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回到桔青路的第二天, 沈缇就上門了。
舒辭剛在網上填寫完龍棘島繼承所需要的後續申請材料,記下線下錄入的地址,就聽見老舊卻響亮的門鈴在院子裏回蕩。
他匆匆下樓, 陸萬青卻已經将人迎了進來,給沈缇和他帶來的私人醫生拿好拖鞋,倒好水,把主人翁的模樣表現到了極致。
私人醫生給他上上下下檢查了個遍, 熟料醫生離開後,沈缇賴着這裏不走, 非要他一五一十地說清楚最近是什麽情況。
陸萬青交代過,龍棘島任務屬于保密任務, 于是舒辭省去了他在海上的驚險經歷以及繼承龍棘島的事, 只說自己被顧岚逐的人綁走,中途被陸萬青營救回來。
沈缇全程表情變化多端, 精彩紛呈,恨不得在他這裏吃瓜吃到天荒地老。
“報警的不是我。”沈缇聽完, 搖了搖頭, “我看到顧氏壓新聞的時候就察覺到不好, 準備幫你報警的時候本家哥哥來找我, 說你暫時沒有事, 所以我就沒去了。”
“你的本家哥哥?那位沈議員?”
“嗯,他和元帥偶爾會有聯系, 我估計你家陸上将給元帥報備過情況了吧。”
舒辭點頭:“那報警的大概率是顧岚逐。”
他在蛟淵島海域消失, 他不可能坐視不管, 除了讓人在附近海域打撈搜救, 陸地上若是出現與他有關的行蹤也絕對不會放過。
“這個變态真是陰魂不散, 能不能死啊他。”沈缇長眉擰着, “要我說啊,你開學回去了還是多交點朋友,或者好好經營你的社交賬號,多發點動态,多漲粉,這樣萬一出什麽事情了,就不止我一個人幫你。”
舒辭無比認同沈缇的話。
原主就是因為人際關系太閉塞,才被顧岚逐輕易掌控在手中。
和這個世界建立聯系,和沈缇、陸萬青以外的人建立聯系,即使顧岚逐不會收斂,但至少能讓他行事不那麽肆無忌憚。
兩人聊着,舒辭掏出手機,靠近沈缇拍了一張自拍,發在社交賬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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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新昵稱,太狂野了。”沈缇扯了扯嘴角,順手點了個贊。
“還好。”
舒辭聳肩。原主的ID是“是甜辭鴨”,簡直要把他的隔夜飯吐出來。
沈缇手裏捧着順路買來的網紅水果冰沙,抓過沙發上的西瓜抱枕,靠近舒辭:“所以,你真當着一群警察的面拿着結婚證炫耀你的天菜老公?”
“……”
“我要給他們證明啊,這能叫炫耀嗎?”舒辭輕哼一聲,“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昨天一到家就把結婚證收走了,害得我找自己那份找了好久。”
沈缇:“我聽崔尤說,軍方內網都沒有公開陸萬青的配偶信息,只顯示了已婚狀态,可能是不想你太高調?”
“可能吧。”舒辭從沈缇懷裏把西瓜抱枕搶過來,“你今天清閑了?還不走?”
“走了能見到陸上将親自做飯?”
沈缇看了一眼在廚房忙碌的男人,擠到舒辭身邊,壓低聲音:“如果不看你倆匹配度,這個老公我覺得能處,上得戰場,下得廚房。”
“确實,情熱期給我喂飯認真得簡直像專業陪護,任勞任怨得我都感覺給他支付高額工資才配得上他的付出。”舒辭吐槽道。
“什麽?!”沈缇的聲音提高了幾分,而後又連忙捂嘴,抽氣道,“難怪你們這麽久才回來,原來是等你情熱期結束才送你回來的?”
舒辭點點頭,不知道沈缇為什麽如此激動。
“不是說1%的伴侶在床上很痛苦嗎?不對,看你這樣子還沒有被标記呢。”沈缇湊近,左查右看,擡眼後視線落在舒辭紅潤的唇珠上,“他是怎麽安撫你的?親了還是用手?感覺難受嗎?”
“……”舒辭一時語塞,目光飄忽,落在沈缇冰沙上。
紅色西瓜汁順着冰層流淌而下,仿佛紅色繩線層層纏繞,令他無端回想起船艙裏用信息素捆住陸萬青的模樣。
怎麽安撫?根本沒有安撫。
他跟着陸萬青做信息素攻擊訓練,消耗着信息素的躁動,練到體力透支直接昏睡兩天,如此反複。他們都體驗過1%的排斥反應,這是彼此不靠近時最舒适的相處姿态,不根本沒有沈缇想得那麽親密。
沈缇看着沉默的舒辭,以為他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沒點交易不肯說,拿勺子舀了一口冰沙遞到他面前:“我用冰沙支付怎麽樣?多說點,我想聽,咱不差這點甜品,明天直接買了餐車送你。”
舒辭還沒有開口,一雙修長的手便将冰沙擋了回去。
沈缇轉頭,看見陸萬青站在沙發後,眉眼低垂:“他剛過情熱期就吹了海風,昨天還暈車,腸胃還得再養兩天,別讓他吃涼的。”
沈缇目光炯炯有神,立刻拍了拍舒辭,沖他擠眉弄眼。
舒辭仰頭望着陸萬青,片刻怔忪,手裏的抱枕不小心滾到地下。
陸萬青微微挑眉,繞過沙發:“我來撿,你們先去吃飯。”
主人做好飯,哪有繼續坐着的道理?
