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叮鈴——”
桔青路小院門鈴聲響起時, 落在院裏散步的幾只野鳥振翅飛上樹梢。
牆上爬山虎的葉子随之顫了顫。
空氣的細微波動傳至樓梯儲物間。
舒辭擡眸,斂起滿室梅花香,合上資料, 鎖好門後緩步走到院中,視線落在院門後。
沈缇得知他紊亂症後直接取消了律師的約見,非讓他在家休息,這幾天他除了按資料訓練就是刷新聞, 幾乎沒有訪客來。
院外沒有一點威脅性的信息素波動,舒辭猶疑地走上前, 正要開門,邊聽見窸窸窣窣的響動。
青灰色的眼眸警覺地沉了沉。
拉開門, 探頭出去, 只見易行水站在院牆前,一手插兜, 一手把玩着卷曲的藤葉,神色有些凝重。
舒辭松了口氣, 扶額:“我不是給你發消息了嗎?我現在已經沒什麽事情, 不用你特地來一趟。”
他大概摸清了紊亂症的表現——
變味時沒有征兆, 腺體全然不受控制, 整個人處在相對虛弱的狀态, 其他身體機能和指标都比較正常。
等他逐漸适應了新的味道,便和平常無異。
換言之, 只有在紊亂開始到結束的那段時間, 才最危險。
尤其讓他因禍得福的是, 在兩次紊亂後與新氣味的磨合, 提高了他對信息素的能量、頻率把控的精準度, 訓練起來也更加得心應手。
“我不太放心。”易行水皺着眉頭, “你知道我們學醫人怎麽評價紊亂症嗎?就算是天才神醫,碰到它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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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難雜症那麽多,唯獨紊亂症讓新手到科研大神都束手無策。
“你還是放心吧。”舒辭拿出沈缇帶來的醫生連續幾天的檢查報告,“血被你們抽空了能免費補點嗎?”
易行水詫異地接過,看完将懸起的心放下。
她擡眸打量了舒辭兩眼:“看氣色的确沒問題,不過你……是不是哪裏不太一樣了?”
在蛟淵島上的舒辭,仿佛一塊柔軟細膩的美玉,極具破碎感,讓人忍不住心疼呵護。
嬌軟的容顏和風火的性子有一絲割裂。
而現在,那種溫柔細膩仿佛被淬煉出了鋒刃,眉眼間的神态與和他的言辭越來越匹配。
“是嗎?我沒什麽感覺。”舒辭聳肩,他只覺得信息素訓練讓他愈發耳聰目明了。
“沒事就好,如果不舒服及時聯系我。”
易行水見舒辭并沒有想讓他進去坐坐的意思,識趣地轉身。然而她走了兩步便停下,回頭看他的表情欲言又止。
“有話直說。”舒辭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易行水側目,目光落在院牆上:“這裏以前……是陸師兄的家嗎?”
舒辭颔首:“對。”
“我們導師很喜歡做小組課題,以前會輪流去某個人家熬夜肝報告,但我們從來沒有來過師兄家。”
舒辭微愣。
陸萬青作為有自己秘密的時間管理大師,不允許別人随便踏足他的私人空間,是可以理解。但這顯然和他把這裏當婚房的行為是矛盾的。
他寧願分享給從來沒見過的包辦婚姻對象,也不願意讓自己的學弟學妹們來?
舒辭心裏說不上來煩躁。
“他不在家,我也不好邀請你進來坐坐。”舒辭蹙眉。
易行水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往回走了兩步,撥開爬山虎層層疊疊的葉子:“我剛剛閑得無聊,看到這些,才意識到他為什麽不願意讓我們來。”
舒辭的目光随她的動作看去,被葉子遮擋住的牆壁上呈現出積年的塗鴉,血色和烏色的字跡被時間沖淡了許多,但仍有小刀痕跡是沒辦法抹去的。
——吃軟飯的賤A!
——你怎麽還沒死?
字字句句的辱罵,有的帶髒字,有的是諷刺感極強的蔑稱,無疑不透着寫字刻字人居高臨下的傲慢。
舒辭瞳孔顫了顫。
他記得這是陸萬青那位老師——曾經的遠域上将陸薇的房子,他曾借住在老師的家裏。
怎麽能有人用髒賤臭惡心來形容……
幼年的陸萬青?
