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小餘船長, 您再不管風向和洋流流速悶頭加速,維修技術組要進來哭了!”
“誰說我不管啦。”
餘星星調出艙體各部位的監控數據,同時掃了一眼地圖, 目的地海域和沿線的動态數據在他腦海裏成型,他指尖飛速在面板上調整。
他不是第一次在異常壓強過境的海域行駛,幾乎能控制設備損壞的程度。
但這回,海浪的阻撓感格外強烈。
盡管從數據上看沒有一點問題, 但船艙內那些習慣他激進駕駛風格的隊友都感到有些不舒服,叫苦不疊的。
“奇怪。”
他手上操作, 嘴裏嘟嘟囔囔:“要不是任務才派下來,小爺我早就出海找老大了, 哪還等到這種鬼天氣才來?”
崔尤回來和他描述了遠域三區的情形, 聽到陸萬青接連幾日,一邊對抗易感期一邊和變異生物戰鬥的細節, 他提心吊膽了好幾日。
此次支援是元帥直接下達的指令,他二話沒說就整裝出發, 隐身模式一開, 如風般在海中疾馳。
這次駕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考驗他的心神, 汗水浸透了餘星星的後背。
直到陳家那艘月影號游輪出現在視野範圍內, 他才松了一口氣。
“游輪旁邊的海上有人!”哨崗第一時間觀察到情況, 将畫面同步給餘星星。
餘星星瞪大眼睛:“老大和……舒哥哥?!”
兩個相擁的人在沒有任何外力的幫助下從海面緩緩向上升起,而哨崗收到的信息素探測警報卻說明了問題。
“不是陸上将的信息素波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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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上将難道……被挾持了?!”
“船長, 要不要停下準備救援——”
船身陡然一震, 沖破浪潮加速往前沖。
“不是, 你們腦子有問題嗎!”
餘星星咬牙切齒地在頻道裏喊:“挾什麽持?!準備迎接上将和家屬!”
舒辭近乎力竭地想要飛至游輪平臺上方, 将陸萬青扔上去, 火燒火燎的腺體将先前那點旖旎和撩撥抛在腦後, 再次突破極限。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羽翼,在海上風雨裏尋找平衡,環着陸萬青的手近乎發白。
在即将靠近船體的下一秒,一道鈎索從遠處徑直飛來。
陸萬青猛地将他反手圈起,用最後清明的意識護住舒辭,艱難開口:“把你的,信息素收起來。”
他察覺到了繩索上餘星星的氣息。
援助來了。
可就這漫天的梅花香,很難保證不讓那群愣頭青開始躁動。
舒辭不解:“可我們會掉下去的!”
“不會。”鈎索纏住陸萬青的腿,他膝蓋慣性向前抵了一下,耳朵霎時發紅。
陸萬青頓了一下,啞聲道:“是餘星星,信我。”
信我。
這二字被他說出了輾轉祈求的意蘊。
舒辭眼眸深了幾分。
他二話沒說,信息素驟然收回,漂亮的羽翼在一瞬間消失不見。
兩人相擁着垂直下落。
“哐當——”
與此同時,有什麽重重落在甲板上。
舒辭眯起眼睛,銳利的目光循聲看去,最後幾縷飄在空中的信息素抖動了一下,悄然将落在甲板上的東西勾了過來。
手上握住物體的剎那,信息素完全收攏。
而後,眨眼的工夫,他們被繩索拉扯至游輪外若幹海裏的地方。
急風驟雨劈頭蓋臉地砸下。
舒辭還想逼自己适應冰冷,耳根便一陣溫熱。側目,定睛一看,竟是陸萬青的唇瓣。
慌亂之中,臉頰浮起緋紅之色。
雙腳穩穩踩在實處的瞬間,舒辭連忙收斂起情緒,抹開臉上的雨水,看見面前站着一排身着統一制式服裝的人。
他們腳跟一靠,昂頭挺立。
軍姿立正道:“陸上将!”