沈缇連忙起身;“寶,吃飯,帶我嘗嘗咱們陸上将的手藝。”
沈缇拉了兩下,沒拉動人,發現舒辭整個人出神地坐在原地。
他蹙眉,不解地看向陸萬青。
陸萬青微微搖頭,示意他先去吃飯。
沈缇不知道舒辭是怎麽回事,但他不敢打擾這對夫夫的私人空間,蹑手蹑腳地跑到餐廳,看着擺好的餐盤碗筷,拉上門,悄悄坐下。
陸萬青俯身撿起西瓜抱枕,凝神看了一會兒。這個抱枕是老師留下的,已經很舊了,原來收在了樓梯間小屋,估計是舒辭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翻出來洗幹淨用上了。
他把軟軟的抱枕放在舒辭膝蓋上,蹲下:“怎麽了?想吃冰沙嗎?”
他剛阻止完沈缇給他喂冰沙,他就坐在這裏不動。
莫非是掃了他的興致?
舒辭原本出神地看着地面,視線裏突然出現一張驚為天人的臉,心裏震顫了一下。他下意識攥住抱枕,指尖和陸萬青的手背只隔了兩指的距離。
“不是……”他正想搖頭,忽然發現眼睛酸酸的,眼前人的容貌有些模糊。
看見舒辭的眼眶突然盈滿了淚水,陸萬青眉頭緊皺。
按照他的知識經驗,Omega情緒最敏感最波動的時期分別是情熱期、孕期和産後。
整個情熱期沒有得到他的安撫,舒辭都沒有過一絲情緒崩潰的跡象,怎麽在這個時候忽然變得情緒激烈了起來?
陸萬青在病房見過很多種哭泣,手術成功的喜極而泣,不治之症前的絕望悲戚,意料之外的離別爆哭……沒有一種像舒辭這樣。
舒辭的哭是悄無聲息的。
沒有聲音,沒有抽泣,肩膀直挺挺的,只有大顆大顆的眼淚在眼睫上綴着,凝成大水珠的瞬間吧嗒掉下來,掉在陸萬青扶着抱枕的手背上,涼涼的。
過了許久,他聽見舒辭聲帶顫抖地開口:“陸萬青,你剛才是不是——在關心,我?”
他的聲音裏有些許懷疑和不确定,唯獨一個“我”字咬得很重。
青灰色的雙瞳變得朦胧。
陸萬青擡手,停在舒辭眼睫旁,指尖接下一滴清淚。
他從一見面就知道他不是原來那位,也從來不在意他究竟是誰。
可現在他這樣問,難道是因為他對自己的存在産生了認知上的矛盾?以為他在沈缇面前的關切,只是為了維持完美丈夫的形象對“舒辭”進行的表面關心?
“是。”他認真回答他的問題,“不是作為丈夫對另一半的關心,是作為一個人——作為陸萬青,對你的關心。”
舒辭有一瞬的恍惚。
“為什麽?”他茫然地問。
陸萬青指尖頓在他眼角,皺眉。
他不理解舒辭這句話,他關心他需要原因嗎?走在命運夾縫裏的他早就習慣于留意各種情況,努力讓自己不至于陷入被動局面,對他身體狀況的随口一句詢問,何以讓他反應那麽強烈?
陸萬青:“因為你從昨天到今天臉色都不是很好?”
話音剛落,他便看見舒辭整個人把頭埋進了抱枕裏。
“!”
陸萬青瞳孔顫了一下,舒辭看似俯身在抱枕上,實際上額頭全部抵在他的手背上。滾燙的眼淚順着他的指縫流進抱枕裏,他變得不知所措起來。
舒辭任由淚水洶湧地往外流淌。
在那個雨天被家裏人抛棄後,他就再也沒有聽過這種純粹關切的話語了。
在他過去的二十多年,所有人的關心都懷揣着目的——
資助人一年露一面,不在意他抽條的身高,只關心他們合照和對話能不能被漂亮地寫進采訪和宣傳裏;藝校老師流于表面的噓寒問暖,意在他資助人為他們提供的無限價值。
投資人關心他能否保持實力帶他們繼續賺票房;演員關心他則是有求于戲份和劇本。
他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在虛情假意裏僞裝,不在意有沒有人關心他的喜怒哀樂,不在意有誰是發自內心的看看他是不是需要幫助,
他以為,他早就已經不在意了。
卻還是在陸萬青替他擋開冰沙的瞬間,讓內心堆積了二十幾年的酸楚決堤。
他做了什麽呢?他只是沒讓他吃冰沙而已。
可他卻哭得根本停不下來。
頭頂一沉,舒辭的眼淚戛然停住。
溫熱的手掌落在他頭頂,伸進他的發絲之間,溫柔地揉按。
笨拙又用力的安慰,讓他頓時放聲哭了出來。
空氣中的情緒過于濃烈,以至于誰都沒有意識到,兩相觸碰之處,本應存在的刺痛似乎竟奇跡般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老陸是無意間就能讀懂辭導的人