所以他不願讓任何人有機會窺見到這些惡臭的難以消除的痕跡。
舒辭難以置信地撥開一根一根藤,目之所及是稚嫩筆觸寫着觸目驚心話語,仿佛親手撕去傷口上的痂,扯得心裏生疼。
“別看了。”易行水按住他的手,将藤葉從他手中抽出來,重新垂落在牆上。
舒辭指尖動了動,任由她擺弄。
方才的煩躁消散得一幹二淨,他大概明白陸萬青為什麽會把這裏當成婚房了。
他也許不願意讓熟悉的朋友或同學見到這面牆,但一個素未謀面的婚配對象卻很有可能會被吓到,會望而卻步,會不敢走近他。
所以,陸萬青從來就沒有想要誰走近他。
事實上,也的确沒有人走近過。原主既不曾在這裏住,也不曾走近他,而是遍體鱗傷走向顧岚逐。
舒辭鼻尖陡然一酸,攥緊指尖。
“咦?”易行水把厚而密的藤葉交錯堆疊好,忽然在牆磚縫隙側面看到熟悉的痕跡。
她轉頭看向舒辭,語氣不确定。
“我怎麽覺得這裏的花紋很像顧氏家徽的變體?”
舒辭頓時回神,擡步走過去。
……
“家徽?我們早都不用那種東西裝逼了,只有老宅裏還能看到。”
車在去見律師的路上飛馳,前後座椅中間有擋板相隔,聽不見後排的聲音。
沈缇放下筆記本電腦,狐疑地看了看舒辭,“你怎麽突然問家徽?”
舒辭打開相冊,給沈缇看了一眼。
他補充道:“外牆上發現的,印記留下的時間看上去不是很久。易醫生說像顧氏的家徽變體。”
“這個……的确像。”沈缇皺眉,“只有歷史悠久的家族會有家徽,确切地說這不是變體,這應該是最早的紋樣。”
“什麽意思?”
“現在我們幾個家族的正式家徽據說都是當年王室專門美化設計的,你這種很像最初的版本。你說這是在桔青路外牆上發現的?”
“對。”
“這不合理。”沈缇從電腦裏調出一張圖,“桔青路往前數幾百年從來都不在顧氏的勢力範圍。”
兩人同時陷入沉默,車內霎時寂靜。
舒辭托腮看向窗外,心想,難道說那位死在遠域的陸薇上将,和顧氏有什麽關系?
“對了,崔尤昨天聯系我了。”沈缇歪頭,眉眼間劃過一抹憂郁,“你家那位聯系你了嗎?”
舒辭搖頭。
“崔尤也閉口不提陸萬青的事,我想旁敲側擊,他就總打岔。看樣子是……有其他安排。”
沈缇最近在競選幕後動作活躍,他也敏銳地意識到陸萬青似乎消失在視野裏很久了。
遠域七八區如今成了救災英雄,中流砥柱,新聞裏卻連陸上将的人影都看不到。
“前幾天元帥聯系過我。”
舒辭看向窗外倒退的景色,深沉的目光看不出情緒:“聽說真有意外他們會給親屬送遺書,現在情況還不算太壞,對吧。”
沈缇:“……”
喂,我還該誇你樂觀嗎?
車停在了車庫,舒辭下車,被古樸典雅又氣派十足的地庫裝修震撼到。
連排的豪車依次排放,壯觀極了。
這個世界的律師也這麽賺錢?
他揉了揉眼睛,快步跟上沈缇:“開公司請法務而已,你這是找律師還是找祖宗?”
沈缇沒說話,帶他上了電梯。
舒辭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在典雅高貴的房間裏左轉右繞,走到了梨花木雕的房間門前。
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士走出來,微微躬身:“茶水已經備好了,二位請進。”
舒辭望着他看了兩眼,總覺得在哪裏見過。
他走了兩步,剛邁進這間風格雅致的會客廳,猛地想起他在哪裏見過剛剛那個人。
——完成島嶼繼承後接待員說有接送服務,在服務中心樓下的停車場,他見過那位司機。
“阿缇,等等!”
舒辭還沒拉住沈缇,便看見背對着他們的沙發上端坐的男人,聽見他的聲音,男人放下茶杯,起身。
金發Alpha轉過身,面含笑意地望向舒辭。
舒辭眼皮跳了跳,對着沈缇的胳膊狠狠捏了一下。
“律師?你們兄弟倆合起夥來騙我?”他橫眉,“我就是再怎麽失憶,也不會不認識正在競選執政首席的沈議員吧。”
沈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哥從政之前當了很多年律師,應該算吧。”
“失憶?”沈凜眉眼間竟添了幾分焦急,他繞過沙發徑直走到舒辭面前,“怎麽回事?”
舒辭動了動嘴唇,心說也沒怎麽,就是當初怕別人覺得我和原主性格不一樣找的借口。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沈凜的微表情,他的擔憂不似作僞,一瞬間竟然覺得比起沈缇,他反倒更像沈凜的弟弟。
沈缇第一次見哥哥這麽緊張的情緒,連忙替舒辭解釋:“就是他紊亂症發作,忘了一些事情,不過我覺得也沒什麽太大的變化,現在他的性格就和小時候差不多。”
沈凜盯着舒辭看。
金色眼瞳中泛着波光。
舒辭心裏咯噔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