Alpha,全是alpha。
陸萬青敏感的神經激起洶湧的敵意。
他眼尾顫了顫,浪湧般的信息素壓至,仿佛一種暴走的前兆。
“都進去。”他壓低聲音。
身體無意識地靠後,指尖蜷曲,試圖護住他的人間之光,他的omega。
衆人面面相觑。
“回去回去,該幹啥幹啥去。”
餘星星快步踏在地上,拽着剛吞下暈船藥的随行軍醫跑過來:“我們上将易感期的抑制劑已經攝入過量了,趕緊檢查一下。”
舒辭虛脫地垂手站立。
他看着兩位醫生互相配合,将已然神智不清的陸萬青從他身邊拉開,連哄帶騙地放在擔架上。
只是陸萬青強撐着意識,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兩手扒在擔架上,青筋凸起,死死看着他。
舒辭揉了揉腦袋。
他無師自通地開口:“好好休息,我哪也不去。”
Alpha指尖松動,凝望着他緩緩閉上眼。
“舒哥哥。”餘星星看着舒辭濕透的上衣,脫下外套遞給他。
“別,你給我找兩件幹淨的換洗衣物就好。萬一他醒來聞到你的氣息又要暴走。”
舒辭擺手婉拒。
而後他壓着聲音道:“我們殺退了兩波變異生物,你安排好巡邏以防他們再次出現。順便讓人打撈一下屍體殘骸帶回去研究。”
陸萬青帶隊救災時,只有餘星星留在總指揮部,跟在賀廉身邊,是極少知道舒辭秘密加入研究所實驗的人。
此時他的聲音嚴肅而有條理,仿佛在傳達陸萬青的命令一般,不容人拒絕。
“是。”餘星星重新穿好外套,沒有停留,轉身邁開步伐便開始安排人手。
舒辭在獨立的更衣間吹幹整理好,這才有功夫看他從甲板上偷偷順下來的物品。
是個碎了整面屏幕的手機。
舒辭眼皮跳了跳,攥緊了手。
難道有人沒有睡覺,偷偷在甲板上看見了他和陸萬青擊殺變異生物的場景?
不知道是沒電了還是摔壞了,舒辭嘗試了一番均沒有成功開機。
餘星星幫他找維修組的人問了一下,說大概需要一晚上能修好。
他心裏的不安揮之不去,不知不覺走到診療室門口。
“舒先生。”醫生出來,看見習慣性地往指揮艙走,看見舒辭才意識到,上将的家屬就在這裏。
“他怎麽樣了?”舒辭問。
醫生秉持着良好的素養,從易感期的低防禦力誘因到藥物過量的刺激,以及後續複診要查的指标,事無巨細,通通道來。
“簡而言之,陸上将現在需要好好休息。”醫生皺眉,“這艦艇的環境很不适合受過刺激的alpha療養,如果可以的話,我建議還是帶他回游輪,視野環境開闊,飲食飲水都能保證營養。”
“好。”舒辭颔首。
“我去看看他,麻煩您也和小餘船長說一聲。”
檢測設備的線連在陸萬青的手指和胸口,起起伏伏的線段和數據展示着Alpha的生命體征。
舒辭看不懂,他只能依稀從上面的紅色綠色判斷好壞。
這個人真是,外表除了削瘦看不出任何毛病,也沒有顯而易見傷口。
怎麽就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呢?
舒辭在陸萬青身邊坐下。
擡手,輕輕拂過陸萬青的眉頭。
陸萬青陷入了沉睡,但睡得不安穩,眉頭緊緊鎖着,像是被困在了絕處。
雙唇上下碰了碰,好似再說什麽呓語。
舒辭俯身,聽了半天沒有聽清。
“咚咚——”
診療室的門被叩響,餘星星派人來叫他。
舒辭替陸萬青蓋好被子,轉身走出去。
門重重掩上的剎那,病床上的Alpha終于在夢中呢喃出了聲。
“我已經有……最好的。”
“……只是我,不值得。”
指揮室裏,舒辭捧着餘星星遞給他的熱茶。
“雨停了,按照研究數據估算,應該不會再有變異生物了。”餘星星偷偷打量着舒辭,“如果你要帶上将回游輪的話,最好在天亮之前。”
“不要掉以輕心。”舒辭輕聲說。
“他怎麽淪落到這個地步的,你忘了?那些銀白色的生物,更狡猾,更有智慧。”
餘星星頓時肅起臉來。
他轉身從桌上抱起一個透明盒子,遞給舒辭:“剛剛我們打撈銀白生物的屍體殘骸,發現在幾個将斷未斷的屍體中間,被它們的身體組織粘連着的東西。”
舒辭掃了一眼,瞳孔微縮。
“我能帶這些殘骸上船嗎?”
