挨個拿起舒辭拆了盒子後的産品,順着香型和功效看去,在兩瓶之間猶豫。
“喜歡就都給您。”舒辭說。
“那不行。我就要這個了。”司蔓眼睛一亮,淡笑道,“這瓶适合你們……年輕人。”
她遞回另一瓶。
舒辭掃了一眼,上面的外語他看不懂。
“您住哪裏,要不要讓司機來接?”
司蔓有些為難:“我們沒敢在七區購置房産。以前伯父想要在這裏買個商鋪,被姐姐發現了,直接在七區封禁了他聯系的賬戶。”
“那您原計劃是……?”
“如果你答應了,就帶你一起走,順便去見見伯父,如果你不答應幫我們找姐姐,我就自己走。”
現在,都沒有必要了。
姐姐長眠在七區廣袤的土地,這裏有許許多多比他們司家更愛重她的人。
“要不,在這兒住幾天吧。”舒辭望着司蔓黯淡的神色,不禁開口,“把她走過的地方都走一遍,再回。”
就是他這一句提議,讓陸萬青想和他更進一步的計劃變得遠了些。
既然匹配度是僞概念,那麽……他和舒辭走到那一步,是安全而水到渠成的事。
易行水也回他,按照舒長澤的研究,無論怎樣都不會因為因為匹配度而影響标記效果。
然而,司蔓這位長輩住在這裏幾日,他沒法和舒辭做那些親密的事情。
标記,在陸萬青心裏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人生大事。
他要将自己,連同他所有的秘密都全盤交給舒辭,猶如虔誠的獻祭。
他看着身邊昏昏沉沉的人,低頭吻上了他坦蕩暴露給自己的腺體。
“別睡了,今天是遺體送別儀式。”
陸萬青抱着他做起來,脫下那件屬于自己的、如今當成睡衣穿的襯衣,在舒辭半夢半醒間打扮着他。
舒辭本身是一縷異世幽魂,只有那具和陸薇具有血緣關系。但他不一樣。
他在桔青路的睡夢裏,錯過了與她的道別,這是唯一、也是最後一次彌補的機會。
兩人用過早餐,并肩走出別墅,司蔓已經在外面等着了。
她依舊穿着那身黑色長裙,外套換上了七區特色的黑色長衣,紅發在腦後飛舞。
陸萬青的別墅依山而建,從這裏望下去,可以俯瞰七區市中心的全景,
大街小巷,是黑白相間的海洋。
七區所有人都在三天前收到了陸薇上将屍骸收殓、即将舉辦送別儀式的通知。
從那天起,籠罩在不少人心頭,那與陸薇有關的塵封記憶被悄然打開。
大大小小的店面都換上了黑白的布置,餐廳的桌上插着黑玫瑰,霓虹的燈光全部換成瑩瑩的燭光。
他們順着街道往市中心的廣場走去。
街巷路口,晶瑩的霜雪之下,有人抱着手風琴彈奏着七區的民間哀歌,琴聲悠揚。
人群自動給陸萬青和舒辭讓出了一條路,他們并肩往裏走,走到代表着陸薇的那方盒子面前,停下。
這是兩人第一次,同時正式地出現在電視直播面前。陸萬青一身制服肅整,舒辭全身黑色的正裝扮相亦無可挑剔。
舒辭不希望他是陸薇孩子這件事再次成為輿論的焦點,他停在人群第一排,目送陸萬青上臺致辭。
寒風中,陸萬青擡手攬了一下舒辭的衣領。
舒辭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耳尖薄紅:“別磨蹭了,趕快上去!”
陸萬青輕笑,輕啄舒辭嘴角,而後翻身上臺,走到話筒起前。
旗幟蓋在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上。
“七區是陸薇上将用命護下的地方,也是無數金色護盾畢生守護的地方,這裏的每個生命都值得被尊重,每一寸土地都不允許被踐踏。”
他在努力踐行着這句話。
“陸薇上将留下過一句簡短的遺言,她說,不需記挂我,好好活過你的一生。”
“儀式、名聲對她來說都是身外之物,她希望她曾守護過的每一個人,都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不再颠沛流離,幸福地度過餘生。”
他看向廣場上的人群,看向每一雙閃耀的眼睛,最後落在舒辭身上。
“懷着愛意,恣意地活着,就是對她最大的慰藉。”
作者有話要說:
陸薇:(掀開棺材板)丫究竟是送別我呢還是給我兒子表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