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顧先生, 請問您真的完全認罪了嗎?”
“請問顧閻議員至今尚未發聲是否代表了顧氏的态度?”
“有小道消息說您是頂罪的,今日的判決您認可嗎?之後還會上訴嗎?”
走出中心區最高級法院,陽光有點刺眼。
顧岚逐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如影随形的媒體擁堵着通往押運車的道路, 工作人員沉着臉疏散人群,律師攔住鏡頭和話筒,表示顧先生不接受采訪。
“上去,坐在最後排!”顧岚逐生平第一次在媒體閃光燈下, 被推搡上車。
無數攝像頭記錄下了他的沉默不語。
面容是顯而易見的頹廢。
昔日的天之驕子,坐擁商業帝國的驕矜闊少, 如今變成替罪羊、階下囚,從頭到腳都被帶上了象征着罪惡的鐐铐和禁锢設備。
眼風掃到近前的話筒, 上面朝夕社的臺标格外顯眼, 顧岚逐怔了怔。
朝夕社是父親一手扶持的最隐秘的合作媒體,如今也要來摻進來, 落在顧岚逐眼裏,像極了落井下石。
是父親授意, 為了撇清關系, 與他徹底切割嗎?
落魄潦倒到極致, 怒火與怨氣在落座的那一瞬噴薄而出, 他攥緊雙手, 催動信息素。
忽然一道電流從他頸後打入!
顧岚逐瞳孔一縮,肌肉開始抽搐, 臉色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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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暴力。”
随行獄警坐到他旁邊, 冷眼警告:“鐐铐不是擺設, 試圖反抗三次以上電流會增幅到直接毀掉腺體。”
顧岚逐閉着眼, 緊抿着嘴, 肩膀緩緩放松。
他依稀記得這類設備是當初七區內亂期間, 顧氏為了那些站錯隊又不配合的Alpha研發出來的。
沒想到改良加強版最終竟戴在了他——顧氏上百年家業第一位落網的重刑犯身上。
顧岚逐目光移向車窗外,神色晦暗。
關押重刑犯專用特級監獄坐落在中心區最北部,從中心區最高級法院駕車過去,至少需要兩小時。
車開了多久,他就向外看了多久。
連綿的群山越來越近,三座直入雲霄的直筒型監獄筆直立在山前,冰冷的磚牆泛着壓抑的暗色,高低各處都有架着武器、森嚴整肅的看守人員。
後面那片西北群山,也是近畿一區的駐地之一,給原本就看管嚴密的特級監獄增添了安全感。
押運車駛入時,監獄內部信息網早就活絡起來。
無論在勞作的,在輪班休息的,還是在聽課的,都交頭接耳起來。
“說是今天就來,顧家那個獨子。”
“就這些天新聞裏那個人渣?”
“哈哈笑死,關在這兒的咱們誰不是人渣,你還有臉說別人。”
“誰說的,原來Z01之前那位就不是。”
“那位不是被陷害的冤大頭嗎?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秘密翻案了,好久沒見,怪想的。”
“說起來,聽王老板說,顧家這小子這次就安排進了Z01。”
“艹,最近有戲可看了。”
“那裏面可都是窮兇極惡的變态,除了冤大頭,我都沒見誰進Z01之後不脫一層皮的。”
顧岚逐聽着這些碎語,走進他分配到的房間,Z01,環顧一圈。
滿臂花紋的中年,兇神惡煞的長者,還有臉上有一道極長刀疤的青年,都虎視眈眈地看着他。
每個人都帶着最高級的禁锢,牢房裏幹幹淨淨,沒有一點信息素,卻彌漫着危險的氣息。
縱橫商場的顧總玩的都是斯文陰狠的手段,連保镖都會先禮後兵,那種上不了臺面的打手都是和手下的人聯系。
這還是他第一次直面這種直白粗暴的兇煞惡意。
他移開視線,放棄硬碰硬,抱着自己的囚服走進去,撩開床鋪坐下。
“讓你坐了嗎?”角落裏傳來詭谲的聲音,是剛睡醒的牢房室友。
中年Alpha擡了擡手:“先換衣服。”
“哎對,快點脫了你那身高檔上衣吧。”
顧岚逐看了一眼窗外,對面兩棟直筒監獄将天空隔成了三塊,烏雲不知何時開始翻湧。
他抓着衣角,掀過頭頂的瞬間,牆壁上閃過一道銀白色的光。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顧岚逐放下手臂又看了一眼。
“磨蹭什麽呢!”身旁的人走過來,拍了他後腦勺一下,“來,站中間換。”
顧岚逐恍恍惚惚走到牢房中間,視線落在牆壁上。
牆壁上的銀白色流動着變幻出各種形狀,他眼瞳一縮,很快發現,似乎只有他能看到。
銀白色從這面牆淌到另一面牆,顧岚逐怔怔地轉過去,卻見它變成了一張嘴唇的模樣,在灰暗的牆壁上開合。
——你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使命嗎?