“這恐怕……”
餘星星為難地搖頭,“游輪上人太多了,萬一……我給您拍張照片,可以。實物得封存送到研究所。”
“好,這樣也行。”舒辭沉吟了一下,淺淺抿了口茶,“盡快安排我和陸萬青上船。”
餘星星點頭。
他接進通訊頻道,快速溝通。一切準備就緒,只等陸萬青最後幾十毫升的吊瓶滴完。
別看餘星星看上去咋咋唬唬,把他倆送游輪仿佛刺客潛入無人之境。
舒辭秉着呼吸,指了指沈凜的專屬樓層。
餘星星扛着陸萬青上去,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明天我們會找借口和游輪船長溝通情況作為掩護,今晚的監控什麽你都不用擔心。”餘星星把陸萬青放下,臨走前說道。
話音剛落,舒辭聽見沈凜起身叩門的聲音。
他颔首:“你幫我把他的藥放進抽屜裏,我等下過來。”
舒辭快步走向沈凜的房間。
門鎖落上時,餘星星聽見屋內低沉的聲音響起。
“什麽都不用擔心?我是這麽教你瞎保證的嗎?”
餘星星一個激靈跳起來。
對上黑暗裏老大幽深的瞳仁,哆嗦了一下:“我這不是怕舒哥哥緊張嗎?”
“緊張?”陸萬青啞聲笑道,“他今晚一擊必殺的命中率快趕上我了,他能緊張什麽?”
陸萬青閉上眼,擡手攥着胸口。
明知道他和沈凜沒可能,也知道兩人生不出任何旖旎情愫,可剛剛醒來的時候聽見他朝沈凜房間走去,心口還是忍不住湧上了一股酸澀。
易感期消退,副作用被清除,他回歸清醒時分,就再也做不出那樣不體面的、冒犯的挽留。
譬如将唇貼在他耳根那樣的舉動。
“對了,崔尤可能要離婚。”
餘星星不想立刻被趕回船上工作,決定等舒辭回來再走。他磨蹭地坐下來,對失聯多日的老大八卦道。
陸萬青蹙眉:“這麽突然?”
餘星星搖頭:“好像是小沈先生在外面開了公司,一直在外面奔波,崔家長輩去看崔尤的時候發現自家孩子一個人休假在家澆花,生氣了,逼他停了公司的事情,回家陪崔尤。”
陸萬青眼眸閃了一下:“然後呢?”
“小沈先生脾氣一下就上來了,拒絕了崔家長輩,和他們吵了一下,自己搬回沈宅了。崔尤的母親和我父親前兩天吃飯,說是想讓他換個聽話點的老婆。”
“他們舍得現在得罪沈家?”
崔家這些年在軍中的話語權不如從前,也在走下坡路,這一代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崔尤。
崔沈定下聯姻之時本是互相補足,如今沈凜争氣,聲名鵲起,有望沖擊執政首席,崔家難道不應該抱緊這條大腿?
“呃,我聽說沈缇放狠話,他們崔家要是敢幹擾他的工作,就不要想讓他給崔尤生孩子。”
陸萬青挑眉:“別告訴我崔尤母親想從沈家換個Omega當兒媳。”
“老大,你牛啊!他家真有這個意思。”餘星星重重點頭,“崔哥一向聽家裏的話,他要是……”
隔壁。
沈凜點了一盞臺燈,仔細看着舒辭給他的照片。
某種生物斷腸剖腹後粘連的身體組織中央,藏着古舊的金屬物質。
他拿出自己的懷表,放在照片旁,眸光瞬間黯然了幾分。
表盤紋樣和照片裏的紋路完全契合。
那是他專門找人制作後送給宋時羽的,他們一人一個,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設計。
當初事故并未打撈上多少屍體和遺物,他這些年始終抱着僥幸的希望——
萬一他們活下來了呢?
舒辭的出現,讓他好似點燃了一點意志。
然而那點意志,在這一刻崩塌。
“這是她的懷表。”沈凜把這一張照片收起,指着另一張,推給他,“這是宋叔叔的尾戒,我認得。”
沈凜眼睛一片模糊。
他們的貼身物品,都已經在這些生物的腹部深處了。
那麽宋叔叔和時雨……他們當初又是怎樣沉溺在深淵中,被一點點拆吃入腹,一點點吞噬呢?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靜一靜。”沈凜按了按太陽穴,輕聲下了逐客令。
指尖用力抵在照片的懷表上。
舒辭心裏嘆了口氣,幫他關上門,低頭捏着那張藏有宋之遠尾戒的照片,看了又看。
他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口,驀然聽見陸萬青低啞的聲音從裏面隐約傳來。
“……他必須有主見……離婚是肯定的,就看對方願不願意體面解決。”
舒辭停在原地。
眼瞳微微顫了一下。
陸萬青要離婚,為什麽不能直接和他講?
他舒辭什麽時候有過不體面?
作者有話要說:
陸萬青:崔尤,別逼我動手,自己爬過來解釋。
崔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