銀白色的嘴唇降下一道低語,在耳畔響起,顧岚逐驚得往後退了兩步。
獄友不明所以地看他,擡腳怼了一下他的小腿。
顧岚逐置若罔聞。
牆壁上的嘴唇還在繼續惡魔低語。
——只要你能标記他,一切都會回到正軌上的。
“陸萬青,把你的信息素收一收,別再解我扣子了!你他媽有本事亂動,有本事标記我啊?”
舒辭在衣櫃裏翻找着,正在思考穿什麽去探監比較得體,每換一件就要被悄然鑽進來的信息素扯開。
從龍棘島回來的這一路,已經夠讓他難以招架了,現在都要出門了,他居然還在搗亂!
“現在沒那個本事。”陸萬青端着茶走進來,遞給他,一臉坦然。
“嗯?這好像不是阿缇送來的茶。”他抿了一口,“是你買的?”
陸萬青随手從衣櫃裏拿出一件與他同色系的上衣,幫舒辭穿上,滿意地看了兩眼。
他一邊給他系扣子,一邊回答:“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
因為不知道具體日期,就一直沒有來得及送出去。
現在,他不想藏了。
無論1%的匹配度能不能挽救,他都想讓他在今後的每一天,感受到他帶來的幸福和快樂。
舒辭捧着茶杯,愣住,想起自己在他面前說漏嘴的那次。
“在九月,9月17日。”
他補了一句:“就是慈善游輪啓程那天。”
“好,記下了。”陸萬青淡淡應聲。
他給舒辭整理好領口,俯身在他嘴角啄了一下:“明年不會忘。”
已經過去一個多月,那時他人在救災,又遭到襲擊,漂泊海上,也注定無法親手把禮物給他。
“陸萬青,你的生日呢?”舒辭放下茶盞,穿上外套,“你的履歷裏只寫了年份。”
陸萬青看了他一眼,搖頭。
“我不知道。”
“怎麽會?”舒辭皺眉。
“桔青路當年有很多因為各種原因被遺棄的孩子,還有那種父母窮困潦倒,走投無路,把孩子一個人丢在家裏的,大家連生日都沒過過,根本沒有概念。”
“別人是別人,你呢?”
“我母親難産走了,父親常年賭錢,精神恍惚,後來被莊家打得神智不清,臨死前都沒人告訴過我。”
舒辭看他平靜的說了這些話,心裏很不舒服,一時又不知道說些什麽,垂手站在原地。
陸萬青擡手揉了揉他腦袋:“一個日子而已,每過一年就是一歲,有沒有不重要。”
“不是的。”
舒辭手舉過頭頂,抓住他,牽至身側:“我在想,我們身處的世界,我來到的此處,真的只是創造出來的書本世界嗎?”
陸萬青看了一眼時間,該出發去監獄了。
他長臂一伸,攬着他下樓:“我開車,路上說。”
舒辭鑽進車裏,慵懶地往後一靠:“我從學生時代到工作,自己寫過上百個完整劇本,廢稿也有六百多個,實習和工作期間審過的本子上千,還從來沒有見過誰能創造一個事無巨細的世界。”
“這,不是很正常?”陸萬青一時不懂他想說什麽。
“對,很正常。對于創作者而言,故事、劇情、時間是一種挑選和排列,選擇在什麽時間,從什麽視角,講發生在誰身上的故事,不可能細致到每個人,每一秒,這意味着在表達中必然存在時間線或者跳躍。”
“就像我突然出現在你和顧岚逐的周圍,瞬間出現在領證現場那樣?”
“對,但這和我過來後的感受截然不同。”
他細致讀過原著,在那些固定發生在不同場合的劇情,場景和細節描寫就越到位。
而他穿來後的生活,顯然有太多是作者不曾提到過的。城市規劃、國家結構、軍隊與議會……這都是提都沒有提過的事情。
“我在想,究竟是劇情創造了這個世界的雛形,剩下的一切邏輯自動補全;還是說,在一個真實世界裏,抽取了一部分存在,最終成為了我看到的劇情?”
陸萬青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
舒辭的思考,是他從未想過的角度。他生來就在這裏,沒有辦法像他那樣,以一個闖入者的外來視角看問題。
“也許你不是沒有生日,而是那個作者創造你的時候,就只是随手寫了個路人甲角色,沒有給過你任何身份細節設定呢?”
舒辭托腮看他,愈發覺得自己這種猜測很合理。
陸萬青是為劇情而服務的人,他是為了刺激顧岚逐而創作出來的。
所以他沒有生日,就連信息素的味道都不曾被設定過,從始至終在這個世界裏透明着。
陸萬青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我更希望,是後者。”
他不希望自己是被創造的。
他希望自己是真實的。
真實的他,遇見了讓他變得真實的人,遇見了真實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